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中的每個人都在尋找歸屬?!拔沂钦l?”“我從哪來?”“我要到哪去?”對這三個問題的哲理思考使人迷惘,試圖去回答它們更使人失落,處于主流文化中的少數(shù)族裔尤其如此。置身于強勢的主流文化面前,弱勢文化中的個體面對一個何去何從的艱難選擇:是完全抹去自己的少數(shù)族裔的印記,拋棄生于斯長于斯的傳統(tǒng)記憶,向著主流文化“裸奔”?還是守著那份早已被主流文化沖擊得褪了色的文化殘存,甘心被隔絕于主流文化的樊籬之外?抑或一廂情愿地寄希望于主流文化足夠的寬容,能容得下少數(shù)族裔文化的共存?游離在這些選擇中的覺醒的人是痛苦的,而被視為弱勢群體的女性更是如此。一方面,作為女性,她們遭受著傳統(tǒng)的來自男性的性別壓迫,成為男性的附屬物;另一方面,邊緣化的社會屬性使她們同時又遭受主流文化的強勢。在這些壓制面前,她們或選擇緘默、自閉,無聲地抗拒;或主動地嘗試改變甚至極端地以赴死來表達絕望。(王旭霞,2011)她們的抗爭無論消極還是積極,過程是痛苦的,內(nèi)心是掙扎的,結(jié)果是徒勞的。少數(shù)族裔女性的命運成為文學創(chuàng)作者們不可忽略的創(chuàng)作題材,加拿大女作家瑪格麗特·勞倫斯和美國非裔女作家艾麗絲·沃克就是其中的代表,她們用自己的筆觸及到了這一群人的靈魂。
一、瑪格麗特·勞倫斯與艾麗絲·沃克
瑪格麗特·勞倫斯1926年出生在加拿大,但在索馬里、加納和英國生活多年,直到1974年才回到加拿大定居。雖然是白人,勞倫斯的創(chuàng)作對象卻主要是少數(shù)族裔。她的前期創(chuàng)作主要描述非洲加納的種族斗爭,回到故鄉(xiāng)后,勞倫斯創(chuàng)作的中心轉(zhuǎn)向了加拿大多元文化下少數(shù)族裔的生存狀況。
艾麗絲·沃克1944年出生于美國喬治州,父母都來自非洲。沃克的創(chuàng)作對象主要是自己的民族——非裔美國黑人。她寫了大量的小說探索非裔美國黑人尤其是女性在以白人為主流的社會大環(huán)境中所遭受的重重壓迫。1982年沃克憑借小說《紫顏色》獲得了美國文學界兩項大獎——普利策小說獎和美國國家圖書獎。
勞倫斯和沃克以女性特有的敏感,從女性視角表現(xiàn)了少數(shù)族裔女性在強勢主流文化沖擊下尋找精神家園的努力。她們在尋求主流文化認同的過程中迷失,有的在迷失后沉淪,有的在迷失后回歸。相似的創(chuàng)作題材,加上相似的人生經(jīng)歷,使得兩位作家的作品在創(chuàng)作內(nèi)容和創(chuàng)作手法上有著驚人的一致。
二、創(chuàng)作內(nèi)容
勞倫斯的短篇小說《潛水鳥》以梅蒂姑娘皮格特·坦瑞拉為尋找精神歸屬所作的不屈抗爭為主線,揭示了梅蒂人對歸屬的渴望。為了找到歸屬,以婚姻的方式進入白人社會,以為自己終于找到了夢寐以求的精神家園,擺脫令她自卑的族裔身份。然而,殘酷的現(xiàn)實打破了她的夢想。這段婚姻很快結(jié)束,皮格特回到了娘家,過著自暴自棄的生活。最后萬念俱灰之下,以一場大火結(jié)束了自己的生命。皮格特最終沒能找到自己的歸屬。艾麗絲·沃克的短篇小說《日常用途》以一個非裔美國黑人家庭中母女三人對兩床祖?zhèn)鞅蛔拥牟煌瑧B(tài)度為主線,闡釋了非洲黑人文化在以白人文化為主流文化的社會中如何生存和發(fā)展的問題。少數(shù)族裔歸屬感的缺失在兩部小說中都表現(xiàn)在傳統(tǒng)教育在主流文化教育面前的失措和民族語言在主流文化面前的失語上。
(一)傳統(tǒng)教育在主流文化教育面前的失措
每個人出生時秉性相差不大,受教育與否以及受什么樣的教育對性情和價值觀的形成起著決定性的作用?!稘撍B》中的皮格特經(jīng)常曠課,留級。部分原因是因為她的腿病,但更多的是因為她對白人教育模式的不適應和不認同。她的種族在被邊緣化之前,有自己的教育模式和內(nèi)容。她本來可以接受自己民族的教育,現(xiàn)在卻只能上白人辦的學校,接受白人的教育。陌生的環(huán)境、陌生的同學和陌生的教育內(nèi)容都讓她極不自在,從而無法真正理解和接受這種教育模式。在學校她找不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找不到心靈的歸宿,逃課是她唯一能做的選擇。
和皮格特一樣,《日常用途》中的麥吉和“我”(母親)對白人教育是不認同的?!拔摇睂Υ笈畠旱弦了邮艿陌兹私逃目捶ㄊ牵骸八噍斀o我們的都是虛假謊言以及大量我們不必了解的知識?!保ê尾?,79)可見,在“我”這樣一位傳統(tǒng)非洲黑人母親看來,白人的教育是荒謬的、虛偽的。因此,“我”選擇和接受自己民族傳統(tǒng)教育的小女兒麥吉居住在一起,和接受白人教育的迪伊總感覺無法靠近。小說一開始,當?shù)弦粱丶視r,母親和麥吉迎接她的方式不像是迎接家人,而更像是迎接一位重要客人。母女或姐妹之間如此疏遠的根本原因就在于她們所受的不同教育產(chǎn)生的隔閡。傳統(tǒng)民族教育與主流文化教育無法融合,在文化交融面前傳統(tǒng)的價值觀受到侵蝕,欲保留自身的傳統(tǒng)文化而不得,異族文化又難以接受,少數(shù)族裔的內(nèi)心充滿抗爭。內(nèi)心的抗爭表現(xiàn)為行為上的抵觸,她們在接受外來文化上選擇了逃避。
