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作為20世紀70年代以來全球最知名的社會學家之一,格蘭諾維特一直致力于消減經濟學和社會學之間的鴻溝,調和微觀社會學與宏觀社會學,社會網絡研究正是他用以表達其理論旨趣的有力工具?!叭踹B帶的優(yōu)勢”和“嵌入性”是其社會網絡研究的集中體現和具體表達。
關鍵詞:格蘭諾維特;社會網絡;弱連帶的優(yōu)勢;嵌入性
中圖分類號:C91-0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2)03-0017-02
社會網絡思想自古典社會學以來,一直隱性地存在于社會結構思想中,而真正使它成為一門顯學,成為“一種相對獨立的研究社會結構的方法”和有自己“專門的概念體系和測量工具的研究范式”,則始于以懷特及格蘭諾維特為代表的“新哈佛學派”[1]。其中,尤以格蘭諾維特的“弱連帶的優(yōu)勢”和“嵌入性”研究最為顯著。
一、“弱連帶的優(yōu)勢”
格蘭諾維特與其導師懷特自認是反抗帕森斯帕森斯的宏觀社會結構理論統(tǒng)治的勇士。同時,他也與以霍曼斯為代表的心理化約主義劃清界限,認為“把所有社會行動理解成為個人行為的動機及社會制約的結果,實在是太過頭了一點”[2]。因此,他主張,“關系”而非個人亦非社會系統(tǒng)才是主要的研究主題。
(一)“弱連帶的優(yōu)勢”理論
《弱連帶的優(yōu)勢》是格蘭諾維特關于“關系”研究的顯著成果。在該文中,他開宗明義道出其理論旨趣——“社會網分析被認為是一種連接微觀和宏觀層次之社會學理論的工具”[2]。通過研究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網絡,來揭示微觀個體互動與宏觀社會結構的內在邏輯聯系,實現“將微觀層次的互動關系關聯到宏觀層次的結構形態(tài)中”[2]。
格蘭諾維特用“認識時間的長短”、“互動的頻率”、“親密性”及“互惠性服務的內容”這四個維度區(qū)分連帶的強度。強連帶的朋友圈重疊最多,因而信息重復也越多,而弱連帶則能因其差異性和多樣性而起到跨越階層和團體而傳播信息的作用。
“橋”是“在一個網絡當中,提供給兩點間之唯一路徑的一條線”[2]。弱連帶的“橋”功能在于它“不僅是自己可以操控的網絡資源,而且他們同時也是穿越社會距離的管道,以便某些理念、影響力或信息可以從自己傳達到他們身上”[2]。從社會流動的角度上說,一個人有工作上的流動,并不僅僅是他自己從一個社會網絡移動到另一個網絡,還是個體原有的網絡與新的網絡的聯結,個人的互動與團體間的關系在流動中獲得聯結。
格蘭諾維特認為弱連帶在“個人取得機會以及社區(qū)從事整合”中有著不可或缺的作用,而強連帶卻導致了社會整體的破碎化。關于這一點,渡邊深和邊燕杰等人的研究否證了該觀點。對此,格蘭諾維特的回應道這是因為跨文化和制度環(huán)境的差異。就《弱連帶的優(yōu)勢》一文,作者的目的只是“探索性的與綱領性的”[2]。
(二)實證檢驗
1974年,格蘭諾維特的《找工作》將只是“探索性與綱領性”的“弱連帶的優(yōu)勢”理論作了具體而翔實的實證檢驗。
《找工作》是“弱連帶的優(yōu)勢”理論在勞動力市場上運用的典范。他通過對美國馬薩諸塞州牛頓城100份的個人訪問以及182份的郵寄問卷,調查了專業(yè)人員、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即PTM工人)的人職匹配問題,即“促進流動的信息是如何獲得和傳播的”[3],為個人提供有效工作信息的到底是強連帶還是弱連帶?他的研究結果是:在PTM工人中,個人關系是尋找工作的主要方法(有56%的被訪者使用了這種方法)。“個人關系”是指“被訪者與某個人有私人關系,原來在某個與尋找工作信息不相關的場合認識,而從那個人那里找到了新工作,或這個人將他推薦給日后聯系他的某個人”[3]。顯然,“個人關系”是一種弱連帶。
