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朝鮮這個國家我始終懷有特殊的感情。緣于30年前對《賣花姑娘》、《鮮花盛開的村莊》、《金姬和銀姬的命運》等電影的記憶。那時看電影是奢侈的事情，后來看多了就有了朝鮮電影哭哭笑笑，日本電影冷靜微笑、阿爾巴尼亞電影摟摟抱抱等說辭。但對朝鮮的感覺和關注始終是最多的，一是父親曾經入朝戰(zhàn)爭參戰(zhàn)過，另外是這么多年朝鮮在世界政治和軍事上莫名其妙的舉動和狀態(tài)……

我們乘火車由丹東經新義州幾分鐘就到了鴨綠江大橋進入了與丹東一江相隔的朝鮮新義州。海關檢查很嚴，所有行李夾縫、夾層都被翻個便，朋友的攝像機因有衛(wèi)星定位系統(tǒng)被嚴詞拒絕帶入。火車一路上開開停停讓車換道，250公里竟然走了8多個小時。列車雖然是80年代的綠皮車（我小時候稱票車）但也干凈整潔，坐椅是20年前我家常用的絲絨布繃上去的。列車工作人員來來往往總是盯著我們，幸好來自導游學校的朝鮮姑娘們還對我們客氣一些，一路談笑風生多少打消了我的顧慮和恐懼。車輪敲打著鐵軌發(fā)出噠噠噠……噠噠噠的節(jié)奏聲音好似當年志愿軍赴朝時激揚的軍號和奔馳的戰(zhàn)馬，載著我們奔向——板門店、38度線、上甘嶺、松骨峰、馬踏里那遙遠而又近在咫尺的地方。

朝鮮境內沿途的風景確實很美，藍藍的天空，大片的白云悠閑漂浮著，遠處的小山包上是矮矮的灌木叢，水稻田和玉米地則一直綿延到了平壤。鐵路兩側的火車站等建筑比較陳舊，沒看到有裝飾外墻的房子。大部分朝鮮人都穿著土黃色、灰黑色的衣服。給人的印像活脫脫就是七十年代中國改革開放前的樣子。似乎與我在歐洲的印象毫無二致。但這里確是全球最神秘、最恐懼的軍事敏感地帶。

此行是應父親舊部46軍老戰(zhàn)士及子女們組成的紀念抗美援朝赴朝參戰(zhàn)59周年 “軍營兒女”活動之邀，前去拜謁那片神奇土地上安眠的我志愿軍將士的。在這個全球最為詭異的地方去探訪人性中最瑰麗的光環(huán)。以解開我多年的困惑。

“在錯誤的地方打的一場錯誤的戰(zhàn)爭”

8月17日朝鮮開城板門店、平壤市

清晨，還未在睡夢里自然醒來便被酒店的鬧鐘叫醒。早餐雖不似我們國內酒店般豐盛，卻也舒服可口，發(fā)面的饅頭，朝鮮時令菜蔬、雞蛋顯然很新鮮，我放心地吃了許多。同行朋友笑我：來朝鮮找便宜，真沒出息。

朝鮮導游小姐很漂亮，講起話來慢條斯理。用朝鮮語說：布吉布吉一波呦（很漂亮的意思）。她向我們講解統(tǒng)一祖國三大政策的一條我記憶尤為深刻：不受任何外來勢力的干涉統(tǒng)一祖國。在那難以遺忘的歲月里，中朝兩國人民付出了200多萬人的生命，保護和捍衛(wèi)的究竟是什么樣的國家利益和民族尊嚴，許多歷史學家都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那是一場消耗了200多萬生命和數(shù)萬億噸戰(zhàn)略物資的，沒有任何勝利意義的戰(zhàn)爭。

