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楚文化從春秋中期開始就和吳越地區(qū)有諸多交流。在戰(zhàn)國時期尤其是楚國占有吳越之地并東遷之后,來自楚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就進一步滲透到了吳越地區(qū)。這種影響體現(xiàn)在文化風氣、風俗器物上,促使辭賦文化圈在西漢發(fā)生于吳地而為之帶來一定程度上的文化繁榮。我們可以說,楚文化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吳越之地的社會風尚,使之由之前的尚武向崇尚文教的方向邁出了第一步。
關鍵詞:楚;吳越;辭賦文化圈;社會風俗;由武轉文
中圖分類號:G07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09-0033-04
一
從“操吳戈兮披犀甲”到“杏花春雨江南”,吳越地區(qū)的風俗經(jīng)歷了從尚武任俠到重文敦禮的重大轉變。據(jù)記載來看,先秦時期這一地區(qū)的民風,多為“輕死易發(fā)”、“好相攻擊”,但是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到明清后,吳越地區(qū)已經(jīng)成為全國的文化重心。
對于這一現(xiàn)象,以往的學者們多從晉室南渡之后,經(jīng)濟重心南移進行解讀??墒牵仡檯窃降貐^(qū)的歷史,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這樣一個值得關注的歷史事件:楚國作為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吳越的重要鄰國,曾經(jīng)將吳越之地納入自己的版圖。而通過前輩學者的研究,我們知道楚國文化具有閑散自然、浪漫飄逸的特點并因而形成一個文化派系。在分析吳越由“尚武任死”的蠻夷之地到全國文化重心的轉變歷程時,也應該考慮到楚文化最初帶來的影響。
吳越尚武之風在很多文獻中都有記載?!对浇^書·外傳記地傳》說,“夫越性脆而愚,水行而山處,以船為車以楫為馬,往若飄風,去則難從,銳兵任死,越之常性也?!薄稘h書·地理志》評價“吳粵之君皆尚勇,故其民至今好用劍,輕死易發(fā)?!弊笏肌秴嵌假x》中對吳地民風也有“士有陷堅之銳,俗有節(jié)慨之風”的描述。
吳越尚武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對兵器的重視,這些兵器中最為人稱道的就是寶劍。在文獻資料中對于吳越寶劍的描述非常多:《戰(zhàn)國策》稱吳越寶劍“肉試則斷牛馬,金試則戮盤匜”?!肚f子·刻意篇》云:“夫有干越之劍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寶之至也,精神四達并流?!蓖瑫r,古時吳越之地民風“尚勇任死”,就像東漢時仍流傳“吳王好劍客,百姓多創(chuàng)?!钡耐{,這種習尚和吳越兵器的發(fā)達不無關系??梢姡曃渚殑σ呀?jīng)成為吳越人民生活的一部分,而尚武尚勇之風自然導致人民性情的剛硬鏗鏘,使得吳越之地出現(xiàn)了專諸、要離等眾多重義輕生的豪杰之士。
但是,吳越“輕死易發(fā)”、“好相攻擊”的風氣經(jīng)過一個漫長的歷史時期發(fā)生了轉變,到宋代,江浙地區(qū)已經(jīng)“文物衣冠,蔚為東南之望”,儼然成為了全國文化中心。及至明清,江南更已是文化重鎮(zhèn)。
關于吳越之地由武轉文的風尚轉變的現(xiàn)象及其原因,前人已有許多論述。早在唐代,杜佑就在《通典》中說:“永嘉以后,帝室東遷,衣冠避難,多所萃止。藝文儒術,斯之為盛。今雖閭閻賤品,處力役之際,吟詠不輟,蓋顏、謝、徐、庾之風扇焉?!闭J為永嘉之亂以后士人的南遷促使吳越風尚發(fā)生了轉變。
