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氣的人純真、明朗、直爽、無害,但也會任性、喜怒無常、無責任心、過度依賴。有赤子之美的人,也往往帶來赤子之累。不會體諒、不能耐臟的人,只會傷人,亦自傷
“性情中人”這個詞,如今有點被用濫了。我理解的最迷人的性情中人,是帶點孩子氣的,如老子所說的“比于赤子”,有顆童心,無論世事如何變遷,總在心里固執(zhí)地保留一點純真,一份堅持。
托曹雪芹之福,這樣的晴雯生動地出現(xiàn)在我們面前:她賭輸了,急急忙忙回來拿錢;冬夜里,她淘氣想去嚇唬麝月,回來被寶玉拉去在被窩里捂手取暖;她和寶玉賭氣,和好的方式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她生病了,吃了藥仍不見病退,急得亂罵大夫……嬌憨之態(tài)、赤子之美,躍然紙上。
只是,你愿意和晴雯做同事嗎?一個網(wǎng)友曾假設(shè)過這樣一個問題。若干人的答案是:不愿意!
黛玉在怡紅院里吃過閉門羹,因此還和寶玉有過一場風(fēng)波。事情的起因就是晴雯,她和碧痕拌了嘴不高興,又嫌寶釵來得晚,耽誤了她睡覺,把氣撒在了隨后趕來的黛玉身上。此時的晴雯十分可惡。黛玉在門外笑問:是我,也不開門嗎?晴雯的回答是:憑你是誰,二爺說了,一律不給開門——有點假傳“圣旨”,有點“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晴雯病中補孔雀裘這一幕很動人。但襲人卻含蓄地批評她“平日里我煩你做個什么,把你懶的橫針不拈,豎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橫豎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笨梢娗琏┳鍪?,只看心情。
她想吃什么了,就吩咐小丫頭去找廚房里的柳嫂子,因為是寶玉身邊的紅人,柳嫂子雖然忙著去張羅晴雯的“素炒面筋”,但心底里未必沒有對這個“二層主子”的怨言。
寶玉和麝月議論晴雯時說:“滿屋里就只見她磨牙。”的確,怡紅院里幾乎沒有不被晴雯揭穿刻薄過的人。她嘲笑碧痕和寶玉洗澡的曖昧,譏諷秋紋得了主子賞洋洋得意,諷刺小紅攀上鳳姐就以為“攀上了高枝”,襲人更是三天兩頭被晴雯尖銳地譏諷。晴雯的口頭語是:“你們別和我裝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睂氂?,晴雯也毫不退讓,就如襲人笑寶玉的話:“你一天不挨她(晴雯)兩句硬話村你,你再過不去。”
寶玉連夜抄書,小丫頭們太困,東倒西歪,寶玉、襲人尚能體諒她們年紀小,讓她們?nèi)ニ?,而晴雯卻不依不饒地罵道:“偶然一次睡遲了些,就裝出這腔調(diào)來,再這樣,我拿針戳你們幾下子……”比起用一丈青狠戳墜兒來,晴雯的這一表現(xiàn)更讓人寒冷。晴雯的遭誹謗,實在不能說只是因為眾人妒忌她“生的太好”。都說晴為黛影,但想從晴雯身上找到黛玉對于美、對于愛的溫柔和憂傷卻是很難。當然,你可以說那是因為她所受的教育。但同樣是奴才,鴛鴦、紫鵑、平兒卻都有因溫柔體諒而顯出詩意的心靈。
孩子氣的人,很容易被喜愛、被關(guān)注。他們純真、明朗、直爽、無害,很有人格魅力。但萬事都有一體的兩面,孩子氣,也意味著任性、喜怒無常、不講規(guī)則,以自我為中心,甚至自私、無責任心、過度依賴,無能、無遠見,無自我掌控能力。有赤子之美的人,也往往會帶來赤子之累。
有慈悲心的脂硯曾點評晴雯說:“愈是尤物,其猜忌嫉妒愈甚。若一味渾厚大量涵養(yǎng),則有何令人憐愛護惜哉……”只是,聰明通透如晴雯,她的心里留不得一絲污濁沉渣,也往往不為別人留絲毫余地。晶瑩剔透、光明磊落是優(yōu)點,但太清澈會讓周遭人不安、氣短。生而為人,就會有種種人性的弱點和污跡。若是學(xué)不會體諒、學(xué)不會耐臟,這樣的人,只會傷人,亦自傷。
(圖說)
生而為人,就會有種種人性的弱點和污跡。心里留不得一絲污濁沉渣的人,也往往不為別人留絲毫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