開城是朝鮮第二大城市，因那場戰(zhàn)爭而名聲大噪，50年來一直是世人關注的焦點。位于其內的板門店又稱三十八度軍事分界線是目前世界上唯一一條人為地將一個民族分為兩種制度國家的分界線，它和東西德的柏林墻一樣充滿著神秘的色彩。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末期盟國協(xié)議以朝鮮半島上北緯38°線作為蘇、美兩國對日軍事行動和受降范圍的暫時分界線，北部為蘇軍受降區(qū)，南部為美軍受降區(qū)。日本投降后就成為韓國和朝鮮的臨時分界線，通稱“三八線”。而一方的突然攻入并將其首府占領便引發(fā)了28個國家對一個國家的最為慘烈的3年戰(zhàn)爭，最后結果還是限定在了兩個大國原來約定的38度線上，想來也頗有回味。

在板門店非軍事區(qū)入口處，可以看到大幅的“朝鮮統(tǒng)一”的宣傳畫和標語，進入非軍事區(qū)路邊壕溝、反坦克路障、堵路滾石等軍事設施保留了當年的戰(zhàn)時狀態(tài)。前行8公里才到軍事分界線的建筑物旁，分界線地帶寬4公里，規(guī)定南北雙方各后退2公里。當年的朝鮮戰(zhàn)爭談判會場和停戰(zhàn)簽字會議場都在北朝鮮這一側，兩座飛檐斗拱的朝鮮民族風格平房據(jù)說是中朝軍隊僅用了一周時間建起來的，平房內原封不動地放著談判時的桌椅，玻璃桌下擺放著“朝鮮國旗”“聯(lián)合國旗”和協(xié)議書，時間是1953年7月27日。朝鮮停戰(zhàn)后韓朝雙方在這個直徑大約為800米的“聯(lián)合安全區(qū)”內建起了24座建筑物。北方建筑了“板門閣”“統(tǒng)一閣”，南側建有“自由之家”和“和平之家”，分別作為北、南雙方聯(lián)絡機構所在地和對話場所。其中三幢藍色建筑是當年朝中方面所建，由朝中方面管理，四幢白色建筑是“聯(lián)合國軍”所建，由“聯(lián)合國軍”方面管理。一條寬約50厘米、高約5厘米的水泥標志線橫在這些建筑的中間，象征著不可侵犯的軍事分界線。

60年過去了 ，盡管世界形勢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但反思那場慘烈的戰(zhàn)爭感慨良多。曾有一段時間我很困惑：為什么我們國內反映抗日戰(zhàn)爭的影片沒完沒了，殺死的日本鬼子總那么多，但反映朝鮮戰(zhàn)爭的就是40年前《英雄兒女》、《打擊侵略者》、《上甘嶺》等那幾部，后來一直沒看到朝鮮電影的任何影子。我便追問朝鮮戰(zhàn)爭中究竟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如果客觀地分析和考察，毫無疑問，肯定是日本，這個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的發(fā)動者和最后的失敗者。簡單看朝鮮戰(zhàn)爭中日本贏得了美國大量物資采購訂單使日本大發(fā)戰(zhàn)爭財。戰(zhàn)后美國對日本的大力經濟援助和扶植使日本迅速從戰(zhàn)爭的廢墟和陰影中崛起。精神狀態(tài)和民族精神更得以激發(fā)，如此局勢一直持續(xù)到上世紀90年代日本的經濟發(fā)展才得到暫時放緩。可以說，沒有朝鮮戰(zhàn)爭就不會有今天的經濟大國——日本。而朝鮮戰(zhàn)爭敗得最為凄慘的無疑就是中國。有關一衣帶水，唇亡齒寒，緩沖帶等說法早有了不同的版本，替別人打架得到的卻是世界許多國家的制裁和其后漫延的不是自然災害卻是人災的恍惚綿延至1978年方急轉回車，經濟才得以發(fā)展 。在朝鮮戰(zhàn)爭中中國付出了70萬生命的代價換來了美日同盟的密切關系，換來了美國下定鐵心要扶植曾經給自己帶來國之羞恥日（珍珠港事變導致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的敵人日本，曾經幫助中國的朋友來和自己的敵人握手。思考這些零星的記憶片段和點滴感慨總讓多年的記憶和疑問唏噓不已。難怪當時的美國參謀長聯(lián)席會議主席五星上將航空母艦司令員布萊德利形容朝鮮戰(zhàn)爭：“這是一場在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與錯誤的敵人打的一場錯誤的戰(zhàn)爭。”而在美國電影《獨孤橋之役》中魯貝克中尉在與北朝鮮士兵槍戰(zhàn)中預感到自己必死無疑時也發(fā)出了同樣哀鳴，來朝鮮之前的功課里我了解的朝鮮戰(zhàn)爭片段，我似乎總想找到答案。