“個人關系”不僅提供了信息,而且還發(fā)揮影響,充當了積極的“舉薦”作用。“被使用的超過80%的個人關系不僅告訴了被訪者新的工作信息,而且為他‘美言’了幾句”[3]。格蘭諾維特認為這是“信任”或“信用”的作用。通過“個人關系”獲得的工作,還有更好的工作滿意度和更高的薪水,“個人對他們的工作越滿意,他們越可能通過關系找到這些工作。工作所提供的薪水越高,該工作越傾向于通過關系而不是其他渠道找到”[3]。由此,他認為,“好工作是通過關系找到的”、“能夠找到最好工作的那些人,他們與關系人的關系是職業(yè)關系而非社會關系,而且多數是弱連帶而非強連帶,且信息鏈更短”[3]。
通過實證研究,格蘭諾維特論證了“弱連帶的優(yōu)勢”在美國勞動力市場中的作用。同時,他也認識到在一些特殊情況下強連帶更具優(yōu)勢。比如,在失業(yè)或者經濟不景氣的時候,人們可能更傾向于“使用家庭和社會關系而不是工作關系求職,也更可能使用強連帶而非弱連帶求職”[3]。另外,因為差異的制度和文化根源:比如工作關系對美國人來說是弱關系,而對日本人來說是強關系;中國在計劃經濟體制下實行國家為個人分配工作的制度,導致并非所有使用個人交換網絡的行為在勞動力市場中都是被允許的,而導致在渡邊深和邊燕杰的研究中,強連帶比弱連帶更有價值。
二、嵌入性
《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1985)一文將社會網絡研究引入社會學主流,也使“嵌入性”理論成為一個熱門話題?!扒度胄浴弊钤缬刹ㄌm尼提出,“經由格蘭諾維特的重新表述而成為新經濟社會學的綱領性術語”[4]。
(一)“低度社會化”和“過度社會化”
格蘭諾維特關于“行為和制度如何受到社會網絡的影響”的討論始于對“低度社會化”和“過度社會化”的批判。古典和新古典經濟學家從功利主義傳統(tǒng)出發(fā),認為人的行動是原子化的、低度社會化的,“假定理性、自利的行為最少受到社會關系的影響”,“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對生產、分配和消費不產生任何影響”[2]。而社會學則“將行動者遵從風俗、習慣或規(guī)范視作一個過程,這個過程是機械的、自動發(fā)生的,完全忽略了理性選擇”,陷入了“過度社會化”[2]。盡管兩者看似分歧很大,其實都存在著一個共同的錯誤,即都認為行動和決策是由原子化的個人作出的?!霸诘投壬鐣恼撌鲋?,原子化來源于狹隘的功利主義的自我利益追逐;而在過度社會化的觀點中,原子化來源于已經內化的行為模式和僅僅對行為產生邊際影響的當下的社會關系”[2]。即兩者都錯誤地認為,個人的行動可以脫離于社會網絡。格蘭諾維特認為,要對人類行為進行正確且富有成效的分析,必須避免隱含在“低度社會化”和“過度社會化”中的原子化問題。人們的行動是嵌入在具體的、當下的社會關系體系中的。
(二)信任與欺詐問題
人的行為為什么不能原子化存在而需嵌入到社會關系中呢?與制度學派“聰明的制度安排增加欺詐成本,從而導致誠實行為”解釋不同的是,格蘭諾維特認為是“具體的個人關系以及這類關系的結構發(fā)揮著產生信任和防止欺詐的作用”[2]。他認為“制度安排并不產生信任,反而是信任的一種功能替代物”,“用制度安排來替代信任實際上導致了霍布斯的自然狀態(tài)”[2]。他用“家庭失火”和“劇院失火”的例子說明,普遍性道德或制度性安排是有局限的,而社會關系卻可以排除這樣的囚徒困境,因為從一個比較信任的人那里得到的信息是人際化的信息,這樣的信息具有便宜、豐富、詳細、精確、可靠和社會滿意感等特點[2]。
(三)經濟行動嵌入社會結構
