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渡灘位于甘肅省岷縣閭井鎮(zhèn)東部,距鎮(zhèn)區(qū)12公里,306省道橫穿而過,總面積約63平方公里,平均海拔3200米,是定西市唯一的一片高原生態(tài)濕地,狼渡灘草原風光優(yōu)美。
——岷州采風手記
那雨淅淅瀝瀝的,不斷在下,好心情一下子就潮濕了。這狼渡草原的天氣,那真是“山荒潦積千年雨,地僻風欺二月天”(前清岷州舉人陳如平《過狼渡灘》句)啊!
走進狼渡灘,就走進了迷迷蒙蒙的煙雨,就走進了無邊的惆悵…… 狼渡灘的煙雨如夢如紗,大地朦朦朧朧的,此時放眼狼渡灘,倒有那么一點霧里看花的朦朧美了。天公好像是憋足了一口氣,不吭聲,不咳嗽,不揮舞閃電的利刃,不催生雷霆的炸彈,只一味的陰沉,一味的緘默,一個勁的陰霾。有時我倒喜歡陰霾,不喜歡黑暗,黑暗藏匿罪惡,陰霾朦朧詩意,陰霾里埋伏受傷的心情。陰霾是意象的收藏家,煙雨蒙蒙的狼渡灘讓人心生許多想象,這冷冷清清的狼渡草原,倒讓我覺得這是一個李清照寫《聲聲慢》的那種凄凄慘慘戚戚的背景,是文人落魄的地方,是少女失戀的地方,煙雨中我總覺得有一個女子在小聲地嗚咽,有憂傷無聲地漫過狼渡草原。
煙雨中的狼渡灘,虛中有實,實中有虛,像一幅印象派的畫,一首朦朧的詩。煙雨中,狼渡灘的風很柔,雨絲很細,細得聽不見聲音,細得如煙似霧。這時的雨,沾衣不濕,這時的雨潤物細無聲。這樣的雨要是在江南,那是一定要冠以杏花的稱謂的,這種時候,我想一定會有一個十分纖細的女子,打著一把小花傘從烏鎮(zhèn)的石拱橋上走過,那紅紅的旗袍,猶如一支艷艷的桃花,纖纖的小手輕輕地轉動著小花傘,輕輕地旋轉著江南不溫不火的春天。也許,你還會無意中走進戴望舒的《雨巷》,染上丁香的芬芳。然而,在狼渡草原,一個特寫的“狼”字把草原表現(xiàn)得十分野性,把狼渡灘呈現(xiàn)得十分荒涼!
狼渡灘,說“灘”,沒有駐足的高山流水。狼渡草原,說“草原”,這兒的草很淺,看不見“風吹草低見牛羊”的景象。此時的狼渡灘,沒有自在飛花輕似夢,只有無邊絲雨細如愁。狼渡灘啊,漫山遍野都是霧,這里的霧很博大。霧,是奶大露珠的母親。為了那個潮濕的老太陽,小草流著眼淚一直從夢中哭醒。凄凄迷迷的冷雨,淋得草原的心都涼了,所有的詞語都濃縮成一個字:冷!
一陣風把雨絲吹彎。
唉,一個讓風婆婆哭泣的地方。一個讓太陽感冒的地方。
在蒙古包的圓頂上,那首哽咽的牧歌是無論如何也晾不干了。
一個潮濕了情感的日子,一個相思發(fā)芽的日子,每一片草葉上都懸掛著透明的憂傷。小草啊,你穿著那件薄薄的綠背心,該怎樣去抵御這高原上的寒冷?
