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9年,日本山形縣鶴崗市的一位主持和尚應市長好友之請,以布施的名義向當?shù)刂覑坌W的貧困學生們無償提供了一次免費咸菜。
此時,日本從幕府時代的藩學、寺子屋教育體系抽身才不過二十年,“小學”這個外來物被新政府的領導們硬生生地扣在了國民頭上。雖然說外來的和尚會念經(jīng),但是念慣了二百六十年《四書五經(jīng)》的“土和尚”們, 突然之間被告知藩主倒臺了,幕府關門了,出仕的門路被“文明開化”的洋文橫匾給堵嚴實了,修身無路、報國無門,心灰意冷,他們不由地感嘆“讀書還有什么用”?加之政府初立,新訂的教育稅和學費冗重,因此,1872年新訂《學制》后的小學就學率不升反降,至19世紀末降至男子46%、女子17%的最低點。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森有禮就任文部省大臣并重新頒布《學校令》為止。該法令規(guī)定尋常小學(即初?。┑乃哪杲逃龑W時為國民“必須自愿”的義務,并將各地小學的就學率納入基層官員的考核標準。出于政績考慮,包括鶴崗市市長在內(nèi)的各地基層干部,不得不上臨政策,下出對策,請和尚朋友以免費咸菜為誘餌,將不愿讀書的適齡兒童重新“騙”回學校。這招“騙”術本出無奈,卻誤打誤撞地成為延續(xù)至今的“日本學校給食制度”之始。
從明治末年至二戰(zhàn)結束前的日本學校給食行為,大多是出于這種就學率考核、或相類似的兵源素質(zhì)考核壓力,由地方政府自發(fā)而為的“善舉”。直到1954年,日本政府才首度將“學校給食制度”確立為國策,頒布《學校給食法》(第160號)。該法案指出,政府建立給食制度并非為了彰顯“國家有讓所有兒童吃飽的義務”,而是要讓國民從小就實現(xiàn)健康的食生活,繼承傳統(tǒng)的食文化,熟悉基本的食知識。一改此前只是作為對貧困、欠食學生的救濟或只是服務于富國強兵的政治手段,給食制度自此被提升到了“食育”的高度。
在給食費用負擔上,《學校給食法》規(guī)定國家只負有限責任,50%左右仍需家長自行負擔,但是政府會花錢聘請營養(yǎng)師指導膳食搭配。飯錢不由政府直接全額埋單,但政府會指導家長如何為孩子花好錢,吃好飯,而且在吃好的基礎上還能吃出文明(尊重傳統(tǒng)“和食”)和團結(培養(yǎng)社交能力)——這就形成了戰(zhàn)后五十年日本學校給食制度的基本形式。雖然此后于1956年(第41號)、1957年(第20號)、1974年(第90號)、1978年(第87號)先后對該法律作了近十次修善,但這條最為根本的費用分擔原則卻始終沒有改變。
事實上,日本鶴卷小學的老師曾被問及為何不施行全額免費給食制,老師的回答頗有意思:“如果政府都有能力讓所有小學生免費就餐了,那它為什么還沒有使所有家長都能夠獨立供養(yǎng)子女?”
這大致符合大部分日本國民的認知,即與其不問問題根源,“短平快式”地解決問題,不如揪出問題根源,即使眼前解決不易,大不了多來個“百年計劃”。
在《學校給食法》頒布之后,為配合該法施行,日本政府還相繼出臺了《酪農(nóng)振興法》(1959年)、《學校供給食用牛奶的供給對策綱要》(1964年)、《食育基本法》(2005年)等諸多配套法規(guī)。正是這種漸進地、計劃性地不斷修改和完善法律法規(guī)建設,才最終使得日本的學校給食制度成為目前世界上少有的真正制度化、實體化的“食育”模板。在面對是否實施全免給食制度問題上,日本國民雖然也曾有過疑問:如果家長認為有比孩子的健康更重要的消費,那么“外人”是否有必要為了“滿足道德的虛榮”給予援助?這種“反道德尋租”的反問最終使得給食制度有了法制化作為長期延續(xù)的保證——即孩子的健康應該由制度作保障,而不是寄希望于偶發(fā)的、人道主義的憐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