青山綠水埋忠骨，那堪情仇怨四方。

17日，晴 平壤 板門店 大同江

靜靜的我們來到了志愿軍的墓地。那是位于高麗博物館后的一片墓地，由于是夏天顯得綠樹灌木郁郁蔥蔥，整潔肅穆。在朝鮮戰(zhàn)場上志愿軍戰(zhàn)士犧牲了70多萬，絕大多數(shù)都葬在了朝鮮。中國在朝修建了八個大型志愿軍墓地，朝鮮則修建了兩百多處紀念碑和墓地?，F(xiàn)在只對中國人開放檜倉、開城等三四個墓地。曾有消息說：文革爆發(fā)后由于新掌權的紅衛(wèi)兵造反派大肆批評金日成為修正主義，金日成一怒之下下令搗毀了不少志愿軍墓地，現(xiàn)在我們看到的是后來才修復的。至于后來我們同韓國建交的不愉快事情而導致了我們在奧運會申辦中的挫折。查閱資料得知：中朝關系文革后確實鬧翻過，1969年崔庸鍵訪華才恢復正常，第二年中朝互相恢復派駐大使，而1973年朝鮮突然將許多墓地合并。目前朝鮮有十多處志愿軍的墓地中，葬有毛岸英的檜倉墓地是最大的墓地，占地面積9萬平方米，葬有134名志愿軍戰(zhàn)士。至于被毀的墓地的說法因我們團隊的特殊性我多次問起導游都不置可否，我們是被限定參觀地方的，沒有看到那些被毀的墓地。

參與朝鮮戰(zhàn)爭的重要一支部隊46軍前身是東北野戰(zhàn)軍第9縱隊。是1938年7月冀東暴動后組建的。在中國的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都有過輝煌的戰(zhàn)績。在朝鮮戰(zhàn)場第46軍曾擔任西海岸守備任務和“三八”線臨津江北岸的防御任務。特別在三次攻打馬踏里戰(zhàn)役中，師參謀長曹海炳親自指揮部隊完美完成了作戰(zhàn)計劃，對停戰(zhàn)談判起到了重要作用，涌現(xiàn)出田廣文、紀士信、二級戰(zhàn)斗英雄馬玉臣、粟學福等全國著名戰(zhàn)斗英雄；還有“白老虎連”等一些著名英雄連隊。1985年46軍番號才被撤銷。

我在想，朝鮮3千里江山埋藏著中國50余萬中華兒女的忠魂。他們曾經歷了打敗日本外來侵略者的艱難困苦。以后又與同種同族乃至一家人的“敵人”廝殺了4年。為了江山或國家的利益或所謂集團將領之間的恩怨。他們又邁出國門參與另一民族或國家的糾紛中獻出了年輕的生命。人們不會忘記上甘嶺、松骨峰和三打馬踏里的浴血拼殺和180團遭遇的無奈羞辱。

人性只有在那些最關鍵的節(jié)點上才顯現(xiàn)出它的光芒和丑陋。反思那場戰(zhàn)爭無論對于戰(zhàn)爭任何一方強暴和殺戮都是無恥的罪惡。因為人類比其他動物高級及文明的前提就是知道敬奉祖先和非同類殘殺。

