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已年過花甲,忙忙碌碌工作了三十多年。雖有過些風風雨雨,然總體而言平淡無奇。倒是加入中國共產黨一事,有些一波三折。
在抗日戰(zhàn)爭最困難的那年,余出生在川南云溪一小手工業(yè)者家庭。據說,剛出生,母親便抱著余上山跑警報。在余之前,母親已生過兩個孩子,不幸均已夭折。母親中年得余,珍愛之情可想而知。但是,從余記事起,便知父母為求溫飽而晝夜操勞。盡管母親百般呵護,但余仍骨瘦如柴。
解放了,余成了新中國家鄉(xiāng)的第一批小學生。日子也開始好過起來,起碼可保一日三餐無虞。余是記得一點舊社會的人,因此特別熱愛新中國。“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這是余兒時學唱的歌,也是從兒時開始相信的一個真理。余在紅旗下成長,五十年代初加入少年隊,五十年代末加入共青團,六十年代初便寫了加入中國共產黨的申請。
記得,母校云溪中學曾先后在學生中發(fā)展過三個黨員,是在五十年代末。寫入黨申請不久,校領導找余談話,告余:上級明確指示,“困難時期”不再在中學生里發(fā)展黨員。希望你堅定信仰,不斷努力。只要經得起長期考驗,總有一天會實現愿望。
1963年,余考入中國人民大學。入學后的第一件大事,便是向黨組織遞交入黨申請。剛到一個新環(huán)境,互不相識、了解,黨組織對要求入黨的人當然有一個了解、培養(yǎng)過程。兩年之后,黨組織開始考慮在學生中發(fā)展黨員。余雖離開了原來的系,進入專修班,仍有幸被列為培養(yǎng)、考察對象。是年底,學校派人去余家鄉(xiāng)搞外調??墒牵斖庹{材料寄回學校時,已經“山雨欲來風滿樓”。黨組織先是顧不上,很快就癱瘓了。那份外調材料被久久擱置,入黨的愿望埋入了余心里。
此后,暴風驟雨,驚濤駭浪。八千里路云和月,從北京,到塞外草原;從學生,到軍墾戰(zhàn)士、養(yǎng)路工。時光流逝,滄海桑田,物是人非。在萬變中絲毫未變的,是余加入共產黨的愿望和決心。
幾經鍛煉,余被派任中學教員。漫天飄飛的一片葉,終于落了地。新工作一就緒,余又向黨組織提出申請。但是,那時入黨成了一種奢望。方方面面的信息告余,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定,中專生以下算工人,大專生以上是知識分子。如今黨成熟了,反倒不看人的世界觀,而局限個人的身份么?余總覺得眼下的狀況不大正常,“人間正道是滄?!保粫側绱说?。
鄧小平同志第一次復出,情況有了些變化,不僅“氣候”回暖,余等的入黨問題也提上了日程。學校又派人千里迢迢,到余家鄉(xiāng)外調??梢庀氩坏降那闆r又發(fā)生了。
一段時間以來,分局黨委考慮調余到機關工作。經過一段考察、了解,分局黨委向學校表明了調余的意圖。學校則不愿放人,理由是中央有文件,要保持教師隊伍的相對穩(wěn)定;××是教學骨干,調離會影響教學。俗語云:“胳膊擰不過大腿?!狈志贮h委是學校的上級領導機關,要調入學校是擋不住的。分局黨委非正式通知學校,人是要調的。學校領導突然醒悟過來:分局黨委是黨的機關,學校不發(fā)展此人入黨,你總不至于調一個非黨員到黨委機關工作吧?于是,余的入黨問題又被擱置下來。
看來,學校這一招被分局有關領導識破了。不久,分局黨委正式通知,“借調”余到分局機關工作。學校不敢違抗,只得放人。又過了些日子,學校領導得知,此人留不住了。分局機關“借調”使用,邊用邊培養(yǎng),待解決了入黨問題,就正式調入。此人的入黨問題本就應解決的,既然人留不住了,何必硬卡,去得罪人呢?于是,在被借調快半年時,學校通知余回校參加支部大會。
