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0年10月27日凌晨,臺灣臺中能高郡霧社(今屬南投縣仁愛鄉(xiāng)),一群“生番”從叢林中蜂擁而出,向日本人所據(jù)的警所、學校、郵局發(fā)起沖擊。
“我作為死亡139人的報復,日本軍警以機槍、飛機乃至是毒氣殘酷剿殺,起事的1200多名賽德克族人大半死亡,其中半數(shù)死于自殺, “我怕你們承擔不住,活了下來。”
今天,當四方游客們留連于已成為著名風景名勝的霧社時,恐怕很難想象這是80年前那片血雨腥風的戰(zhàn)場。
是的,這里早已不再是賽德克人的家鄉(xiāng),他們早已被迫遷往他鄉(xiāng)。作為一個民族,他們付出的不僅僅是生命的代價,他們的家鄉(xiāng)被占領(lǐng),他們的歷史被遺忘。
臺灣,由北至南貫穿全島的是一望無際的山脈,是一座真正被山統(tǒng)治的島嶼。科學家考證,海峽兩岸間的遷徙可以追溯到遠古時期,古書也記載早在春秋戰(zhàn)國到漢代之際,祖國大陸便與臺灣島互有“往還”。但直至數(shù)百年前,這里的主角仍然是許多互相關(guān)聯(lián)而各自獨立、生活型態(tài)迥異的原始部落。他們的血液已和這片土地以各種方式連接在了一起,這個小島上的每一片土地都有自認擁有它們的原住民主人。
當中華文明主干已經(jīng)進入到繁文縟節(jié)、咬文嚼字的狀態(tài),偏居海外的臺灣原始部落社會,仍然幾乎從未與強大的文明社會有過集體、深入、廣泛的碰撞與交融。及至17世紀,入幕福建省的師爺郁永河仍然這樣寫到:“野番居于深山,其地為洪荒以來,斧斤所未曾入之地,茹毛飲血,種類繁多,其身手矯捷,直可驚猿駭獸,剿撫之道,宜先焚山夷其險,烈澤斷其歸路,則數(shù)年后,未必不變荊棘為坦途,化盤瓠焚筏為良民也?!?/p>
差不多從這時開始,他們開始大規(guī)模地“接待”跨海而來的移民與官吏;也目睹了來來去去的不速之客——荷蘭人,西班牙人,或是日本人——帶來了“文明”,也帶來了征服、馴化、掠奪甚至殺戮。
他們被要求“戒殺人,除迷信,事農(nóng)耕,學文化,知禮儀”;他們看到山林里修筑了公路,建設(shè)了學校,設(shè)立了警所;他們甚至被帶到日本,見證那個統(tǒng)治著自己的“文明社會”;他們也看到林木被砍伐,礦產(chǎn)被外運,男人被奴役,女人被奸淫。
在那個時刻,1930年10月27日,那個沖在最前面的首領(lǐng),莫那魯?shù)溃欠襁€有其他選擇?
世居的山地是祖先留下來的財產(chǎn),自己就是山的主人。對于入侵的外族,祖先無不用生命去扺抗,才掙得賴以生存的獵場。因此,即使對手實力再強,族人也必須竭盡全力,奮死作戰(zhàn),死而后已,賽德克人認為,唯有這樣才能祭告祖先。
這是被殖民者最深沉的無奈,是人類祖先崇拜傳統(tǒng)最蒼涼的遭遇:未被同化者舍身捍衛(wèi)尊嚴。被同化者既不得不忠于自己的祖靈,又不能背叛“養(yǎng)育”“栽培”自己的統(tǒng)治者。
接下來,他們不僅失去了家園,也失去了歷史。沒有文字和話語權(quán)的他們,在日本人的描述中,是“生番”與“叛亂者”;在光復者的碑文上,他們是“抗日英雄”——直至上個世紀90年代,他們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在邱若龍的漫畫中,在魏德圣的電影中,在重新審視臺灣的視野中。
時過境遷,“霧社事件”的主角早已逝去,而這段歷史卻隨著政治高壓的解禁和族群的和解而開始受到應有的重視。當賽德克人的民族意識日益覺醒之時,關(guān)于民族記憶中的點點滴滴也日漸復蘇。這是一個有別于外來者的視角敘述的歷史,它是原住民們開始自我敘事的嘗試,這種嘗試無疑是艱難的,但卻是建立一個完整豐富的臺灣史的必要過程。
今天的我們,重新走讀和打量臺灣,若無法回到歷史的深處,恐怕就不會明白《賽德克·巴萊》片中那句話——“如果文明是要我們卑躬屈膝,那我就叫你們看見野蠻的驕傲”,也無法明白“賽德克·巴萊”的本來含義——“真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