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亞正在制定有史以來第一份兼顧經濟與安全利益的外交戰(zhàn)略白皮書,并有望于9月發(fā)布。
而此前發(fā)生的一系列與其相關的安全活動,讓人對這份即將面世的白皮書更為關注:越南與澳大利亞于2月21日展開國防與外交戰(zhàn)略對話,菲律賓參議院于7月24日批準了《菲律賓─澳大利亞互訪軍隊地位協(xié)定》,首批200名美軍海軍陸戰(zhàn)隊士兵于4月3日晚抵達澳大利亞北部城市達爾文的聯(lián)合訓練中心。
越南近來和美國的安全關系不斷深化,菲律賓則是美國在亞太的傳統(tǒng)盟友,澳大利亞也一直背負著和美國于1951年簽訂的安全協(xié)議所賦予的責任。其與這兩國的熱絡聯(lián)系,引發(fā)中國繼美國提出“重返亞洲”后又一層擔憂。7月10日,由中國外交部副部長崔天凱領銜的代表團在澳大利亞首都堪培拉,參加了第14屆中澳人權論壇,崔天凱表示兩國應加強經貿與軍事合作的同時,亦含蓄地批評深化中的澳大利亞與美國軍事關系,可能助長美國人的“冷戰(zhàn)思維”。
由于中美兩大國近年對于亞洲的未來未達成一致性見解,使得澳大利亞這個在亞太戰(zhàn)略位置漸形重要的國家,需謹慎地行走在同時維持與第一貿易伙伴和傳統(tǒng)軍事同盟的友誼的鋼索上。
定調亞太政策
澳大利亞位于印度洋和太平洋交匯處,從環(huán)繞南極的冷海向東南亞廣闊的群島海域延伸。這個位于大洋洲上的國家,文化上接近西方,地理上遠離西方。
原本因為地處邊緣,澳大利亞只能依靠積極參與國際事務來增加自己的能見度,但隨著中國在地域上的快速崛起和美國大張旗鼓地“重返亞洲”,它在美國全球戰(zhàn)略中被弱化的角色,近年來得到了反轉。
澳新銀行首席執(zhí)行官史密斯(Michael Smith)就對《財經》記者強調:“對于澳大利亞,現在,亞太關系與國內政治同樣重要?!?/p>
為因應亞洲地區(qū)經濟的迅速發(fā)展、進一步理解亞洲國家內部的社會與政治轉型,澳大利亞總理朱麗亞?吉拉德(Julia Gillard)在2011年宣稱,全球經濟重心歷史性地移向亞洲,必然會導致戰(zhàn)略后果,而澳大利亞有機會選擇最適合的新戰(zhàn)略布局。
因此,這位女總理委任前財政部長亨利博士(Dr. Ken Henry)主持編纂《亞洲世紀的澳大利亞》(下稱白皮書)探討這些問題,即澳大利亞有史以來第一份外交戰(zhàn)略白皮書。
白皮書將歸結出澳大利亞在亞洲的清晰定位,雖然并非完全針對中國,但是它對亞洲事務的解讀,將在很大程度上塑造澳大利亞未來的對華政策。與此同時,它也將幫助中國更加理解亞洲主權行為體當前的戰(zhàn)略選擇。
“這是澳大利亞第一次制定長遠的全面的外交政策,目的就是明確我們在亞洲的經濟與安全利益,并找到實現目標的正確途徑?!卑拇罄麃喦榜v華大使芮捷銳(Geoff Raby)表示。
澳大利亞現存的戰(zhàn)略格局演變源自冷戰(zhàn)時期:冷戰(zhàn)中的澳大利亞與英國保持著傳統(tǒng)關系、并享受著自“二戰(zhàn)”以來美國提供的防務保護。但自1972年時任澳大利亞總理工黨領袖惠特拉姆(Gough Whitlam)上臺后,便把自身利益與亞洲安全局勢綁定, 清楚地把自己定位為亞洲國家。
他先后與馬來西亞、泰國簽訂防御協(xié)定,與鄰近國家印度尼西亞開始密切交往,并率先與中國建交,致力于成為當時美國與歐洲接觸亞洲的橋梁。
澳大利亞國防學院教授塞爾(Carlyle A. Thayer)對《財經》記者表示,澳大利亞支持多邊主義政策,特別重視發(fā)展與東盟成員國的雙邊關系。
早在上世紀80年代,澳大利亞就意識到其經濟利益重心亦在亞洲,時任總理霍克(Bob Hawke)曾展開一系列經濟外交。在霍克的努力之下,于1989年11月成功召集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新西蘭和東盟六國,舉行亞太經濟合作會議首屆部長級會議,建立了“亞太經濟合作組織”(APEC)的前身,為所謂“太平洋時代”揭開序幕。此后,澳大利亞積極參與東盟的經貿安排,并于2002年協(xié)同新西蘭與東盟國家建立緊密經濟關系(Closer Economic Relations)。
過去十年,澳大利亞的經濟充分受惠于這些緊密的經濟安排,特別是東亞國家對其資源的需求。
澳大利亞對東亞的貿易額較2000年增長了近2.5倍,于2010年達到3029億美元,占其對外貿易總額的54.8%。金融危機后,2009年到2010年間澳大利亞對東亞的出口同比增加21.3%,其中對中國的貿易額在2011年更突破了1000億美元。
但隨著美國提出“重返亞洲”戰(zhàn)略,澳大利亞亦調整了其外交政策,在安全上更倚重美國及其盟友。然而,這些以美國為中心的安全和經貿格局思維,越來越受到挑戰(zhàn);意識到問題所在的澳大利亞前總理及外交部長陸克文(Kevin Rudd),自去年以來就不斷提出,亞太格局應該由過去的“美國主導模式”(Pax Americana)轉變?yōu)椤疤窖笾鲗J健保≒ax Pacifica)。
