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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別摸我的臉

        2012-04-29 00:00:00恨鐵
        北京文學(xué) 2012年3期

        套用一個老掉牙的說法:遇到過不少混賬的,沒遇到過如此混賬的。

        “別摸我的臉——!”

        根本沒想要去摸她的臉,我只想確認(rèn)一下她是新人還是??汀?赡且宦曅沟桌?,分明是她蹲在我頭頂撒了泡大尿。這還不夠,她那蜘蛛腿般的雙手,簡直還想把那兩個鐵環(huán)扭成橡皮圈。如果不是被銬著,她是否還不由分說甩我一巴掌?哪怕甩過之后更糟糕的是她。

        我恨不得把自己想象中的那一巴掌還過去,好不容易才忍住。但一旁的同事小王沒忍住,只是比我來得更有韻味。他已經(jīng)在不停扯動著臉皮,但就是不讓皮底下的肉動一動。同時,還讓手中那支水筆一個勁翻著跟頭,簡直想把它玩成孫猴子手中的那根棍棍。

        “你還有臉?不覺得是屁股掛錯了地方?”

        我得給自己抹把臉。不挽回點面子行嗎?沒罵她小婊子已經(jīng)是積德。

        我承認(rèn),我不是你們期待的好警察。但我想為自己狡辯一下:天天掃街的人,就得拿著沾滿垃圾的掃帚,動不動還一身臟兮兮。可是,在這個隨地可見大小便的世界里,也只有不停地掃,垃圾蚊蠅之類才會少些。

        “摸你?我不想弄臟自己的手!”覺得還不解恨,又咬牙切齒扔出兩個字:“垃圾!”接著又甩出兩個字:“人渣!”

        過分就過分吧。有人動輒什么什么一家,我們不也要受住?可真理不一定就掌握在你們手里。現(xiàn)在,也就幾句惡毒,這可惡的女人就徹底成了一根丟進開水的小白菜。

        十幾二十分鐘前的瘋狂哪兒去了?

        實話實說,當(dāng)時真沒想到她會那么把自己當(dāng)回事。我們都沒真刀真槍,她卻拿出了一把亮晃晃的刀。盡管只是小小一把水果刀而已,可畢竟那也是刀。是刀就比人體的某個地方要硬。

        當(dāng)然,在那樣的場合,我們既不可能把事情鬧得更糟糕,也不能被一把水果刀比下去,只是一時沒拐過彎。這女人太不懂味。何必呢?無非被我們帶一趟,帶到我們認(rèn)為方便處理事情的地方,問一些格式化的問題,走一個誰都知道的環(huán)節(jié),然后各自想干嗎還干嗎。

        我們有了足夠的底氣才動手,還給足了他們收拾殘局的空間。我和小王就站在包間的門外。那種卡座式的包間,都不封頂?shù)摹1緛?,這對我們就是一種殘酷,讓別人徹頭徹尾把快樂凌駕在我們痛苦之上的折磨。好在我早已習(xí)慣。已經(jīng)折騰了十多年,早可以把那些動靜想成老家的父輩們挑著擔(dān)子你追我趕??尚⊥醪恍校?,恨不得殺人放火。眼看就要讓腿腳對不起那扇病入膏肓的門。

        想起最近上面呼喚得越來越響亮的某些聲音,我才趕緊扯扯他的衣角:我們還是用文明的方式等待著不文明自生自滅吧。

        “咚咚咚!”小王還是搶上前去敲了門。

        “誰這么無聊唦!還沒完,敲什么敲?”

        就有這么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男人。

        “你說沒完就沒完?我說你完了你他媽就徹底完了!”小王一溜煙提高了嗓門。

        “以為你是誰啊!老子又沒日你老婆!”

