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處湖南中南部的南岳衡山風光美麗,五岳獨秀,由南至北,連綿七十二峰,首峰衡陽回雁,尾峰長沙岳麓,其中大部分山峰在衡陽地區(qū)。湖南的母親河湘江與之相依相伴,逶迤北去,形成了一條奇特的衡岳湘水人文紐帶。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衡陽山奇水秀,季節(jié)分明,人文蔚起,代不乏人,集中鮮明地展示了湖湘文化特有的精神實質(zhì)。
自從東漢蔡倫發(fā)明造紙術(shù),為人類文明揭開新的篇章后,桑梓衡陽依托紙這一文明載體,讓文化藝術(shù)創(chuàng)造了奇特炫目的光輝。北宋大儒周敦頤之所以開風氣之先,成為宋代理學的開山祖,與他在衡陽多年的成長歷程不無關(guān)系。南宋初年,胡安國、胡宏父子在南岳衡山興辦碧泉書堂和文定書院,上接周子學脈,秉承伊洛學說,以匡濟時艱、經(jīng)世致用作為治學的最高目標,吸引了大批湖湘士子前來就學,開創(chuàng)了一個在中國古代學術(shù)史上具有特殊地位的理學派別——湖湘學派,南岳衡山遂成為湖湘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湖湘學派又經(jīng)朱熹、張栻等人的力倡,而作為一種學風世代相傳,滋潤歷代士人的心田。再傳到明末清初王夫之的手里,更是集前人之大成,巍然而為一座學術(shù)高峰,對湖湘士人的影響更為直接而深遠。
衡陽的書院文化是中國書院的縮影,無論數(shù)量還是質(zhì)量,在湖南乃至全國均居前列。唐代元和年間,秀才李寬在府城北面石鼓山創(chuàng)建書院,是為我國古代最早的一所由私人辦學的書院。宋代景祐二年(1035),仁宗皇帝欽賜“石鼓書院”匾額及學田,后與岳麓、睢陽、白鹿洞并稱中國古代四大書院,享有“衡湘洙泗”、“道南正脈”的美譽。到了光緒年間,兵部尚書彭玉麟捐銀一萬二千兩,在東洲島上再建船山書院,并聘“湘學泰斗”王闿運為山長,大力弘揚湖湘文化中綿延不絕的船山風骨節(jié)操,成為晚清中國著名書院。石鼓、船山等書院培養(yǎng)的弟子,像李芾、王夫之、彭玉麟、楊度、齊白石、蔣嘯青、馬宗霍等,可謂鳶飛魚躍,桃李芬芳。他們皆自石鼓嘴、東洲島順江而下,對中國歷史相繼產(chǎn)生過很大的影響。
衡陽本土英才輩出,外來文人也如流星劃過閃亮的星空,留下千古佳話。自東漢末“建安七子”之一劉楨寫下《登南岳》一詩后,陸機、庾闡、謝靈運、王勃、王安石、蘇東坡、黃庭堅、范成大、辛棄疾、文天祥、羅洪先、徐霞客、釋破門、魏源、李元度、釋敬安、譚嗣同、郭沫若、朱自清、田漢、峻青等歷代詩文大家,都先后來過衡陽,借助他們飛揚的文采和瑰麗的辭章,足以昭彰衡陽的人杰地靈,群星璀璨。這當中,詩仙李白、詩圣杜甫、文宗韓愈在衡陽寫下的篇篇珠璣,尤在衡陽的人文歷史留下了深深的印痕。
2005年4月上旬,我去衡陽作《湖湘文化與彭玉麟》專題講座。甘建華晚上來賓館看望我,與我談起衡陽的歷史文化。我發(fā)現(xiàn)他不僅在新聞這個行當做得很好,而且對衡陽歷史文化的脈胳梳理得非常清晰,對衡陽歷史文化名人如數(shù)家珍,因此聊得非常投機。