聚焦中國
雖然澳大利亞想積極地參與到亞洲的事務中,但是它自認為是西方國家的價值觀不可避免地阻礙了其與其他亞洲國家的融合,特別是出口量占其總出口36.55%(2010年數據)的澳大利亞第一貿易伙伴,中國。
兩個在政治制度與經濟制度上有較大差異,但卻有著極高經濟依存度的國家,應該展開何種外交關系?這在澳大利亞國內引起了極大的爭論。特別是在陸克文(Kevin Rudd)政府時期,矛盾尤為凸顯。
這位會說流利中文的前總理雖然靠著較高的民調走上政壇,但在他上臺伊始,就被批評與中國走得過近。
而2009年6月中鋁收購力拓失敗、7月的胡士泰“間諜門”事件、8月外交部副部長何亞非宣布取消對澳大利亞的訪問等一系列事件,使中澳關系跌入冰點。隨著澳大利亞國內態(tài)勢的轉變,陸克文的對華政策也是迅速收緊。
這在很大程度上是受制于澳大利亞的外交政策的制定過程。當時被急召回國的大使芮捷銳對《財經》記者解釋,受英國體制的影響,澳大利亞外交政策沒有正式的政策制定體制,也沒有明確的外交日程,主要是受國內政治,特別是民意的推動。
“問題的關鍵在于,澳大利亞民眾并不了解中國在過去30年取得的經濟成就,也不明白中國發(fā)生的變化,這就很容易因無知而導致錯誤的外交政策。”澳大利亞商業(yè)聯(lián)合會主席謝潑德對《財經》記者感嘆。
“每一天政治家們都在考慮要宣布什么樣的外交政策?!避墙蒌J說,“很多中國人都不相信,澳大利亞的外交政策制定往往是部長與幕僚們討論出來的?!痹诎拇罄麃唶鴥扔幸粋€共識:自霍克時代之后,就缺少具有強領導力的政府。雖然之后不少領導人都十分注重對中國的關系,但往往難以調動足夠的國內政治資源將之落實。
不穩(wěn)定的中美關系更是亞太地區(qū)安全與穩(wěn)定的主要隱憂。雖然中美之間在過去20年,累積了處理危機的經驗,雙方也有一系列的溝通與對話平臺,但是信任危機和突發(fā)事件依然一觸可發(fā)。
天平的一端是有協(xié)議之約的盟友,另外一端則是第一大貿易伙伴。如何居間平衡,無疑是澳大利亞慎重思考,并決定制定長期的全面的區(qū)域戰(zhàn)略和經濟政策的主因。
對沖選擇
長期居住在澳大利亞的迪肯大學(Deakin University) 國際關系高級講師潘成鑫認為,澳大利亞即將推出的戰(zhàn)略白皮書,涉及中國部分仍將采用一向的曖昧態(tài)度,“民眾的輿論和領導層的看法,其實都反映出對于中國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即在經濟上同中國保持合作,這是實用主義的體現。在軍事戰(zhàn)略上,其實和美國越來越緊密。”
澳大利亞的經濟走勢,已經和中國經濟在同一個脈搏下跳動。
中國是澳大利亞的第一大貿易伙伴,第一大進口來源地,第一大出口市場,第二大外資來源國;澳大利亞是中國的第八大貿易伙伴,第七大進口來源。
特別是鐵礦石的出口,澳大利亞出口到中國的鐵礦石,2000年前后僅僅占其出口總量約20%,到2008年成長到將近60%,2009年更高達80%。這也可以理解為什么澳大利亞央行自2009年擴大了對中國的研究范圍,減少了對美國的研究。澳央行在貨幣政策聲明中,甚至單獨開辟一節(jié)中國專欄。
在全球各國紛受經濟衰退所苦的情勢下,由于來自于中國的強勁需求——中國進口產品占其出口總額近四分之一,讓澳大利亞成為少數未受全球經濟危機影響的國家。
因此,澳大利亞在經貿上仍將繼續(xù)尋求愉快地與龍共舞,但在軍事上,卻可能選擇與盟友站得更近。
澳大利亞國防部今年以來,曾試圖縮減軍費,于5月宣布將推遲武器的購買及解聘1000名雇員,以刪減40億澳元軍費;此舉在7月底遭到可能在明年國會大選勝選的在野黨領袖艾伯特批評,他指出國防預算的削減將導致軍費GDP的比重降到1938年的低水平,削弱澳大利亞的國防能力。
雖然國防部長史密斯(Stephen Smith)再三重申,澳大利亞的軍費刪減不會影響其自我防備能力,但艾伯特的批評迅速得到國內軍事專家的支持,給國防部造成壓力。
而美國軍事觀察家甚至批評澳大利亞削減軍費的舉動將對亞太區(qū)域 “發(fā)出錯誤的戰(zhàn)略信號”,打破亞太軍事平衡。
芮捷銳的闡述,或者可以代表澳大利亞主流派對中國的真實看法以及未來戰(zhàn)略的基調,澳大利亞對中國的貿易依存度很高,但是考慮到未來不確定的因素,必須和其他國家一樣試圖與其他地區(qū)大國保持良好關系以應對風險。
“澳大利亞不可能也不需要遏制中國,那不是我們的利益所在,但對沖卻是一個能夠最大程度降低風險的戰(zhàn)略。”芮捷銳說。
本刊記者左璇,實習記者沈慈晨、實習生章娜對此文亦有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