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君

以前在老家時，村里有個羅老漢。羅老漢有匹老馬，馬實在太老了，莊稼地里的活干不了，有時拉拉板車，也是出不了村就喘粗氣直冒白毛汗。

村里人都勸羅老漢，趁馬還活著，趕緊讓屠戶殺了賣肉還能換幾個錢。剛開始羅老漢不同意，說老馬從小就跟著自己，殺了有些不忍心。但架不住別人一再勸說，加上自己個窮莊稼漢，也沒幾個閑錢養(yǎng)活白吃食不干活的牲畜，老伴又常年吃藥也花費不少，羅老漢就動了心，張羅著找來了屠戶。

屠戶在院子里磨著刀，羅老漢跑到馬廄里撫摸著老馬的脖子，訴說老馬的好處和自己的不舍。說著說著只聽老馬一聲低低的哀鳴。他一抬頭，竟然發(fā)現(xiàn)老馬的眼里吧嗒吧嗒地掉下了眼淚。老馬這一掉眼淚，羅老漢眼淚也止不住地掉下來，心里一軟，就出來對屠戶說老馬不殺了。

這天快天亮時，老伴的病又犯了，羅老漢看老伴痛得死去活來的樣，只得把老馬套上車，拉著老伴到鄉(xiāng)醫(yī)院去醫(yī)治。

一路上，羅老漢舍不得打老馬，但奇怪的是，老馬今天像是一下精神了許多，蹄下生風，很快就來到鄉(xiāng)醫(yī)院。停下車，羅老漢發(fā)現(xiàn)老馬渾身打戰(zhàn)，汗順著腿向下流。

大夫仔細檢查一番，連說驚險，要是再耽擱個一時半刻，老伴的命就搭上了，所幸送得及時，并無大礙。過了晌午，老伴病情就穩(wěn)定了。鑒于羅老漢的家庭情況，為了節(jié)省開支，大夫開了藥讓回家靜養(yǎng)。羅老漢把老伴背上車，撫摸著老馬的耳朵說：“老伙計，辛苦你了。”

老馬晃晃悠悠地拉著車，路過一個鄰村時，剛走到一處院落，突然從院子里跑出一條寵物狗。老馬躲閃不及，車轱轆把狗的腿壓斷了。狗的主人伍三聽到狗的慘叫聲，從院子里沖出來，把狗寶貝一樣抱在懷里，指著羅老漢破口大罵。罵完羅老漢，又抄起門前一根大木棒，揚言要打斷老馬的一條腿才肯罷休。

都是鄰近的村子，羅老漢知道伍三很有錢，黑白兩道都吃得開，心狠手辣，不是善茬。當下，他忙從口袋里掏出看病剩下的錢來，說著好話賠著笑臉往伍三手里塞。伍三把羅老漢撥拉到一邊，惡狠狠地說：“你這點錢能賠了我這條狗的腿？實話告訴你，連車帶馬加一起賣了，也值不了我這狗的醫(yī)療費用！打斷一條馬腿出出氣算便宜你了?！闭f著他瞅瞅四腿顫抖站立不穩(wěn)的老馬又說，“你要舍不得你這破馬，你的一條老腿也行啊，今天只要車轱轆從你的腿上過一遍，甭管斷不斷，這事就算了了。大家說我這樣做公平合理吧？”

羅老漢知道今天的事憑幾句好話斷然不能解決，也就沒再言語。回頭看看遍體流汗疲憊不堪的老馬，羅老漢拍拍老馬的頭，然后在圍觀人群的注視下，慢慢坐到地上，伸一腿盤一腿，定定地看著老馬，沖老馬揮了揮手，做了個向前走的手勢。

眾人屏住呼吸看著老馬，只見老馬的眼里滿是亮晶晶的淚水，和羅老漢的目光一接觸，突然打了個響鼻，沖羅老漢點了幾下頭。然后老馬拉著車退后幾步，“嘶溜溜”一聲暴叫，四蹄騰空而起，直奔羅老漢而來。

眾人都閉上了眼，心說：老頭的腿算是廢了。誰知老馬到了羅老漢跟前一躍而過，緊跟著車轱轆眼看就要軋上羅老漢的腿時，老馬卻猛地一頓，然后拼盡全身的力氣向前猛沖，把板車帶了起來，車轱轆飛離羅老漢一米開外才落了地。

眾人驚呆了，須臾一片叫好聲。伍三一看也沒話說，只得揮揮手讓羅老漢走了。

當天夜里，老馬就死了，羅老漢抱著馬脖子哭了一夜。天亮后，他找人幫忙把老馬埋在村后自家的地頭，還筑了一個大墳包。

后來村里人時常說起老馬的神奇。當時車上拉著人，老馬累得站都快站不住了還能一蹦那么高，著實令人驚嘆。

不過，這種老馬可能以后再也不會有了。因為，再沒人像羅老漢這樣對待一匹老得快走不動的老馬的了。

選自《新聊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