2008年10月中旬,甘建華來到我在岳麓書社的辦公室,拿著一摞厚厚的資料,向我咨詢有關(guān)曾國藩祖籍的問題。我告訴他,黎庶昌撰寫的《曾國藩年譜》中寫得很清楚:“曾氏祖籍衡陽?!钡拦馐辏?830),曾氏二十歲時,“肄業(yè)于衡陽唐氏家塾,從師汪覺庵先生”。曾氏岳家也是衡陽人。咸豐三年(1853)八月,曾氏以團練大臣的身份來到衡陽練兵,湘軍這支部隊是在衡陽奠定基礎(chǔ)的。曾氏與衡陽有著很深的淵源。
告別記者生涯后,甘建華無意功利,悠游林泉,讀書立品,雅言澄心。從2004年至今,他執(zhí)著于“湖湘文化名人衡陽叢書”的編撰工作,立志為衡陽歷史接續(xù)文脈,這本《江山多少人杰》只是其撰寫的一個部分而已。
閱讀《江山多少人杰》,分明能感覺到甘建華敏銳的記者視野,生動的作家文風,深沉的學者氣度,并觸摸到湖湘士子重操守、敢擔當?shù)睦韺W源頭。他筆下的歷史人物,在中國文化史上都應(yīng)該占有一定的文化地位,但由于各種原因,造成無法言說的遺憾。甘建華從茫茫人海中,對衡陽先賢投以關(guān)注的目光,進行搶救發(fā)掘,使他們終于得以免遭永埋故紙的厄運。譬如呂溫,在唐代燦若星辰的詩人中,并不是特別有名,但他有些詩作確實寫得很好,《全唐詩》收其詩二卷百余首,可惜生平極其簡略,更遑論衡州刺史之任。他在衡州的時間雖短,衡州詩壇的第一縷清新之風卻是他帶來的。甘建華歷時兩年,孜孜以求,寫就《天下誰識呂衡州》,讓人見識了一位優(yōu)秀的古代文人士大夫。很多人都知道海巖這個當今中國最紅的小說家和優(yōu)秀電視劇編劇,但沒有多少人知道侶朋。這位延安魯藝培養(yǎng)出來的著名歌劇導演,其實就是海巖的父親。侶朋在世的時候,只有零星的幾條報道和一個小傳,沒有一篇像樣的哪怕幾百字的專文介紹。甘建華冒雨到其老家衡南縣廖田鎮(zhèn)陸堡村余家?guī)X采訪,并查閱了大量的資料,成文后再經(jīng)海巖審校,讓海巖“陡生一股衡陽情結(jié)”。為了寫作“鐵面御史”陳嘉言及其兒子、“現(xiàn)代唐伯虎”陳少梅,甘建華不但數(shù)次到衡東縣鶴橋陳家大屋采風,而且與陳少梅第三子陳長龍數(shù)十次通話、電郵,更正了此前有關(guān)陳氏父子的諸多錯訛說法,整個陳氏家族為之奔走相告,陳氏女婿米景揚為其揮毫潑墨,留下多幅書畫佳作。十年前,甘建華寫下《大畫家鐘增亞的天地性情》,鐘增亞生前曾多次對人說“這是寫我最好的一篇文章”,他的夫人崔德鵾大姐至今記憶猶新。
明代萬歷年間,衡陽進士陳宗契曾寫下《登回雁峰懷趙揚州》一詩,其佳句“青天七十二芙蓉,回雁南來第一峰”,現(xiàn)刻于衡陽市區(qū)回雁峰煙雨池畔。就在南岳衡山首峰,甘建華上溯偉大的造紙術(shù)發(fā)明家蔡倫,下迄現(xiàn)代風水研究學者劉沛林,為三十五位衡陽歷代文化名人樹碑立傳,呈現(xiàn)湖湘文化的衡陽面孔,讓人產(chǎn)生“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之慨,其功德豈可一時而論哉?我為家鄉(xiāng)擁有如此俊彥后學而欣慰和自豪。
是為序。
(《江山多少人杰》,甘建華著,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2011年11月第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