當代學者,更是對這個問題多有關注。張荷先生在《吳越文化》一書中認為,北人南遷促進南方經(jīng)濟文化的發(fā)展,是江南由尚武走向崇文的一個重要因素。曹金華在《吳地民風演變》一書中說,“吳地尚武好勇之風,大約在東晉時開始發(fā)生變化,此后歷經(jīng)南朝、隋、唐至宋代方才完成趨向崇文的嬗變過程?!蓖跣l(wèi)平在《論太湖地區(qū)文化重心地位的確立》中也認為太湖地區(qū)文化重心地位的形成是與全國經(jīng)濟重心地位的南移過程同步進行的。
可見面對江浙地區(qū)由武轉文問題時,大多數(shù)研究者都是從全國經(jīng)濟重心南移這一歷史事實出發(fā),認為江南地區(qū)崇文風尚是由于中原士族和人民的避亂南遷,以及由此帶來的全國經(jīng)濟重心的南移造成的。
二
不能否認,從經(jīng)濟重心的角度去解讀江浙地區(qū)文化興盛的原因,的確有其道理。從魏晉到唐代,北人南遷的確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江南地區(qū)的經(jīng)濟發(fā)展,從而促進了這一地區(qū)的文化發(fā)展。但是,我們也必須同時認識到,文化的發(fā)展在受經(jīng)濟影響之外,更應有其自身的特殊性。把經(jīng)濟重心南移與文化重心南移完全等同,可能并不是非常全面的結論。
如果我們考察吳越地區(qū)的文化史,就會發(fā)現(xiàn),早在漢初,這一地區(qū)因吳王劉濞和淮南王劉安為代表的辭賦創(chuàng)作,已然躍居為兩大辭賦中樞之一,而與長安宮廷辭賦并駕齊驅??梢妳窃降貐^(qū)尚文的風尚,在那時就已經(jīng)初露端倪。那么我們或許可以假設,吳越地區(qū)由武而文的轉變,在那時就已經(jīng)邁出了一步。
關于西漢初吳地辭賦創(chuàng)作的興盛?!稘h書·地理志·吳地》云:
粵既并吳,后六世為楚所滅。后秦又擊楚,徙壽春,至子為秦所滅。壽春、合肥受南北湖皮革、鮑、木之輸,亦一都會也。
始楚賢臣屈原被饞流放,作《離騷》諸賦以自傷悼。后有宋玉、唐勒之屬慕而述之,皆以顯名。漢興,高祖王兄子濞於吳,招致天下之娛游子弟,枚乘、鄒陽、嚴夫子之徒興于文景之際。而淮南王安亦都壽春,招賓客著書,而吳有嚴助、朱買臣貴顯漢朝,文辭并發(fā),故世傳楚辭,其失巧而少信。
……本吳、粵與楚接比,數(shù)相并兼,故民俗略同。
這段話幫助我們回溯了從戰(zhàn)國到西漢前期吳地文化的情況。
按照游國恩《論屈原之放死及楚地地理》的考證,屈原大概在五十多歲時被流放到了江南,不久之后白起拔郢,屈原聽聞后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哀郢》。這或許可以被認作吳地辭賦文化的先聲。
而漢初辭賦文學的推進者——以廣陵(今江蘇省江都縣)為都的吳王劉濞,以壽春(今安徽省壽縣)為都的淮南王劉安。就理應算作吳越之地文學的初始了。我們發(fā)現(xiàn),這兩國的領域,據(jù)《漢書·地理志》的記載“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北界淮瀕,略廬衡,為淮南。”我們知道漢初分封諸侯王時兩國疆域大致如右圖(高帝五年諸侯封域)示,那么,吳王、淮南王所占有的領地,和《漢書·地理志》的“吳地”的地理概念是基本吻合的。
劉濞和劉安這兩位諸侯王都愛好辭賦并且樂于招徠賓客,這使得吳地成為除了京都長安之外辭賦創(chuàng)作的重要中樞。據(jù)《漢書·鄒陽傳》記載,“吳王濞招致四方游士,陽與吳嚴忌、枚乘等俱仕于吳,皆以文辨著名。”而淮南王也招致賓客方術之人數(shù)千,有《淮南子》傳世。此時的吳地儼然已經(jīng)成為了西漢的文化中心之一。
吳地在西漢前期人才輩出,莊忌、枚乘、嚴夫子、嚴助等當時著名的辭賦家,都活動于這一帶。其中莊忌為吳郡(江蘇蘇州)人,枚乘為淮陰(江蘇淮陰)人,嚴助曾官拜會稽太守。這些人的作品為數(shù)眾多,見于《漢書·藝文志·詩賦略》。而吳地也不乏以自己的才能在政治上有所作為的人,如朱買臣,《漢書》記載他“家貧,好讀書,不治產(chǎn)業(yè),常艾薪樵,賣以給食,擔束薪,行且誦書?!焙髞斫K于成為會稽太守。這都說明,在西漢初期,吳地的文化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發(fā)展。
