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家搬到現(xiàn)在住的這所房子的時候,我注意到院子外面的馬路邊上有一棵特別的樹。這棵樹與馬路邊上種的其他樹不同。其他樹都是有著幾十年樹齡的櫻花樹,雖然大部分看起來老態(tài)龍鐘,但每到5月的時候,依然會趁著盎然春意“爆發(fā)”出一樹樹粉紅色的花朵,把整條馬路打扮得分外妖嬈。但每年這個時候,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的這棵樹卻悄無聲息,顯得格外與眾不同。她不緊不慢地長出嫩葉,葉子漸漸地變圓、變綠。這樣的綠葉在姹紫嫣紅的春天并無特殊之處,很快就淹沒在滿街耀眼的粉紅色中,被人徹底忘掉了。
到了秋天,這棵樹的變化開始漸漸豐富起來。先是綠色的葉子變成了淡黃色,淡黃色還沒有維持多久,又慢慢轉(zhuǎn)成了紅色,先是深淺不一的紅色,隨著秋意漸濃,最后變成一樹火紅,像一把燃燒的火炬。樹葉顏色的變化與光照有關(guān)。向著太陽的一面先慢慢改變顏色,此時的樹會一半變成紅色,一半還保持著綠色,但綠色終究難敵秋天的氣息和太陽不斷的照射,最終也轉(zhuǎn)成紅色,最后變成一樹火紅。這一樹火紅至少會持續(xù)一個月的時間。這期間,周圍櫻花樹的葉子都漸漸凋零,于是這一樹火紅的顏色就鶴立雞群,成了秋天里這一帶最引人注目的景致。
這十年的時間,我們一直安居在這所房子里。時光靜靜地流過,這棵樹也漸漸地長大,先是小碗口粗,然后是大碗口粗,現(xiàn)在是像小臉盆口一樣粗了,而且從以前的幾米高長成了現(xiàn)在的十幾米高。只有一點(diǎn)沒有改變:每到秋天,這棵樹就會準(zhǔn)時改變顏色,越變越濃烈,直到變成一樹火紅。不知不覺間,我開始對這棵樹懷有某種特殊的感情,像是期待,又像是愛戀,還有點(diǎn)像等待與老朋友的重逢。在她剛身披綠葉的時候,我就盼望著她的葉子變紅,甚至有的時候希望秋天早點(diǎn)到來,因?yàn)樵谇锾煲酝獾钠渌麜r間里,她是那么普通,而秋天才是她真正展示自己生命的季節(jié),她存在的所有意義甚至就是為了秋天的一樹火紅。也許樹不這么認(rèn)為,但至少在和我生命相連的日子里,她在我眼中就是這樣的。
也許人的生命也是如此。對于大多數(shù)人來說,一生中的大部分日子都很平凡,不引人注目,也沒有必要引人注目——如果每天都過得引人注目,就注定沒辦法順利成長了。但生命的存在的確需要有燦爛的瞬間,也許隔一段時間一次,也許一輩子一次。這也許就是生命存在的意義:有那么一次或幾次,讓生命綻放出燦爛的光輝,讓自己燦爛的同時,也讓其他的生命感受到這燦爛,讓其他的生命因?yàn)槟愕拇嬖诙惺艿缴械牟煌透袆?。王陽明游南?zhèn)的時候,一位友人指著巖中花樹問:“天下無心外之物,如此花樹,在深山中自開自落,于我心亦何相關(guān)?”王陽明說:“你未看此花時,此花與汝心同歸于寂。你來看此花時,則此花顏色一時明白起來: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p>
這一樹紅葉歷經(jīng)十年寒暑,就在我的心中,但我卻始終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就像一個紅衣美女每年在固定的時候從你面前經(jīng)過,攝你心魄,你卻從來不知道她姓甚名誰。我終于下定決心要查一下這樹的名字。歷經(jīng)各種搜索,我終于查到這種樹叫做“Cercidiphyllum japonicum”,查中文名卻始終沒有查到。我查到的資料說這其實(shí)是一種長在中國和日本的樹,在中國已經(jīng)是瀕危樹種,在日本還有很多。其實(shí),我查樹的名稱真是多此一舉。我不需要知道她的名字,也不需要知道她生長在什么地方。我只需要知道,每年秋天,她都會如約用一樹的火紅等待我的凝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