這些淺淺的小草,這些荒涼的小生命,早就沒有了“風吹草低見牛羊”的豪興,只淺淺地,薄薄地,緊貼泥土,緊貼大地。這狼渡灘的草,有一種表達被壓抑,有一種熱情無法沖破寂寞,那些未被收藏的牛羊,像一串十分直白的句子,也就不會再有那種若隱若現(xiàn)的詩意了。這狼渡灘的草,一抹似有若無的淡綠,被漠視,被踐踏、被蹂躪,那細細的腰桿要何時才能挺起尊嚴?狼渡灘,暗藏著傷,卻把痛苦緊緊地摟在懷里,一屁股坐著一“苦”字,卻表現(xiàn)得好像什么事都沒有,好像一切都十分正常,刻骨銘心的淡定,以淤泥的心態(tài)去承受黑暗,沉默,沉默得讓人心疼。
但還好,這狼渡草原沒有浮躁的塵埃,沒有粗俗的污濁,連牛糞都散發(fā)著草原的芬芳。狼渡草原,一年又一年,依舊提起精氣神,頂著寒冷,努力著盡量不打哆嗦,照樣在草原上開放羊奶奶花,開放蒲公英花、打碗花,開放金黃的蕨蔴花和白晶晶的野草莓花(在這里,柔弱的開放是多么的美麗)。這些小小的花是述說生命的符號,是生命站在高原上的獨白,是美站在惡的胸脯上莊嚴的發(fā)言!那么濃重的霧都籠罩不住它,那么寒冷的凄風苦雨都抹不掉它,海水一樣漫上來的野草沒能覆蓋它,一種“嘟嘟嘟”地不斷冒出來的精神。
是的,一年一度的野草莓還是在這里抖抖索索地開花了,這花纖弱得像一個鄉(xiāng)村小女子,不敢放肆,只抿著嘴淺淺地笑。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生命的鐵律從不被時間改寫,瘦瘦的小白花開了,瘦瘦的小白花還是終于結果了。那是冷漠和殘酷無法抹殺的生命精神,野草莓寶石似的,紅紅的,閃亮在草灘上,成了狼渡灘最搶眼的亮點。而那些蘑菇呢,一個個從草灘上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神秘而又自然,圓圓的,白白的,倒有些像這草原上渾圓的禪意,想說破什么,但最終又沒有說破什么,始終恪守生命的天機。
3200米的海拔,冷!牦牛黑得像這草原上一縷悲傷的靈魂。但狼渡灘那些黃的白的小花呀,還是星星點點地散落在草原上。這兒的小花小草怯生生的,謹小慎微地行事,細聲細氣地說話,有點不敢抬起頭來。在狼渡灘,索取和奉獻都是十分卑微的。這里沒有長著肥厚葉子的高高大大的樹木,花朵中也沒有驕人的國色天香,這里的小花小草沒有幻想、沒有奢望、沒有野心勃勃的擴張,一切都是平常心,一切都十分低調,沒有夸夸其談的虛偽,沒有大紅大紫的張揚,平實如這片高山草地。這兒的小草小花活得十分艱辛,活得十分仔細,是被大自然折磨后的纏綿和堅持。在狼渡灘,連這草灘溝塹里的流水,都像是在踮起腳尖走路,屏聲靜息的。它流淌,卻不張揚自己在流淌。它歌唱,卻把情感憋在自己的心里默默地歌唱,從不為了炫耀自己去設置激流險灘。狼渡草原,積淀著一種平凡的小草精神,忍耐、卑微、倔犟!活在被忘卻里,奉獻在被忽略里,所有的生命都搶灘最低處。
狼渡灘,柔軟。
像高原上的一艘草船,盡收時間之箭。
不管你怎樣為狼渡灘感嘆,但狼渡草原的內涵卻像這里倔犟的、多物種的存在一樣,是豐富的。狼渡草原是一本打開的書,它有一幀永不褪色的綠色封面。書里的字跡雖然潦草,雖然漫漶,但它有泥沼曬不干的墨色,是荒原狂浪的大手筆。書里就用荒草般的草體書寫著一個狼的神話。據(jù)說這里到處都是深深的泥沼,到處都是詭秘的草灘,多少英雄的意志和勇敢都在這里陷落了。大自然鋪設在人生道路上的泥沼,愛情困在這里,希望擱淺在這里,開拓受阻在這里……羊過不去,牛過不去,馬過不去,而據(jù)說一匹狼將身子騰的一躍,過去了。所以這一灘廣袤的泥淖才被當?shù)乩习傩掌鹆艘粋€陰冷詭秘的名字:“狼渡灘”!但此后,那個神話的身后依舊是無邊的泥沼,依舊是深深的苦難。因此,狼終究沒有成為英雄,狼的故事終究沒有成為史詩和圖騰。后來,時間的車輪旋轉到了1935年9月,有一支穿灰布軍裝的軍隊勇敢地從這里穿過,狼渡灘曾經(jīng)用它全部的陰險和歹毒去阻止這支軍隊,但罪惡的埋伏僅僅抓住了幾只穿破了的草鞋,僅僅繳獲了幾根吃剩的半截皮帶。可就是這幾只穿破了的草鞋和和幾根吃剩的半截皮帶讓狼渡灘的靈魂陡然亮了,狼渡灘精神陡然博大了起來。生命在死亡上書寫了一頁光榮的歷史!狼渡灘從此不再萎靡!
狼渡灘,一本寫著柔弱也寫著剛毅的書。小草精神和人性光輝在這里同時升起一輪溫暖的太陽!
一陣風吹散了草原上的陰霾。
選自《岷州文學》2012年第1期
原刊責編:包容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