        我們明白,又遇上了絡(luò)腮胡。

        遇上那種既不怕老婆或者根本沒有老婆,也沒有單位可以拿來跟他說事的主,我們往往真是束手無策。盡管你有一車皮讓他完蛋的理由,可最終完蛋的只能是我們自己。無非讓他幾天之內(nèi)的活動范圍小些,有什么用?自古無賴不怕號子。說不定,我們還要倒搭幾天伙食費。

        沒想到這次更差勁。

        門是朝外開的那種,因為朝內(nèi)開空間不夠。門閂也是那種幾毛錢一個還可以還價的插銷。也就是說,聽見小插銷抽動的聲音,我們就得讓幾步腿腳。

        門內(nèi)黑得像棺材。

        走廊的燈光朦朧得像夢。

        隨后的一切簡直就是一場無聊的春夢。

        那頭長長的黑發(fā),鉆出黑洞時完全可以讓我們想到鬼,只見頭發(fā)不見面孔的鬼,赤身裸體的女鬼。真的,連衣褲也沒套上,推開房門的一剎那,還可以隱約晃見黑發(fā)叢中晃來蕩去的兩團白肉。

        真的讓人不太適應(yīng)。

        更讓我們大亂方寸的是,有道亮光也刷地從昏暗里掙脫出來,仿照街舞的姿勢跳來跳去。

        是的,那是一把小刀。我們不是害怕小刀,但它閃出來的速度,實在比我們思維的速度快了很多。我們不得不再向后閃幾小步。真不是想給誰讓道,就像你在泥濘爛路里走下坡,再想慢些,可腿腳它自己要跑。事實上,正是我們閃出的那片空白,足夠一個身影從我們眼前飄開。等我們明白過來,那個幽靈一樣的身影,起碼已經(jīng)飄進了三樓或者四樓的某個包間,還原成了人模狗樣的一堆橫肉。如果我們窮追猛打,肯定等于還在做夢。三樓是歌廳,四樓是酒吧,更高的樓層比月亮星星還縹緲。就算我們明白自己早已不在夢中,已經(jīng)是在魚塘撒網(wǎng),收網(wǎng)的時候分明看見兩條魚已經(jīng)入網(wǎng),可一個激靈,一條脫網(wǎng)而去。哪怕留下來的只是條魚花花,但您會更看重哪條?

        而且,我們還得繼續(xù)文明一會兒才行。哪怕門被重新關(guān)上的一剎那,小王頭發(fā)都豎了起來,但這回連衣角也不需要我扯。我們總不可能帶個人體回去吧?又不是在搞行為藝術(shù)。

        現(xiàn)在,我之所以向那頭黑發(fā)伸了下手,就因為即使上了砧板,魚兒依然不想認(rèn)輸。那個女人依然死死護著那張臉。一時間,我差點沒想明白,她身上本來值幾個錢的部件,都可以在我們眼前晃來蕩去,都可以讓別人想用就用,為什么獨獨看重根本不值錢的那張臉???

        吼也吼了,罵也罵了。我得讓自己恢復(fù)平靜,我歷來總能在蹺蹺板上迅速找到平衡點。那么,人最重要的真是臉?應(yīng)該沒錯。說誰不要臉,那都是我們對別人咬牙切齒。之所以誰都會保護自己的臉,想必就因為每人只有一張,還不可能從別人身上找出一模一樣的第二張來。物以稀為貴。

        是啊,假如我們的臉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那會怎么樣啊?不管會不會亂套,起碼用不著我們這里那里瞎忙。真還要忙,也只能是越忙越忙不徹底。一旦報上姓名,或者瞅瞅耳朵上的編號,才知道原來是你老婆,或者更讓你沒地方站的其他什么人,咋辦?

        那就相信吧:人的臉某些時候再怎么可以拿出來炫耀,但當(dāng)保護時就得誓死保護,除非退回到滿臉是毛的時代。

        算我給眼前這個女人找個理由吧。

        十幾二十分鐘前,那個女人重新從門內(nèi)出來時,還框上了兩片比深夜更深的玻璃片,還把那件毛衣的高領(lǐng)一隆再隆,臉上還多此一舉地扣了塊號稱口罩的紗布。似乎還不夠,還恨不得讓那滿頭長長的黑發(fā)掛成豐水季節(jié)的黃果樹……

