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本文系2011年河南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xué)研究項目“美國猶太文學(xué)中的女性”(項目編號:2011-ZX-284)的階段性成果。
一、 引 言
Give me your tired, your poor,
Your huddled masses yearning to breathe free.
The wretched refuse of your teeming shore.
Send these, the homeless, tempest-tost to me,
I lift my lamp beside the golden door!
每一位到美國參觀自由女神像的游人都會讀到基座上這震撼人心的詩句,這著名詩句所彰顯的對自由的渴望與向往已然成為美國民族精神的一部分。創(chuàng)作這首詩的是美國猶太裔女詩人愛瑪·拉茲洛絲(Emma Lazarus 1849—1887)——“美國歷史上第一位成功的猶太裔女作家,當(dāng)時美國最重要的詩人之一”[1]。
愛瑪·拉茲洛絲出生于紐約一位富裕的糖商家庭。家庭環(huán)境優(yōu)裕,天資聰慧,從小習(xí)讀神學(xué)、音樂、美國詩歌、歐洲文學(xué)等,同時深諳德語、法語和意大利語。17歲時就在父親的幫助下,出版了第一部詩集《14-16歲詩歌及譯作集》。其文學(xué)作品形式多樣,有長篇小說《阿萊德:歌德生命中的一段插曲》,戲劇《斯帕尼奧萊托》,短篇小說《第11小時》,詩歌《猶太人之歌》,論說文《美國文學(xué)》和譯作《海因斯塔·海涅詩歌集》等。自第一部作品問世到38歲去世,她用自己的才華在短短的十幾年間牢固地確立了在當(dāng)時美國文壇上的地位。
二、《新的巨人》中的張力美
“張力”是英美新批評派詩學(xué)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美國新批評派的艾倫·退特(Allen Tate)在他的《論詩歌的張力》(Tension in Poetry)一文中指出說:“詩的意義,全在于詩的張力;詩的張力就是我們在詩中所能找到的一切外延力和內(nèi)涵力的完整的有機(jī)體?!泵绹軐W(xué)家約翰·杜威也說:“如果沒有內(nèi)在的張力,詩就流于內(nèi)在的鋪陳,一瀉無余,當(dāng)然沒有所謂生長與完成?!?sup>[2]
詩歌張力生成條件之一就是詩歌內(nèi)部要有相互對立的沖突因素。這一沖突因素既相互對立又互相補(bǔ)充、相互依存,在詩歌內(nèi)部微妙而和諧地統(tǒng)一在一起。在《新的巨人》這首詩中,相互對立的沖突因素使詩歌充滿了張力美。
(一)意象對比構(gòu)成張力
《新的巨人》中最為引人注目的是詩歌開篇點出的兩個對比意象: “the brazen giant of Greek ”和“a mighty woman with a torch.”