由此,從戰(zhàn)國的屈原,到漢初的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在這一地區(qū)進行的文化活動,以及由此引發(fā)的辭賦文化的興盛可見一斑,吳地由武轉文的演變其實早在西漢初年就已經(jīng)表現(xiàn)出來。
三
吳地辭賦的興盛,更可以深入地思考。在我看來,這個現(xiàn)象代表了吳越地區(qū)文化個性變遷的開始。辭賦文學最初興起于荊楚地域,但是在西漢初期,卻在吳地形成了新的辭賦文化圈。甚至于《漢書·地理志》在講到楚地時對于楚辭只字不提,卻在對吳地的介紹中著重談到了辭賦的興盛。關于這一點,《漢志》已經(jīng)做出了解釋,“本吳、粵與楚接比,數(shù)相并兼,故民俗略同”。而日本學者岡村繁先生在《漢初辭賦文學的發(fā)展動向》一文中有更進一步的分析。
岡村繁先生分析了楚國的歷史。楚國在戰(zhàn)國中期滅越,將吳越之地納入了自己的版圖。戰(zhàn)國末期由于西邊勁敵秦國的猛烈攻勢,楚國曾經(jīng)向江淮地區(qū)遷都。根據(jù)史料記載,公元前278年,秦軍攻占郢都,楚頃襄王東遷于陳(今河南淮陽)。公元前253年,楚考烈王遷于鉅陽(今安徽太和東南);公元前241年,又遷都壽春(今安徽壽縣),楚國末期的王室有五十余年在淮水流域輾轉為都。岡村繁先生認為,在壽春淪亡直至楚項羽及漢高祖的所謂楚軍滅秦之后,這數(shù)十年間楚舊臣們向淮南各地的散亡,對于歷來只盛行于宮廷中的辭賦文學轉而開始向其所處的整個地域廣泛流傳,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因此在前漢初期時,辭賦文學的傳統(tǒng)已經(jīng)從荊楚轉移至江淮地區(qū)。
順著岡村繁先生的思路,我們可以猜想,在楚國勢力不斷東移的這樣一段歷史時期內,楚文化對于吳越文化應該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正是楚文化,把吳越首次帶上了重文的道路。接下來就具體探討在各個歷史時期內,楚文化對吳越地區(qū)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
春秋戰(zhàn)國時期,吳越國許多曾經(jīng)主導過政治形勢的重要大臣都來自楚國。例如申公巫臣派自己的兒子到吳國教吳人戰(zhàn)車,而使吳國能夠和楚國抗衡。楚人伍子胥策劃刺死吳王僚,幫助闔閭奪得王位。范蠡、文種幫助勾踐滅吳。而同是楚人的孫武曾就任吳國的重要將領。這顯然能夠證明春秋戰(zhàn)國時期作為較發(fā)達地區(qū)的楚國對于吳越地區(qū)的影響。
楚國在東周時期兼并了周邊的大量小國,向東、向北、向南都有領土的擴張。到了戰(zhàn)國時期,楚國已然成為天下大國。其在疆域上強勢的拓展,也促成了其文化的傳播。
李學勤先生在《東周與秦代文明》中說:
長江中游的楚國是另一龐大文化圈的中心,這就是歷史、考古學界所艷稱的楚文化。隨著楚人勢力的強大和擴張,楚文化的影響殊為深遠。好多周朝封國,楚國以南的各方國部族,都漸被囊括于此文化圈內?!幕臄U展,是東周時代的一件大事,春秋時期,楚人北上問鼎中原,楚文化也向北延伸。到了戰(zhàn)國之世,楚文化先是向南大大發(fā)展,隨后由于楚國政治中心的東移,又向東擴張,進入長江下游以至今山東省境。說楚文化影響所及達到半個中國,并非夸張之詞。
因此,楚國勢力的擴展,不單是在政治上統(tǒng)一了南方的廣大區(qū)域,在文化史上也逐漸形成以楚國本身為中心的一個新的傳統(tǒng)。
關于楚地的文化傳統(tǒng),《文心雕龍·時序》說道:
春秋以后,角戰(zhàn)英雄。六經(jīng)泥蟠,百家飚駭。方是時也,韓魏力政,燕趙任權,五蠹六虱,嚴于秦令。唯齊、楚兩國,頗有文學。齊開莊嚴之第,楚廣蘭臺之功。