格蘭諾維特認為新古典經濟學強調的社會性孤立“不曾考慮個人動機實則嵌入在社會及經濟關系的網絡中,以及經濟動機與非經濟動機其實是混雜在一起的”[2],所以它并不能對勞動力市場中的個人經濟行為和個人如何累積成一個制度進行合理解釋?,F實情況是,當人們尋求經濟目的時,常?;祀s著追求社會交往性、認可、社會地位以及權力等社會性動機。而且,人們的職業(yè)活動是嵌入在社會和科層結構之內的,這結構又會強烈地影響職業(yè)獲取以及職業(yè)流動。因此,他提倡“較理想的勞動力市場模型應該讓經濟學內復雜的工具性行為與效率考慮,以及社會學的社會結構與關系網絡結合”[2]。在此,格蘭諾維特一如既往地將其理論旨趣表現在通過社會網絡為經濟學與社會學、個體分析與總體分析之間架構橋梁。
三、簡要評述
格蘭諾維特的“弱連帶的優(yōu)勢”和“嵌入性”社會網絡研究的積極貢獻在于:調和了宏觀視角和微觀視角,提供了一個連接微觀互動和宏觀結構之社會學理論的有力工具;消減了經濟學和社會學之間的巨大鴻溝,使社會網絡理論和新經濟社會學成為一門顯學;開墾了一塊“處女地”,啟發(fā)了一系列后來者的研究。例如,渡邊深1987年的研究成果發(fā)現在當時日本,強關系而非弱關系在通過個人關系變動中起到主導地位,邊燕杰1988年在天津所作研究顯示國家工作分配體制下提供影響的強關系是求職成功的關鍵因素,這些后來學者的研究緣起莫不得益于其“弱連帶優(yōu)勢”理論的啟發(fā)。就“嵌入性”理論而言,它更觸發(fā)了大批學者的研究興趣。據統(tǒng)計,《經濟行動與社會結構:嵌入性問題》一文已被引用超過5 000次,成為《美國社會學雜志》歷史上被引用次數最多的文章。博特的“結構洞”理論,林南的“社會資本”理論等,都是在他的研究基礎之上進行的。另外社會網絡理論還被學者廣泛運用到對中國社會的研究中,形成了以阮丹青、邊燕杰、張文宏等為代表的研究隊伍,研究涉及大學生、農民工、留美科學家等社會群體的就業(yè)研究、弱勢群體的生存狀況研究以及對企業(yè)的管理與發(fā)展研究等諸多領域。
格蘭諾維特的社會網絡理論貢獻是巨大的,然而其理論也不乏疏漏之處。首先,他從網絡結構及其功能出發(fā)作分析研究,卻沒有考慮網絡的建構問題。網絡的建構需要成本,更存在網絡建構的可能性問題。在兩個完全異質的個體、群體或組織間,網絡建構的可能性有多大?由此而產生的網絡建構的成本是否該作為變量進入網絡功能的分析中?再者,在分析網絡時,值得進一步追問的是個人間的紐帶究竟意味著什么?究竟是什么東西在這些網絡中流動?什么人出于什么利益決定了這種流動?這些網絡組織中流動出來何種個人或集體行為以使組織間關系有意義?其次,就嵌入性理論來說,嵌入性暗指經濟交換往往發(fā)生于相識者之間,而不是發(fā)生于完全陌生的人之中;同弱連帶優(yōu)勢相比,嵌入性強調的是信任而不是信息,而信任的獲得和鞏固需要交易雙方長期的接觸、交流和共事,即嵌入性隱含著強連帶的重要性,就此來看,弱連帶優(yōu)勢和嵌入性之間似乎存在著矛盾。此外,雖然格蘭諾維特極力強調在微觀行為與宏觀結構之間建立橋梁,但是對于社會結構影響個體行為的具體作用機制卻疏于討論,以至于讓人感覺到他在強調經濟與社會網絡不可分離的同時,似乎忽視了政治、文化和制度因素對經濟行動的影響。綜上可見,格蘭諾維特的社會網絡思想蘊含著豐富的學術價值,其理論的疏漏之處是一種缺憾,然而也未嘗不是為后來者提供了繼續(xù)研究的著眼點。
參考文獻:
[1]林聚任.社會網絡分析:理論、方法與應用[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9.
[2]馬克·格蘭諾維特,著.鑲嵌:社會網與經濟行動[M].羅家德,譯.北京: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7.
[3]馬克·格蘭諾維特,著.找工作:關系人與職業(yè)生涯的研究[M].張文宏,等,譯.上海:格致出版社,2008.
[4]符平.“嵌入性”:兩種取向及其分歧[J].社會學研究,200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