        實話實說,從休閑中心到治安大隊的那段路,我的思維也像那輛彎來拐去的破吉普,動不動跑調(diào),甚至跑出了人民警察的隊列。那是什么心情?應(yīng)該就像眼睜睜望著一塊玉,啪嗒一聲掉到了某處硬硬的地方。心疼。盡管始終沒能看清女人的臉,但能夠讓男人有感覺的女人,并不是只有臉。我敢打賭,如果換個場合,換在大白天的大街上,這個女人一個背影就足夠了。何況,我們還不僅僅感受過背影。

        是的,那種男人對女人不需要任何理由的隱忍,就是我當(dāng)時的感受。我也是男人。

        甚至,這種隱忍是否被我連同女人一起帶進了治安大隊,您也可以懷疑一下。但不能太深,太深就會出現(xiàn)另一種偏頗。何況,我那時已經(jīng)在正正規(guī)規(guī)的程序上走路。已經(jīng)開始惱火。連我們隊長都說,捉奸捉雙,你們光帶個女人回來干什么用?

        可我和小王不甘心。越想越不明白。她這是為哪宗???難道還怕?lián)p失個客人?有性別就有市場,犯得著拼死保護一個擼緊褲腰就毫不相干的家伙?說句沒原則的話,哪怕是往死里整,我們有幾回對女人動過真格的?不就讓她們給個證據(jù),再讓那些無聊的男人出點血嗎?不管有錢沒錢,現(xiàn)在有錢養(yǎng)別的女人,讓他再為人民的公安事業(yè)作點貢獻也錯不到哪里去吧?

        只是,我們最終只能贏了碼頭輸了岸,連我伸個手,仿佛都是在給自己挖坑。

        我知道,沒幾個人真正喜歡民警,哪怕他曾經(jīng)得到過幫助。連已經(jīng)準(zhǔn)備把日子和我多少折騰幾十年的女人,都動不動一口一個黃雀,一口一個管褲襠的,什么什么的。

        那天下午,我本來在把我的女人當(dāng)人看,可她鼻頭幾個哼哼:黃雀啊黃雀,你管褲襠水平越來越高啦?真打算連別人褲襠里鉆出來的也要管到底?有本事你安排別人去管???

        又來了,三個問號就是三條掂來掂去的皮鞭。前兩個問號先不說,一會兒您自然明白。先說最后那個。有本事你安排別人去管啊?是的,就因為治安大隊長那把破椅子。近幾年來,局里每年都要把類似的椅子搬出來,整整齊齊擺在那里,兜售不像兜售拍賣不像拍賣。每回別人都說,這下怎么也該你坐一把了。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年年從筆試場搖擺到演講臺,可年年都只能搖擺幾下。搖擺一次砸一次場,越搖擺越?jīng)]戲。是有些窩囊,還不能怪我女人。唯一有些惱火的是,我自己搖擺完了也就等于卸了妝,一個女人怎么還要動不動又唱又跳?。坑植皇撬谘輵?。

        當(dāng)時之所以會跟我的女人對著干,顯然不是這檔子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破事。面對前面的兩個問號,我不得不有所表示。出手就把人逼得再退半步就是懸崖,誰能不還一下?lián)簦?/p>

        我說,黃雀?老子沒名字?老子叫黃小兵!黃小兵是人,不是鳥。如果老子是只鳥,你還能不下個蛋讓我捂捂?

        您可能覺得這種措辭挺值得快活。但那是別人的事。我快活不起來。我的女人也一樣。

        我是這樣想的:別人說我黃雀也就罷了,自己的女人也這樣,實在有點不地道。就算我是黃雀,就算天天跟在螳螂后面,很大程度上不也是為了她這只永遠飛不上屋檐的笨鳥嗎?她也不想想自己有多大能耐,就憑一天到晚從這張牌桌混到那張牌桌,今天輸雙皮鞋不在乎,明天贏雙襪子也要得意洋洋,莫非還能變成鳳凰孔雀?