前者指公元前300年左右建立在希臘羅德斯島上的大力神赫利額斯的巨型雕塑像,后者則指巍然聳立在新世界“落霞之門”的“新的巨人”——自由女神像。這兩個巨人Colossuses的形象:一古老(ancient),一現(xiàn)代(new world); 一個是殘暴而無恥的(brazen一語雙關(guān),既有“青銅”又有“無恥”的意義)征服者,在所征服的土地上耀武揚(yáng)威,with conquering limbs astride from land to land, 無數(shù)生靈在他的鐵蹄下呻吟;一個是“流放者之母”,目光溫和地俯瞰周圍,from her beacon-hand glows world-wide welcome,為“那向往自由呼吸,又被無情拋棄,擁擠于彼岸悲慘哀吟 ,在驟雨暴風(fēng)中翻覆的驚魂”照亮通向自由與幸福的大門;一個是虛景一個是實景,“希臘偉岸銅塑雕像”為已逝之景之境,屬虛景,在海浪洗刷、夕陽浸染的門口,屹立起的“新的巨人”,是實景,虛景與實景相輔相成形成強(qiáng)烈對比,虛實相生,突出中心。第二組對比意象是“金門”(the golden door)與“舊世界”(ancient lands)。金色,是太陽的顏色,它代表著溫暖與幸福,擁有照耀人間、光芒四射的魅力。The golden door是通向希臘神話傳說中“金世紀(jì)”(the golden age)的大門。根據(jù)神話,人們在金世紀(jì)過著無憂無慮的幸福生活,只是因為人性的墮落,人們才被逐出“伊甸園”,到塵世遭受痛苦。為了返璞歸真,自由女神手舉燈塔引導(dǎo)移民們從“舊世界”(Old lands,泛指所有存在迫害與壓迫等的舊國家)走向“新世界”。這里一新一舊兩者相對,彼此生發(fā),更加突出了自由女神像博愛的完整形象,賦予了她堅毅博大的靈魂和精神。誠如村上春樹所言:“意象只是個外殼,本身無足輕重,背后才是重要的?!?/p>
(二)猶太性與美國性的張力
詩人曾經(jīng)這樣描述她崇拜的德國猶太裔偉大詩人海涅的:“他是一個猶太人,但卻有著希臘人的頭腦和眼睛……海涅作為猶太人,內(nèi)心充滿了對人類的同情、熱情和想象……一種對任何形式的束縛的,一種不屈不撓的抗?fàn)帯硪环矫?,作為有著希臘人特質(zhì)的海涅,他又擁有著對藝術(shù)的純潔而健康的愛,而這是與憂郁的希伯來人永遠(yuǎn)不相調(diào)和的?!?sup>[3]這段描述也是對她自己的寫照。她本人也一樣常常在沉迷傳奇般的希伯來學(xué)者拉比的同時,又為“西方神話中著名的Admetus唱著優(yōu)美的贊歌”。東西方文化在詩人的內(nèi)心交織,碰撞。詩人發(fā)表于1822年的詩集《閃米特人之歌》(Songs of Semite)以傷感和懷舊的筆調(diào)描繪了猶太民族所經(jīng)歷的苦難。 在以后的作品中,詩人更積極地把那些猶太法典經(jīng)典引入到自己的詩文里,并借助自己的文學(xué)聲譽(yù)影響美國猶太或非猶太知名刊物,發(fā)表關(guān)于猶太主題的文章,抵制反猶太主義思潮對美國的影響,以喚起美國和國際猶太社區(qū)對東歐猶太人遭受的苦難的同情和責(zé)任,同時更在一定程度上激發(fā)了當(dāng)時美國猶太人的民族意識。
詩中火炬、火焰、閃電、燈塔、明燈(torch, flame, lightening, beacon, lamp)這幾個意像貫穿詩篇,構(gòu)成整體。含蓄地告訴讀者一個來源于《圣經(jīng)·舊約》的故事:曾經(jīng)摩西高擎火把帶領(lǐng)猶太人走出埃及,現(xiàn)在自由女神為移民們的利益囚禁天火,點亮為他們指明道路的燈塔。猶太先知手中的真理之燈轉(zhuǎn)移到了新世界的“放逐者之母”手中。
但在如上所述矛盾心態(tài)下,詩人對于新生的這個自由世界對猶太移民的態(tài)度還不確定。盡管這個“流放者之母”高擎火炬,用命令的眼光注視著眾生,但也只是用“沉默的雙唇”訴說,作為一個新興的自由世界,她還是一個模糊的不甚明晰的權(quán)力體,她能否或者是否愿意給這些無家可歸者提供一個避風(fēng)灣?這里究竟是不是猶太人的“流奶與蜜”的“應(yīng)許之地”?