五十步 一百步 一千步的邏輯

8月18日，大雨 中雨連綿

兩天來，我們被“牽引”著瀏覽了朝鮮的平壤、開城、板門店、萬景臺、西海水閘、金日成中朝友誼紀念塔、千里馬大街等地方，導游不停地向我講述著他們國家的優(yōu)越性和政府相關政策及風俗，其實，對于我或大多數(shù)的人來說更想看到朝鮮最真實的一面，能深入看到朝鮮老百姓社會生活最真實的物質生活和精神面貌。但很遺憾，由于我們特殊的身份看到的大多都是解禁的或被“開放”的場面，即使我們要購物也被限定在他們指定的旅游商店高價買東西，有人試著用人民幣向路邊的小販買東西都遭拒絕。有稍微機靈些的離團拍攝幾張照片也誠惶誠恐，惟恐引起他們的不悅乃至事端。我匆匆拍攝的一些照片大多是在隱蔽狀態(tài)下拍攝的，這些零星的片段是我對這個奇特國家政府和人民的關注和希望，同時這些照片能給外界些許的信息，以便我們了解在社會高度發(fā)展的世界格局下朝鮮最真實的狀況，這些疑問也是世界許多人關注的， 我的探求才剛剛開始。

如果站在一個土地、資源人口等綜合國力都不夠強大的國家來說，能在全球堅持自己的信念和意志50多年已實屬不易，盡管過程中有各種匪夷所思的變奏和形態(tài)不停上演，但無奈他們以自己很弱小的身軀，能不受外來勢力的干擾，試圖統(tǒng)一自己的民族的理想應該得到世人理解和尊重的，無數(shù)強加給他們的價值觀和生活態(tài)度都是需要重新思考和反思的。在當下世界全球化的語境中，我們總是習慣把朝鮮作為落后的代表來詛咒似乎欠妥。如果從一個民族自身的長遠發(fā)展來說亦有他的合理性和緣由。這一點無可厚非。

如果放在一個歷史的縱深路徑中回味，我們只比人家早了20年的改革開放經濟大發(fā)展，但還沒有成為真正的經濟巨人。

睹物思人，現(xiàn)在朝鮮人民的意愿和社會及心態(tài)與我們改革開放前的狀態(tài)有些照片相比大同小異。只是1978年的改革開放號角讓我們沖到了前面。如果用五十步笑百步來形容當下許多中國乃至其他國家人的心態(tài)很確切。如果朝鮮問題得以解決，有個和平順利的環(huán)境，開始改革開放，他們經濟發(fā)展的速度真的會象千里馬大街一樣。綿長的海岸線和并不深的陸地縱深線是他天然的優(yōu)勢。

朝鮮大型團體操《阿里郎》是從2002年開始，很震撼，10萬余朝鮮人參加演出，無論刮風下雨表演都要照常進行。表演在朝鮮宏偉的五一體育場進行，露天，朝鮮人免費入場，外國人付50～300美元買票入場。我們這次是800元人民幣。2002年的時候報酬是幾斤朝鮮糧票。據(jù)說因為是露天排練，還因為天氣等各種因素每次都有人在排練中休克。朝鮮仍保留許多巨大的宣傳畫與公共雕像，都是工農兵的形象，處處表露國家權力的象征，而“阿里郎”的慶典演出活動正見證了一種權力社會才能展現(xiàn)出的“藝術力量”（據(jù)說阿里郎演出今年9月后要被停止了）。特別是結尾處變換出的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和中朝友誼源遠流長等圖案讓我們一行人生出的是莫名的歡欣和尷尬的心緒……

綠色，在38度線失色

19日 中雨，陰，平壤，新義州，中國 丹東

雨中，我們踏上了回國的列車，撫窗遠眺匆匆掠過火車的原野碧綠如洗。萬里晴空。到了冬天一定是滿山的蕭瑟和荒蕪。本文的標題：平壤，在雨霧中我們前行，頓覺不妥；因為北方的冬天始終是寒冷無情的，在相近的北緯40度線的城市如安卡拉、紐約、東京、伊斯坦布爾、北京、丹佛等城市都是北寒帶的地域，夏熱冬冷。每到9月秋風起，百葉落成霜，大地亦是一片蒼茫和荒涼的蕭瑟，綠色只是在他瘋長的夏季時光綠茵如碧，而秋冬季節(jié)的蒼茫和荒蕪是他最長的漫漫冬日，萬物蕭條……

聯(lián)想到朝鮮最年輕的領導人金正恩正試圖開啟改革的大門。我企盼平壤的春天的會早日來臨，這是時代和歷史的必然，如同我們在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后一樣，平壤會在全世界的目光中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