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怡平

常言道，時勢造英雄。我想說，時勢造藝術(shù)家，至少，在《藝術(shù)家》開篇，我們看到的那個表演藝術(shù)家，僅僅是因為剛好趕上了默片黃金時代的最后一個巔峰，才可以在藝術(shù)的殿堂里如魚得水。

可是，最后一個巔峰同時也意味著蕭條期將接踵而至。真實的情況是，1927年，華納兄弟電影公司破釜沉舟地推出了世界上第一部有聲電影。如果沒有《唐·璜》以及隨后推出的《爵士歌王》的票房大賺，華納兄弟早就絕跡于美國電影史了。華納的巨大成功撥動了行業(yè)的風向標，此后，各大電影公司紛紛轉(zhuǎn)向，開始在影片中引入聲音技術(shù)，從而開啟了有聲電影時代。

喬治·瓦倫?。ㄗ尅ざ叛艩柕わ棧┧ぷ鞯膋inograph電影制片廠，也順應(yīng)了無法逆轉(zhuǎn)的大勢，于1929年推出了有聲電影。對于聲音的出現(xiàn)，瓦倫丁既不適應(yīng)，也不屑一顧。老板則不同，商人的精明讓他清楚地知道，大勢所趨的有聲電影將淘汰掉那些無法適應(yīng)的明星。

真實的歷史也是如此展開的。隨著有聲電影的繁榮，一些有著濃重口音的演員漸漸淡出了歷史舞臺。另有一些面容姣好的演員，卻有著可笑的口音（《雨中曲》里模仿過這樣的史實），也被歷史的滾滾洪流淹沒了。

瓦倫丁不屬于以上兩種，作為默片時代最耀眼的明星，他僅僅是被厭棄了。老板認為，有聲電影時代，人們想看到更多新鮮的面孔。在這種認知判斷下，瓦倫丁out了，用那個曾得他提攜的米勒的話來講：“他們（默片時代的明星）為我們讓路了?！?/p>

米勒的成功可歸因于她超強的表演欲，正是因為擁有常人不及的表演欲，她才能在某次邂逅瓦倫丁時，留下了成為頭版新聞的深情一吻。除此之外，米勒過人的表演功力也羨煞旁人。作為時代的翹楚，她不僅美艷動人，臺詞和舞蹈也是超一流的水準。當然，長期在電影界的隱忍和堅持，也漸進成就了她好萊塢天后的美名。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正巧搭上了有聲電影的上行電梯，才推開了更為廣闊的世界之門。

當代表娛樂新力量的米勒平步青云時，象征沒落電影勢力的瓦倫丁卻在急速下墜。對瓦倫丁來說，當有聲電影刺破了默片的繁榮后，等待他的將是日益悲慘的境地。這種可悲的境況直接把他推入“力脫思特”（捷克語）的狀態(tài)。按照昆德拉的解釋，所謂“力脫思特”，就是突然發(fā)現(xiàn)我們自身的可悲境況后產(chǎn)生的自我折磨的狀態(tài)。這種自我折磨的狀態(tài)加劇了自尊心的受創(chuàng)。瓦倫丁不顧一切地拍攝了《含淚的愛》，希望傾盡全力拍出優(yōu)質(zhì)的默片，以抵擋有聲電影的洶涌。

無可奈何的是，形勢比人強。有聲電影給觀眾帶來了新鮮感，在這個喜新厭舊的時代，誰還會記得過氣的瓦倫丁呢？《含淚的愛》上映時，只有幾個人參加了電影的首映。

與此同時，米勒主演的《美人痣》在隔壁影院同時上映。買不到票的觀眾正大排長龍，等待一睹美人芳容。諷刺的是，米勒卻在看《含淚的愛》；更為諷刺的是，米勒嘴角的美人痣是瓦倫丁點上去的。深諳好萊塢成功之道的瓦倫丁告訴初出茅廬的米勒，想在這個地方立足，你必須有別人沒有的東西—那顆假的美人痣。

那顆點上去的美人痣點亮了米勒的愛情世界。瓦倫丁對米勒也有強烈好感，但他已為人夫的身份成了無法逾越的屏障。此后的兩個人，像兩條反向的平行線，帶著遺憾，彼此錯過了。

《含淚的愛》的失敗僅僅是“力脫思特”的開始，更為殘酷的是由于投資失敗，瓦倫丁變得沉默、古怪，無法忍受的妻子遂離他而去。而巨額的賬務(wù)終結(jié)了他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富足生活，淪為靠典當和拍賣度日的販夫走卒。瓦倫丁積蓄的負面能量終以焚燒膠片的方式爆發(fā)了，但卻引起了一場意外的大火。好在小狗及時求助，瓦倫丁才撿回一條命。

得知瓦倫丁住院的消息后，米勒匆忙前去探視，并從醫(yī)生口中得知，昏迷中的瓦倫丁手中握著的竟是一盤電影膠片。抽出電影膠片，米勒看到的是自己曾經(jīng)和瓦倫丁演出過的唯一一部默片。

瓦倫丁拼死保護的電影膠片燃起了米勒熊熊的愛情之火。為了照顧瓦倫丁，米勒將其接到家中看護。讓一個成名的女明星來照顧自己，這讓瓦倫丁的自尊有些受不了。更要命的是，瓦倫丁無意中發(fā)現(xiàn)自己當初所拍賣的所有家當，悉數(shù)為米勒所購買。

羞愧和憤怒之火重新激發(fā)了瓦倫丁的“力脫思特”，他回到被火燒得面目全非的家中，想找出手槍來了結(jié)此生。回到家中的米勒驅(qū)車趕來，卻撞到了瓦倫丁家門口的大樹，也因此而陰錯陽差地避免了瓦倫丁輕生。

最終，瓦倫丁接受了米勒的幫助。這種幫助是天助加自助。雖然瓦倫丁始終認為觀眾不喜歡看自己開口講話，但在二人的共同努力下，終于找到了折中的替代方案—以歌舞代替聲音。在瓦倫丁點亮米勒的愛情之火后，米勒也重燃了瓦倫丁的事業(yè)之火。在影片結(jié)束之際，二人重歸制片廠，在攝影棚內(nèi)、攝影機前歡快地翩然起舞。

就故事而言，情節(jié)過于老套，不值得仔細品味。但在故事匱乏的現(xiàn)代，幾乎所有的故事都被講過無數(shù)遍了。正因為此，希區(qū)柯克才情有獨鐘于故事的講述方式，福特也認為：“一個導(dǎo)演可以通過他講故事的方式被觀眾認出來，情節(jié)不過是起點而已?！蔽蚁耄@便是奧斯卡不吝惜將最佳影片大獎頒給《藝術(shù)家》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