記得,支部會那天碰巧是十二月二十六日,這是一個多么不平常的日子!在偉大領袖毛主席生日這天,解決余的政治生命問題。雖然完全是一個巧合,可在余的思緒里仍激起陣陣浪花。這一天天氣格外晴朗。雖已是冬日,然太陽高照,萬里無云,顯出塞北的天高地闊。
支部會經過一些程序后,書記讓余念申請入黨志愿書。無論在大庭廣眾之中,還是在三尺講臺上,余自認還算膽大,口齒說不上伶俐,卻也能把話說清楚??蛇@一天奇了,余在念志愿書時,幾次差點兒念不下去。同志們認為余太激動。余是太激動了,可這激動實在不一般!十多年了,有多少風高浪急的日日夜夜,有多少刻骨銘心的歡樂和悲痛,有多少不眠的苦思冥想,有多少熱切的期盼與等待……
會上,介紹人是要發(fā)言的。余之介紹人一位大學畢業(yè)生,一位中專生,不知是否刻意安排。他們的確給過余不少幫助。
支部大會一致通過了余之入黨申請。后來,地區(qū)黨委領導找余談了話。1975年1月,余正式成為一名中共黨員——那時沒有預備期。
十年的考驗,不算太長,但也長于八年抗戰(zhàn)。十年,余沒有動搖,哪怕風吹浪打,潮起潮落,沉沉浮浮。因為一個信念已經溶入了余之血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欲為人民奉獻就必須成為一名黨員。親身感受、樸素的感情,是這個信念的基礎。多年學習馬列主義基本理論知識,又在這基礎中砸進了一根根鋼柱鐵梁。余追求組織入黨,更追求思想品格上成為一名黨員。余自以為在十年中,均在暗暗用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
組織上入黨了,余下定決心,用自己終生的行動實踐入黨誓言。
光陰荏苒,盡管中年才入黨,余入黨至今,已三十年矣!昔日忙忙碌碌,如今賦閑在家。閑時常自省:這幾十年于共產黨員的稱號如何?
三十年,余自認對黨的事業(yè)一腔熱血。無論身為布衣,還是當了干部,皆視黨的事業(yè)為生命。黨指到哪里,雖難而不辭,余無資格跟黨討價還價。平日,于工作兢兢業(yè)業(yè),不遺余力。風浪來時,為維護黨挺身而出。有時,好心干了錯事,多重的批評余都能承受,但最傷心的是有人懷疑余對黨的忠誠!雖然心里在流淚、流血,然余總是告誡自己: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大不以為然。余堅信,關鍵時刻站出來保衛(wèi)黨的,是那些一腔熱血的黨員,雖然他們也許并不是“一貫正確”。
三十年,余自以為兩袖清風。余有一信條:不能為黨爭光,也絕不可給黨抹黑。在五光十色的花花世界中,余告誡自己:要做一名共產黨員,就須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若欲發(fā)財,就不要入黨,去謀生財之道好了。余對幾十年的人生有些省悟,“赤條條來去”,視錢財為身外之物。好在一生慣了淡飯粗茶,視平平淡淡為真,別無高求。如今賦閑,雖不富有,然晚來倒頭酣睡,清晨聞鈴“起舞”(鍛煉身體),坦蕩蕩,三餐香,行走健,心氣暢。余喜歡這樣的日子!
花甲已過,少年成了白頭翁。余自以為一生無悔。余始終在追求一個目標。這個目標使余在劫難中不沉淪,眼中有光明,腳下有力氣;在安樂中不喪志,胸中總有做不完的事,肩上無時沒擔子。追求,產生力量,這力量溶入余之生命,成為生命力的一部分。人生告訴余,人不能沒有信仰,不能沒有追求。
何必論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