(二)民族語言在主流文化面前的失語
語言是文化的載體,而語言的缺失也終究會影響文化的傳承。在小說《潛水鳥》中,主人公皮格特所代表的梅蒂人就是這種情況。梅蒂人是印地安人和法國人的后代,他們的祖先擁有自己的土地、文化和語言?!暗珰W洲殖民者到來之后,他們被迫放棄自己的語言和文化。而在一種陌生的文化中艱難地尋找著人格和靈魂的歸宿?!保ㄓ趷凵彛?5)他們講的語言既不是法語,也不是印第安人的克里語,而是自己族群的土語。他們也講英語,但支離破碎,不符合語法,還盡是些粗話和臟話。他們很難與外界交流,進而不愿與外界來往。小說主人公皮格特從小就清楚自己的語言和外界不一樣,很少說話,她不愿因自己笨拙的英語而被白人嘲笑。
小說《日常用途》的主人公麥吉也極少說話。有陌生人在場時她總是顯得十分緊張、不安,一句話也不說。整篇小說中,麥吉只說了五句話,而且每句都很短。麥吉和母親講的是自己民族的語言,而她的姐姐迪伊接受的是白人文化的教育,講的是時尚的主流社會的語言。因此,當姐姐和她的朋友在場時,麥吉感到極度緊張。她發(fā)現(xiàn)姐姐和她的朋友們講的都是一些時尚、幽默、她聽不懂的話,她于是選擇了沉默。小說中的母親看到白人時也害怕講話。“在我看來,和白人講話時,我總是一只腳抬起來時刻準備逃走,而我的頭總是轉(zhuǎn)向離對方最遠的方向?!保◤垵h熙,55)
無論皮格特的失語還是麥吉和母親的沉默寡言,都源自對本民族文化的自卑。在主流文化的語言面前,她們所操的語言顯得土氣,常成為白人的笑料和談資,對此她們走向了兩個極端:一是迪伊代表的一部分人,刻意抹去自己的口音,內(nèi)心其實是在與自己的族裔文化徹底決裂;麥吉和母親代表的另一部分人因自卑而失語,他們不能適應工業(yè)文明給他們寧靜的生活帶來的沖擊,內(nèi)心對主流文化強烈抵觸。這兩種態(tài)度都是不健康的,但是在主流文化的強勢面前,由不得她們自己。
三、創(chuàng)作手法
兩部小說都成功地用到象征手法來詮釋主題。在《潛水鳥》中,潛水鳥棲息地被破壞、瀕臨滅絕和它們那哀怨的叫聲對應著皮格特的悲慘遭遇。皮格特與潛水鳥有著相同的命運:潛水鳥在人類工業(yè)文明的推進下失去了賴以生存的環(huán)境,最后不知所終;皮格特用一生來尋求一個能讓她身心安寧的家園,在男性壓迫和文化排擠的雙重打壓下,終究未能如愿以償,最后以自焚來表達她對這個世道的控訴。小說結(jié)尾說道:“皮格特也許是唯一聽懂了潛水鳥叫聲的人?!保◤垵h熙,220)命運相同才能心靈相通。潛水鳥的象征意義十分明確:正如潛水鳥被人類破壞了棲息地而無家可歸一樣,以皮格特為代表的梅蒂人也在主流文化的沖擊下失去了他們的精神家園,找不到自己真正的心靈歸宿。
《日常用途》表面上講述的是一個非洲裔美國人家中母女三人對兩床祖?zhèn)鞅蛔拥牟煌瑧B(tài)度,深層意義上揭示的是對待非洲傳統(tǒng)文化的不同態(tài)度,被子是象征傳統(tǒng)文化遺產(chǎn)的符號。迪伊認為應該把被子當成藝術(shù)品掛在家中作為裝飾,而麥吉則認為應該用在日常生活中。小說的高潮部分是母親從迪伊手中奪過被子給了麥吉,表明小說作者對傳統(tǒng)文化繼承和發(fā)展的態(tài)度:應該把它應用到日常生活,融入到血液中,成為精神的一部分,而不是當成藝術(shù)品供外來獵奇者觀賞。
潛水鳥和被子,在小說中都是表達深刻主題的象征符號:被子的歸宿就是傳統(tǒng)文化的歸宿;潛水鳥棲息地的破壞也正是梅蒂人沒有歸宿的潛臺詞。
四、結(jié) 語
《潛水鳥》和《日常用途》對于精神和文化歸屬的探討,揭示了少數(shù)族裔女性在追尋歸屬感時的惶惑與失落。她們?yōu)樽约旱淖逡釋傩远员?,刻意擦拭身上的文化符號,甚至要與自己的文化割裂。她們割斷了母體文化的臍帶,失去了母體文化的滋養(yǎng),一廂情愿地投靠主流文化而又不被接受,夾縫中的她們的命運只有一條:心無所屬,情無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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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侯曉華(1976— ),女,湖北潛江人,碩士,景德鎮(zhèn)陶瓷學院人文社科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語篇分析、美國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