(三)自由與壓迫的張力
在比較新舊兩個“巨人”時,拉茲洛絲沒有落腳到兩者外觀的不同,而是將目光投射到兩者對待世界的不同方式上。那非人道的古老巨人用他那殘暴的鐵蹄蹂躪了一片又一片土地,而這座現(xiàn)代巨人眼含溫柔高舉火把站在金門,向那些在那片古老土地上飽受摧殘的生靈張開了熱情的懷抱。那羅德島的巨人只是“東征西討”的政治野獸,而“新的巨人”手持火把,自由的光芒照向全世界。在那平靜的“海浪洗刷、夕陽浸染”的“以藍(lán)天為橋的港灣”,“流放者之母”“溫柔的雙眼”威嚴(yán)地 “命令”著:“給我……送給我……那可憐的、潦倒的,被你那富饒海岸無情拋棄的悲慘的驚魂”。她“緘默的雙唇”發(fā)出的聲音穿過大海,直逼那“古老的大地”,向那古老大地上的“疲倦的”“貧窮的”“無家可歸者”發(fā)出熱情的召喚,為他們照亮了通向“金門”之路。
那“希臘偉岸銅塑雕像”,那“曠古虛華的土地與功勛”的帝國主義本性與“那疲乏的、貧困的、渴望自由呼吸的擁擠的生靈”的悲慘處境并置,那“東征西討”的政治野獸與高舉火把張開歡迎懷抱的“新的巨人”并置,自由與壓迫的張力凸顯。
(四)樸素的語言與古典的形式及強(qiáng)烈的情感之間的張力
詩通篇讀來沒有“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豪言壯語,相反卻具有凡人都懂的明白曉暢,但是在樸素平淡的字詞背后卻是磅礴的力量。這是張力極好的闡釋,因為張力不是一種呈現(xiàn)于外在的運(yùn)動和沖突,而是一種“靜中有動”的力量。在表面上看來是靜止不動、平淡無奇而內(nèi)部卻暗流洶涌。具有張力美的詩中,感情是內(nèi)斂的,不是放縱的。內(nèi)斂的結(jié)果是情感被聚集在一起形成強(qiáng)大的勢能,最終形成一道飛流而下的河流。拉茲洛絲在詩中表達(dá)出來的情感軌跡正像那樣一條河流: 先是在峽谷奔流,而后奔騰匯入大海。這首詩歌的體裁是意大利式的十四行詩。它要求作者在前八行講一個意思之后,在后六行出現(xiàn)一個轉(zhuǎn)折或者進(jìn)層的意思。在這首詩歌里面,前八行寫景,后六行寫話,是個明顯的轉(zhuǎn)折。詩的第一節(jié)中感覺到詩人的激情就像奔流在峽谷大川中的流水,到了第二節(jié)一轉(zhuǎn)折節(jié)奏頓然加快,像滾滾河流澎湃入海,感情一瀉而下,流傳千古。
三、結(jié) 語
綜上,正是這些無形的張力,讓詩行間充滿了昂揚(yáng)的激情與力量。正如美國女詩人、著名文學(xué)評論家兼外交家詹姆斯·R·洛威爾所評:“這首十四行詩賦予了雕像存在的理由。”她甚至寫道:“我喜歡你的這首十四行詩勝過自由女神像本身。”[4]由于詩人對移民問題的關(guān)注和對正義的追求,這些元素自然地融入她的詩行,詩人“高舉火把,為美國的猶太人爭取平等權(quán)利,呼喚備受迫害的其他國家的猶太人;呼喚美國的民主與自由”[5]。《新的巨人》對移民主題的突出表達(dá)了一種遠(yuǎn)見卓識:直到今天,自由女神像依然在召喚著一代代追求自由與機(jī)會的人在這片土地上追尋更美好的明天。
[參考文獻(xiàn)]
[1] Diane Lichtenstein.Emma Lazarus[M].Jewish American Women Writers A Bio-Bibliographical and Critical Sourcebook,ed. Anne R. Shapiro Westport: Greenwood Press 1994:190.
[2] 苗雨時.論詩歌的張力[EB/OL].http://blog.sina.com.cn/s/blog_66e437910102dyjt.html.
[3] Daniel Marom.Who is the Mother of Exiles?——Jewish Aspects of Emma Lazarus’s The New Colossus[J].Prooftexts Volume,2000(20).
[4] James Russell Lowell.Letters to Emma Lazarus in the Columbia University Library[M].ed. Ralph L. Rusk.New York: New York Public Library, 1949:74.
[5] Eve Merriam.Emma Lazarus, Woman with A Torch[M].New York: The Citadel Press. 1956:160.
[作者簡介]
劉彩霞(1970— ),女,河南許昌人,許昌學(xué)院外國語學(xué)院副教授,英語語言文學(xué)碩士,研究方向為英美文學(xué)、英語教學(xu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