文中認為,戰(zhàn)國時期各國中文化上為人稱道的就是齊楚兩國,而相比于齊國稷下的思想之盛,楚國的文化更多表現(xiàn)為一種浪漫飄逸的文化氣息,即“楚廣蘭臺之功”。而不管是“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的屈子行吟,還是“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的楚狂放歌,都能強烈體現(xiàn)出楚文化中狂放睿哲的特點。同時,據(jù)司馬遷記載,春秋戰(zhàn)國時期重要的思想家老子出于楚地,其著作《道德經(jīng)》也體現(xiàn)出楚地飄逸自然的文化特色。這些例子說明,東周時期楚地有著深厚的文化傳統(tǒng)。
四
楚國后來統(tǒng)治了南方的廣大區(qū)域,接受其他文化的影響并形成了以楚地為中心的新的文化傳統(tǒng),這種文化傳統(tǒng)也隨著其政治的擴張而向周圍擴展。東周時期楚國向東擴張勢力最重要的事件就是吞并越國后,將吳越之地納入其版圖,同時也將吳越之地納入了自己影響下的文化圈。
楚國一方面擴張,另一方面也遭受著攻擊。戰(zhàn)國后期楚國在秦國的猛烈攻勢下連連潰敗?!妒酚洝こ兰摇酚涊d,“十九年,秦伐楚,楚軍敗,割上庸、漢北地予秦。二十年,秦將白起拔我西陵。二十一年,秦將白起遂拔我郢,燒先王墓夷陵。楚襄王兵散,遂不復戰(zhàn),以北保于陳城?!惫?78年,楚國連歷代王都郢城也淪陷了,轉而退移到遙遠東北方向的陳城為都。后來又相繼移都向更東邊的矩陽乃至壽春。于是其影響力便強烈地輻射向江淮地區(qū)。
而江淮地區(qū)正是故吳越之地的一部分。從文獻中我們知道,吳、楚兩國在春秋時期的交戰(zhàn)就多發(fā)生在淮水流域,吳王夫差還曾有過“城邗,溝通江淮”(《左傳·哀公九年》)的舉動。越滅吳之后,更是會諸侯于徐州(在今山東滕縣),這些都充分表明了江淮之地乃是吳越故國的勢力范圍。
在楚國舊地淪喪之后,其統(tǒng)治重心隨著都城東遷而一再東移,我們可以推測,在楚國輾轉移都于江淮之地的時候,吳越故國已經(jīng)成為其統(tǒng)治范圍中非常重要的一片領域。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指出,“吳被越國兼并后,吳地成為越國的腹地;楚威王敗越,吳地又成為楚國的要區(qū)。由于楚都郢被秦國攻占,楚國重心東移,吳地的重要性更為突出?!?/p>
《史記·楚世家》還記載了在戰(zhàn)國末期楚考烈王“以左徙(黃歇)為令尹,封于吳,號春申君?!倍荷昃耙虺枪蕝切?,以自為都邑?!本驮趨枪市嫔现牵⒄兄麻T客三千。春申君作為戰(zhàn)國四公子之一,自請封在吳地,并在此地招致賓客,對于吳地的文化也產(chǎn)生了一定的影響。
而根據(jù)《史記》中的記載,公元前223年楚國終于被從西邊攻來的秦國所滅,此后楚國的舊王室和舊臣們都作為亡國之民而受到了悲慘的對待,岡村繁先生從《史記》多處記載的楚漢之際的狀況及其地理位置角度推測,認為江東的吳郡可能就是楚舊臣逃佚而定居最多的地區(qū)。例如,《史記·項羽本紀》記載項梁和項羽在殺人之后逃向了吳郡。如果這一推論成立的話,我們顯然可以認為,故吳越之地因為接納了這批楚國的亡國臣民而更進一步地受到了楚國的包括辭賦文化在內的整個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
楚文化對于吳越文化的這種影響,從考古發(fā)現(xiàn)中也可以找到依據(jù)。而且從考古發(fā)現(xiàn)中,能夠清晰地看出楚文化逐漸進入和影響吳越地區(qū)的歷程。按照傳統(tǒng)的地域分類,吳越文化和楚文化各自屬于不同的民族和文化共同體,但是江淮是楚的東境,楚人自公元前7世紀下半葉進入此地后,直到公元前223年秦滅楚為止,整整在這里活動和統(tǒng)治了數(shù)百年。所以,它同樣是楚人重點經(jīng)營的地區(qū)之一。由于地理位置和歷史沿革,楚文化作為一種外來文化,對吳越文化產(chǎn)生了非常深遠的影響。李學勤先生在《東周與秦代文明》一書中說:
“華夏對東南地區(qū)的文化影響,是通過楚文化作為橋梁而實現(xiàn)的。楚國和其以南的地區(qū)從來有著密切的關系。戰(zhàn)國中期初,楚悼王任用吳起,‘南平百越’,事見《史記·吳起列傳》。此后因楚的疆域向南擴展,增強了對東南的影響,楚威王滅越,更把長江下游的廣大地帶納入楚文化的范圍?!?/p>
