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行全都喝茶、吃茶,不光是居家過日子,連工作起來也離不開茶,難怪,我們的老前輩白居易也總要:“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碗茶”,而蘇軾會說:“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大碗茶”。
在成立茶人俱樂部倡議人邀集的聚會上,我所能說的,只有:茶,真好。
與會者中,我最年長,八十開外,尚能飯,尚能擊鍵,尚能侃侃而談,尚能獨自遠行,仔細想來,很可能是因為從小吃茶。
北方人講喝茶,南方人講吃茶。記得小時候,我總易餓,下午放學(xué)回家,等不得晚飯,媽媽常讓先吃一小碗茶淘飯。茶淘飯者,北方人所謂茶泡飯也。
那時候常聽大人們說:開開門來七件事,于是,開始懂得,茶,在中國人生活中僅次于柴、米、油、鹽、醬、醋,有著崇高的位置。
后來當(dāng)兵,再后來又編報紙、做記者,有時要寫“急就篇”。有一年,在南昌,八一節(jié)當(dāng)晚,幾家地方報社都等著用我的同一篇節(jié)日專稿。仲夏之夜,只能靠電風(fēng)扇驅(qū)暑,居然不辱使命,按時完成。交稿之后,歡快而很有幾分自得:遙想某老前輩當(dāng)年,洋洋萬言倚馬而就之后的感覺,也不過如此吧!
心想,都多虧那盒煙了。那個年代,錯把毒品當(dāng)補品。以為煙能提精神、助文思,所以把現(xiàn)今稱作“靈感”的那個舶來概念—Inspiration—誤譯作煙絲披里純,也就錯把罪人當(dāng)恩人了。
直到很晚,我才悔悟:要不是我每天一早起來就大碗灌茶,要不是茶在我體內(nèi)為我消毒、抗毒,那一天50支的煙量,怎么能正常工作。
有了一點覺悟,對茶也逐漸有了感情,而且越來越深,再不是用得著了才想到它。何況,我祖籍徽州,原本就是茶鄉(xiāng)人,對黃山毛峰、太平猴魁、祁門紅茶,都不陌生。
只是不曾想到,茶也分五色。除了我所熟知的綠茶、紅茶,還有黑茶、白茶。前兩天安徽一位小朋友—說是小朋友,也是個副教授了—寄來了包裹,里面是曾經(jīng)的貢茶“黃芽”。我才知道還有黃茶。天哪,會不會還有藍茶?莫須有,只是我孤陋寡聞。
貢品,是臣下奉獻給皇帝以表忠心的獻禮,其實,朋友之間互相饋贈,茶,也是常見禮品,而且是高雅禮品。
有一次,丹晨要借用我的小技幫他一位專寫武俠小說的作家朋友一點小忙。老友吩咐,不敢不從。事后,他居然提著一盒精包裝的高檔茶來答謝我。我見此驚呼:“啊呀,使不得!這應(yīng)該是你拿去送巴老的呀!”我知道,我的這位老友是文壇巨匠巴老的崇拜者。嘴上雖謙讓了一番,但心里卻還是美滋滋的,以茶為禮,儒雅文藝,也足見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今天,在這個組建茶人俱樂部的會上,有幸認識了金古月的董事長,也是這次倡議的發(fā)起人胡先生,號:荼道真人。
荼—我以為是筆誤,心想這個字還不認識?是開到荼蘼花盡的荼,是神荼、郁壘的荼,是荼毒的荼、是荼苦的荼……荼,就是荼,用在這里,也許不妥。以為了,也就說了。但是,細一想,不對,在坐那么多專家,何以獨有我“以為”。盡管有人回答:王羲之是這樣寫的。但是我覺得,書法家追求視覺效果,不乏多一筆少一筆之例,作不得準(zhǔn)數(shù)!
回家一查,果然,問題在我,在我的識字不多。
荼,是古茶字?!墩f文》有荼,無茶。《康熙字典》有茶,只見楷體。據(jù)康熙說,漢時已有荼、茶二字?!拜庇袛?shù)種,惟槚荼之荼,即今之茶也”?!稜栄拧め屇尽吩?,“槚,苦荼。注:樹小如梔子,冬生葉可作羹飲”。荼字音變而省改為茶字。一說,荼字音變,未即改字,到陸羽著《茶經(jīng)》,方改荼為茶。
但是,會上,包括荼道真人本人,無人為我當(dāng)場辨析原委,連咧嘴一笑的都沒有。雖說,都是愛茶之人,我發(fā)現(xiàn),他們都喝功夫茶,只有我吃大碗茶。喝功夫茶的怕吃大碗茶的臉面上下不來,所以不說,那就只好由吃大碗茶的自己去琢磨了。
不過,汗顏過后,我倒覺得高興,并不后悔露怯,畢竟,我又多識一個漢字。
從此,就不至于在這個字上貽誤后輩了,也比明知文字不是記錄語言的符號,還偏要哄騙學(xué)生好。
書歸正傳,還是說茶!我的同行全都喝茶、吃茶,不光是居家過日子,連工作起來也離不開茶,難怪,我們的老前輩白居易也總要“食罷一覺睡,起來兩碗茶”,而蘇軾會說:“何須魏帝一丸藥,且盡盧仝大碗茶。”
快一輩子啦,如果不是放棄抽煙只喝茶,恐怕煙卷早該把我熏歸離恨天了。
我和我的同行,都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能提精神、助文思,有益健康的,還是茶—哪怕只是大碗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