劉洪波
反腐倡廉教育,走上了算賬的路。“算腐敗代價賬”,很多地方都在開展。最少的,算三個賬:政治賬、經(jīng)濟賬、家庭賬;最多的,算到九個賬,三個賬外,還有名譽賬、自由賬、健康賬、親情賬、良心賬、道德賬。
賬算得苦口婆心:雙開判刑,政治上前程盡毀;一朝被查,收益化為烏有,所有待遇取消,合法收入+貪污所得=0;還有名譽受損、家庭遭殃、眾叛親離、朝夕心驚等等。方方面面,真可以說得頑石點頭。
還有具體例證。廣東韶關(guān)一個鎮(zhèn)黨委書記陳健梅因受賄被判三年六個月,反腐教育的“經(jīng)濟賬”是這樣算的:作為領(lǐng)導(dǎo)干部,陳健梅出行有專車,生活有保障,年收入五萬多;現(xiàn)年三十二歲的她按五十五歲退休算,其合法收入將達到一百一十八萬元;按女性平均壽命算,她退休后的收入又有一百二十萬元。這是靜態(tài)收入,還沒有計算待遇正常提高的部分。然而,她卻因為貪污二十一萬五千元公款,受到了嚴(yán)厲制裁。
還有現(xiàn)身說法。原韶關(guān)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主任陳鐵強因窩贓受賄判刑,“自由賬”是這樣算的:看守所里,他最期盼的是能參加勞動,哪怕是在炎炎烈日下出去勞動,因為只有這樣,他才能走出牢房看看美麗的天空,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有時,看見老鼠在墻角竄來竄去,他不僅不厭惡,還心生羨慕,羨慕它們有東竄西奔的自由。
還有“情景模擬”?!拔羧者€是笑臉相迎的同志,今日卻成為活生生的反面教材”,令人感慨。有報道說,受到這種“算賬教育”的官員表示,“太震撼了”,“功臣與囚犯,一念之差;指點江山與任人指點,一步之遙”,于是決心“一定要算好政治賬、經(jīng)濟賬、家庭賬、自由賬、健康賬,防微杜漸,慎始慎終”。
在網(wǎng)上搜索了一下,這種“算賬倡廉”,可見的最早文獻是2006年9月5日《檢察日報》所辦正義網(wǎng)上一篇題為《辯證看得失腐敗最不值》的文章,作者是寧夏固原市檢察院檢察長。然后,2007年3月15日《法制日報》報道,全國人大代表、云南省高級人民法院院長趙仕杰提出“違法違紀(jì)前要先算七筆賬”。此后,用“算賬”進行反腐教育就陸續(xù)在各地出現(xiàn),而且相當(dāng)流行。2012年10月23日,《貴州日報》還有文章,官員要算算腐化墮落后自毀前程的“政治賬”、傾家蕩產(chǎn)的“經(jīng)濟賬”、身敗名裂的“名譽賬”、妻離子散的“家庭賬”、眾叛親離的“親情賬”、自陷牢籠的“自由賬”和身心憔悴的“健康賬”。
我對這種“算賬倡廉”,一直頗覺異樣。腐敗,固然不是靠提倡廉潔就可以治得好,但提倡廉潔總是正當(dāng)?shù)氖虑椤,F(xiàn)在,正當(dāng)?shù)氖虑?,要靠計算收益來勸慰,“腐敗不劃算,不腐敗更劃算”,無須政治理想和社會信念,也無須政治正義和政治倫理出場,只是講怎樣做對官員有好處,這算是“經(jīng)濟理性”在起作用,還是政治已經(jīng)淪落到了庸俗的私利交換呢?
按這種“算賬倡廉”來推想,可以拿來打動官員的,已經(jīng)別無他事,只有“你可以拿到多少好處,否則你會得到多少壞處”,這算是胡蘿卜加大棒嗎?這是因為官員只能被胡蘿卜吸引、被大棒恐嚇,還是因為管理官員只想采用私利手段?所謂時格勢禁,也許祭出胡蘿卜加大棒的組合,而不是像過去那樣談理想信念,也不像正常社會那樣談?wù)x倫理,正是官員狀況與官員管理雙方相互耦合而成的吧。
我想,很少有事情像反腐教育靠算賬這樣,更能說明今日社會擁有怎樣一種徹底的“經(jīng)濟理性”或者說庸俗生活。官員與官場已經(jīng)不再以抱負相號召,但也不相信或無法相信正常的倫理可以堂堂開講,而只能“來些有用的、實際的”。當(dāng)然,官員算賬以后一看,那么多人貪了都沒事,我貪了也未必有事,貪的收益比終身拿百萬元薪水多太多了,也是完全可能的。但算賬運之于反腐,其實也就弱化了是非,弱化了對錯,而強調(diào)了“值與不值”。
【原載2012年第41期《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