《楚文化尋繹》一書中認為,江淮地區(qū)土著文化逐步為楚文化所融合的趨勢具有明顯的階段性:春秋中期,即楚入江淮時期,這時外來文化的楚文化,還沒有融合和取代土著文化;春秋晚期是楚人進入江淮的中期。在這段時期里,這一地區(qū)雖有吳、越先后同楚爭戰(zhàn),但在文化方面,楚文化并沒有對這一地區(qū)產(chǎn)生什么影響作用。到這段時期的后期,土著文化卻已被楚文化所融合。戰(zhàn)國時期,楚文化在江淮興盛流行,以后隨著楚國勢的日益削弱,楚文化也日益衰落。
五
另外,我們還可以從觀念史的角度來佐證楚文化對吳越文化的影響。在漢人的觀念里,“楚”這一概念的地理內涵已經(jīng)發(fā)生了很大的位移和變化。由于楚曾經(jīng)占有吳越之地,因此漢人已經(jīng)將吳越看成是楚的一部分,在西漢乃至后世的眾多文獻中都可以找到佐證。
最具代表性的一條材料是《史記·貨殖列傳》:
越、楚則有三俗。
夫自淮北沛、陳、汝南、南郡,此西楚也。其俗剽輕,易發(fā)怒,地薄,寡于積聚。江陵,故郢都?!?/p>
彭城以東,東海、吳、廣陵,此東楚也。其俗類徐、僮。朐、繒以北,俗則齊。浙江南則越,夫吳自闔閭、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東有海鹽之饒,章山之銅,三江五湖之利,亦江東一都會也。
衡山、九江、江南、豫章、長沙,是南楚也。其俗大類西楚,郢之后徙壽春,亦一都會也。……
由這條材料可以對西漢人眼中的“楚”概念有比較全面的了解。
首先,這里將“越”、“楚”并稱,蒙文通先生《越史從考》說,“是東楚故吳地,后入越,越人所居,后又入楚,其稱‘越楚’,殆以此耶!”認為此處之所以稱“越楚”,是因為吳亡于越、越又亡于楚,因此“楚”的概念里已經(jīng)包含了“越”這一地理概念。
第二,此處將楚分成了西楚、東楚、南楚三個部分,這種三分法在后世也被沿用,如《史記集解》引孟康曰:“舊名江陵為南楚,吳為東楚,彭城為西楚?!边@兩種說法的含義有所不同,但是“吳為東楚”的看法是一致的,這說明西漢時期“吳”已經(jīng)被看成是“楚”的一部分。
第三,在東楚的部分,司馬遷寫道,“夫吳自闔閭、春申王、濞三人招致天下之喜游子弟”,可見從闔閭到楚國的春申君,再到后來的吳王劉濞,都是喜歡招致賓客的,而《史記》在這里將這三個曾經(jīng)在吳地文化史上起到過影響的人并稱,也可以猜測司馬遷是將這三人的影響看成了一個理解吳地文化的線索。
此外,《史記》多次以“荊”指稱故吳越地區(qū)。
《史記·周本紀》中記載“太伯奔吳”事件時說,“長子太伯虞仲,知古公欲立季歷以傳昌,乃二人亡如荊蠻?!睂τ谶@句話中的“荊蠻”二字,正義解釋為:“楚滅越,其地屬楚。秦諱楚改曰荊,故通號吳越之地為荊。及北人書史,加云蠻,勢之然也?!奔丛诔鴾缭街螅加辛藚窃街?,因此吳越之地也被冠以“荊蠻”之稱。
更明顯的,是從漢初分封諸侯王時的諸侯國名,吳地的諸侯國是稱為“荊”的。
《史記·高祖本紀》記載:“將軍劉賈數(shù)有功,以為荊王,王淮東。弟交為楚王,王淮西?!备咦娼y(tǒng)治天下之后,將東陽郡(即后之臨淮、廣陵)、鄣郡(即后之丹揚)、吳郡五十三縣封給劉賈為荊王?!稘h書·地理志》也記載:“東帶江湖,薄會稽,為荊吳?!睆闹卸伎梢钥闯鲈跐h人觀念里“荊”和“吳”概念的重疊。
綜上所述,楚文化從春秋中期開始,就和吳越地區(qū)有諸多交流。在戰(zhàn)國時期尤其是楚國占有吳越之地并東遷之后,來自楚文化傳統(tǒng)的影響就進一步滲透到了吳越地區(qū)。這種影響體現(xiàn)在文化風氣、風俗器物上,促使辭賦文化圈在西漢發(fā)生于吳地而為之帶來一定程度上的文化繁榮。我們可以說,楚文化潛移默化地改變了吳越之地的社會風尚,使之由之前的尚武向崇尚文教的方向邁出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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