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國家已經(jīng)不需要蓋那么多房子”,在美國,建筑設計師Leo接到的項目并不多,美國人都認為蓋房子是大事兒,開始一個項目會慎之又慎。而當他來到中國,一切都不一樣了。
“到中國去”
Leo是中國人,在2003年之前,他一直在美國的建筑設計所工作。
在美國,Leo和大多數(shù)建筑師一樣過著普通工薪階層生活,只有極少數(shù)人能夠成為大師賺大錢。
Leo能夠接手的項目并不多,美國人對建筑太重視了,設計費用往往占到整體開支的15%,高額的設計費用也讓美國人對建造房子非常謹慎。
而一旦設計公司接到項目,則要面對業(yè)主近乎苛刻的對待。他們必須投入大量時間放在制作詳細的方案和項目預算上,直到甲方滿意。一旦項目實施中超過預算,必須馬上修改方案,有的時候甚至會失去項目。
2003年,Leo被派到中國,負責南京的一個項目。他驚奇地發(fā)現(xiàn),中國幾乎所有城市都在建大樓,只要你愿意,就會有做不完的項目。這里簡直是設計師的天堂,業(yè)主也不需要項目的詳細方案,他們只要一個新奇的概念,不會有人因為超預算而讓建筑師修改項目,“所有的建筑思想都可以變成現(xiàn)實”。
沒有人能夠抵御中國市場的誘惑,Leo很快和朋友成立了自己的事務所,注冊地在美國,辦公地點在北京。
之所以在美國注冊,原因很簡單,中國業(yè)主們更希望能雇傭一個有著外文名字的事務所。
特殊的合作
外國設計事務所不但受到中國業(yè)主的歡迎,也受到了中國建筑設計公司追捧。本土公司發(fā)現(xiàn),如果不與外國設計公司合作,他們太難得到項目。
過去十年來,北京建筑設計研究院幾乎沒有獨自拿到過項目,這個國家級設計院必須和外國事務所合作才能拿到項目。
北京建筑設計研究院總建筑師邵偉平經(jīng)手過很多大型項目,他和國家大劇院設計師安德魯、央視大樓設計師庫哈斯、順義機場T3航站樓設計師福斯特等世界級大師都有過合作。有的時候,他也試圖與他們競爭。
而在競爭中,邵偉平感到的不是設計水平的差距,而是膚色的差距。無論業(yè)主是政府還是普通開發(fā)商,都下意識地排斥本國設計師。
“不少業(yè)主的審美觀就是媚俗,”邵偉平說,“一些外方設計師由于各種原因投其所好,過于炫耀他們的技術(shù),炫耀自身的風格?!?/p>
幾年前,北京建筑設計研究院參與投標北京西單圖書大廈的二期擴建工程。在競標時,項目決策人就放出要求是:我們要找?guī)旃箒碜鲈O計,就要建一個像央視大樓那樣完全不一樣的大樓。
經(jīng)過幾輪篩選,邵偉平團隊的設計和庫哈斯的設計成了最后的競爭對手。
庫哈斯的方案新穎而龐大,設計成本極高,而且方案幾乎要把西單周圍的很多建筑全部拆除了才能實現(xiàn)。
結(jié)果,庫哈斯中標了。
失敗的北京建筑設計研究院也分了“一杯羹”,他們被邀請參與深化合作。開工后,他們發(fā)現(xiàn)庫哈斯那些宏偉的空間概念根本就不能實現(xiàn),于是就開始不斷修改,越改越不倫不類,最后庫哈斯的方案流產(chǎn)了。
最終,這個工程還是由邵偉平的團隊接手了。
畸形十年
對于西方設計事務所進入中國,邵偉平相信,這對中國建筑行業(yè)的發(fā)展是必須的,但由于業(yè)主的不理性,“在這個過渡的陣痛期,中國付出了太多的代價”。
大概是在1990年代的中期,更多的業(yè)主選擇吸引外國設計師參與一些合作項目,那時候本土建筑師和外國建筑師相安無事。外國設計師多參與的是商業(yè)項目,而像政府辦公樓和基礎設施等等公共項目還是“傳統(tǒng)大院”的囊中之物。
但到了2000年以后,情況發(fā)生變化,中國市場對外國設計師的渴求越來越畸形。
幾乎是從國家大劇院開始,邵偉平發(fā)現(xiàn),來自政府的項目越來越傾向于選擇世界頂級的設計公司來做,這種偏好甚至從一線城市蔓延到二三線城市。
“業(yè)主越來越有明確的需求利用外國設計師的背景來做一個概念,”邵偉平經(jīng)常接到項目,要求委托世界頂級公司一流大師來做設計,“這種要求也不都是錯誤,但表現(xiàn)得過于功利了?!鄙蹅テ秸J為,這種功利有的時候是開發(fā)商的商業(yè)需求,也有時候是政府為了炫耀自己的政績。
在這種功利的需求下,業(yè)主并不關心最終的建筑是否適合中國的土地。
因為業(yè)主的需求,在和一些外國設計公司合作的過程中,邵偉平的團隊往往不能充當?shù)谝粵Q策者?!捌鋵?,有時候外方不是一個很成熟的公司,他們是由于很多的商業(yè)的因素最后獲得這樣的機會”,那些來自外國的事務所的水平并不比邵偉平的團隊更高,有時候,甚至他們的設計并不合理?!八麤]法引領我們,反而成為我們的負擔”。
對外國事務所的追捧,還導致了一種奇特的情形——外國事務所有時候甚至根本不需要來到中國,就能完成一個大型建筑的設計,之后的事情就丟給中國的事務所完成。工程完成后,即使這些外國事務所只是出了一個概念,但是他們還是可以拿到遠遠超過中國規(guī)定4%的設計費。
這個生意如此好做,還催生了“假洋建筑師”。
“假洋建筑師”很多既不是“洋人”又不是建筑師,他們開一個皮包公司冒充外國事務所,然后隨便請一些設計費收得很低的外國人做個設計圖,再把項目外包給中國的設計院去操作。
雖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些魚目混珠的人,但是他們的生意因為能夠“共贏”而好得不得了。
所謂“共贏”,不過就是開發(fā)商拿到了他想要的外國建筑名頭,中國的設計院拿到了項目,外國快失業(yè)的小建筑師有了生意,而假洋鬼子們賺到了大筆的錢。
Leo自己成立的事務所雖然是正牌美國注冊,但是他從來不敢提自己是外國事務所,“亂七八糟名頭的國外事務所很受歡迎,他們都是本土的中國設計師,因為他們懂中國的游戲規(guī)則?!?/p>
這畸形的十年里,無論是回歸中國市場的Leo,還是經(jīng)歷中外融合陣痛期的邵偉平都見到太多盲目媚外的中國業(yè)主,太多真真假假的外國大師。
而在中國的土地上,越來越多奇特的建筑立了起來。這一切的代價,可能要到很多年后才會顯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