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陜壩
在黃河斷流的地方
兩只生銹的鐵船正悄悄靠近
像兩只長在河流外邊的耳朵——
兩顆彼此諦聽的心靈
整個渡口從一條死魚開始腐爛
這是晚霞絢麗的黃昏
一列客車將正點到達遠方
而饑餓的魚鷹注定要改變飛行的路線
一只河蚌已結(jié)束灰暗的一生
誰建立了秩序 誰又一拳將它擊碎
失明的向日葵捧著滿臉的淚水
在黃河斷流的地方 我駐足留連
尋找云的行蹤和一條河流的灰燼
我期盼新的雨季早日來臨
比平原更遼闊的陽光 水邊的羊群
沿著河流就可以找到大海
而一只杜鵑將親手領來五月的蘋果林
大地將還給種子 激情將還給生命
野草和石頭將繁衍它們的子孫
水底的陰影 離愛情最近
低語的蘆葦松開手中的南風
沙塵暴一號
把烏鴉塞進黑夜 黑夜會提前降臨
給風解開繩索 風就會鞭打羊群
狂躁的隱身人 驅(qū)趕著戴墨鏡的城市
大雁和魚要遷入遠方的新居
或許那白天昏睡的猛獸已在夜晚蘇醒
而懷抱黃沙的麥粒曾呼喚雨的姓名
沒有未來的人 定將喪失過去
沒有未來的人 背著草地和水井
就像鯊魚和鯨 終生背著大海
就像一頭豹子 背著高山和森林
沒有未來的人 要向瓢蟲和螞蟻致敬
當洪水泛濫 江河橫溢
那荷葉下的蜻蜒
是否會借給我們綠色的雨披
長江邊上的老漁夫
長江邊上的老漁夫
釣到了一條大魚
比桑提亞哥那條還大
一定要賣個好價
把魚捆在船幫上
他的心鋒利如一柄漁叉
許多人跪在那里
想感動這鋒利的漁叉
只因為那條濕淋淋的纜繩
勒住了一朵浪花
勒疼了長江
勒緊了每個人的咽喉
一條還沒有學會游泳的魚
窒息在母親的乳汁里
原諒這無恥的老人吧
他的確傷害了我們的感情
但比起可疑的樓市
至少還算誠實
蝴蝶標本
死于飛翔 死于一種致命的愿望
看吧 一個個飛翔的標本
那灰暗的夢想釘在墻上
歌唱停止了 飛翔還在繼續(xù)
一枚鋼針刺穿了心臟
燦爛的沖動被固定下來
在時代的教科書里
保存著知識的遺體
一只標價昂貴的蝴蝶來自麗江
它天生麗質(zhì) 舉止優(yōu)雅
它的死亡與其高貴的血統(tǒng)不無關聯(lián)
一個詩人前來吊唁這些
美麗的死者 在塑料花園里
他忍受著一個衰敗的季節(jié)
啊 鏡框里長眠的風景
成群的女王 如今
被囚禁在腐臭的水邊
擱淺之鯨
沒有人能說出一頭巨鯨為何要
離開明燈高懸的海水的房間
在道路阻斷的危險的雨夜
一頭巨鯨為何要拋棄童年的伙伴
是否有一艘懸崖上的大船
沒日沒夜將它追趕
一頭巨鯨使海水輕輕震顫
海鷗收緊翅膀 細雨淋濕白帆
年輕的詩人徹夜難眠
是異國的水手過于傲慢
還是詩人的心靈過于敏感
前者帶著絞索和利劍
而后者只帶著祈禱的詩篇
一頭巨鯨浮上銀白的沙灘
水淋淋的夢幻和光潔的曲線
沙灘的那邊是否有另一片大海
另一個黎明是否將在它面前呈現(xiàn)
當?shù)谝豢|晨曦浸透了云層
一頭巨鯨掀開了海水的屋頂
葛根塔拉草原
鮮花的療養(yǎng)院 喜鵲和小溪的病房
我要向籬墻后的一切道一聲早安
對我而言 解救這些雨夜的失蹤者
必須帶上酒瓶 梯子和精神的鴉片
一頭雄鹿仰望著危崖上的客棧
它的目光一半是陰郁 一半是晴朗
正如我的心境 一半是渴望 一半是厭倦
深秋季節(jié) 步入這流亡的花園
高大的楊樹正焚燒褪色的長袍
昔日的伐木工 今日駝背的園丁
順著血跡搜尋著一把越獄的斧頭
我是一個沒帶導游圖的匆匆旅人
孤獨 像摩天大樓的最高層
當火車把森林抬進城市
死者的關節(jié)便發(fā)出嘎嘎的響聲
誰在破敗的花園里建造了奇跡
讓花朵和猴子攀登同一條鋼絲
讓獵人和獵物愛上同一個家庭
策馬而來的人 馬靴里插著利劍
清脆的馬蹄掠過水上的白云
(選自《詩選刊》電子來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