        當(dāng)然,她現(xiàn)在不是要和我算這種狗肉賬。我知道那句“打算連別人褲襠里鉆出來的也要管到底”的真正意思。

        見我不愿平靜,她當(dāng)然要委屈一下。女人十有八九都這樣。明明是我惱火,她卻搶在前面流淚。一流淚,就整個一站在糞坑里喊天叫地的邋遢。

        “你還給我稱老子?老子老子老子,你跟我上床那不是亂倫嗎?”

        “你……你真要耍賴是吧?”

        我的手掌才顫抖一下,她立馬端起了沖鋒槍:

        “想動手?你打啊你打???黃小兵有種你動我一根汗毛試試?我耍賴?是你老子當(dāng)昏了頭吧?你是不是真要給別人褲襠里鉆出來的那泡血去當(dāng)老子?難道他就是你在外面撒下的一泡野尿?”

        估計麻煩會越來越扯不清。

        惹不起躲得起。我不得不這樣想。我是男人,還一民警,天生就不能披一頭長發(fā)。阿Q就阿Q吧。何況,我突然被她的天翻地覆徹底翻清醒了,知道自己該去做什么。家長會馬上就要開始了。我都答應(yīng)了那個可憐的小家伙。人民警察為人民,我不能總說空話。唯一值得適當(dāng)反思一下的是,早知道會這樣,我干嗎自找沒趣?不就是要給那小家伙買套衣服嗎?不把這破事說給她聽又不會死人。

        實話說了,我并沒有高尚到要去關(guān)心別人的孩子。與那個小家伙糾纏不清,完全是職業(yè)給逼的。

        盡管是個很麻煩的職業(yè),但那個下午不像今天。再準(zhǔn)確點說,就算冬天再冷,那個下午也是個風(fēng)和日麗的開始。起碼,心情是風(fēng)和日麗的。

        那是個屁股還沒收黃的小家伙。被送到我面前時,連送他的所謂受害人也像領(lǐng)著孩子去上學(xué),只差沒唱《小兒郎》:

        “哥們兒,”因為跟我熟悉到基本可以用朋友來定義,所以他相信自己沒必要那么正統(tǒng),“問他吧屁都沒一個,打他吧又受不起一巴掌。交給你吧,哈哈?!?/p>

        嘻嘻哈哈間,他還扔了一包不錯的香煙。

        我想,那不應(yīng)該僅僅是包上等的香煙,更應(yīng)該是一包香氣四溢的心情。

        我也不想浪費這么好的心情:你小子多的是老人頭,干嗎還要等這么個小不點自己動手???

        哥們兒,說話要對得起人民啊。哈哈。

        呵呵,你還算人民?

        玩笑不可能沒個休止。好心情得慢慢享用。

        那個小得像米老鼠的屁孩,在這樣的日子里遇上我,算他這天的運腳走得好。

        “這么個小不點也敢偷,不怕別人把你偷來賣了?”我想,應(yīng)該是那種被大人領(lǐng)著東一榔頭西一棒的小家伙。

        “你爸爸媽媽呢?”

        “爸死了!媽不見了?!?/p>

        他利索得讓人沒來得及準(zhǔn)備。

        可我寧愿相信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也決不相信有的人活著他已經(jīng)死了。

        “小孩子要老實啊,我都看見你爸了,他正拿著根木棍到處找你,你怕不怕我把你偷別人的事告訴他?”

        “他還想打我?我都不是他兒子了!叔叔……你能找找我媽嗎?我媽真的不見了。嗚嗚——”

        看來,這回是遇上了真麻煩??摁[間,小家伙一個勁在臉上抹來抹去。三兩下,臉蛋已經(jīng)像幅抽象派油畫。

        “我……我又沒偷別的。就是餓了,在他柜臺里拿了點吃的……叔叔……我真的好餓……”

        真是個不成器的小家伙。你餓就餓唄,也沒必要說餓就餓成那樣吧?身子抖難道就不餓了?額頭冒汗難道就不餓了?

        ……

        “嘿嘿。叔叔真好?!币簿徒o了他一碗冷飯,小王從食堂里弄來的。因為冷飯不是很好下喉,又給了他一杯白開水。

        “哈——”不是哈哈大笑,只是哈了口氣。又打了個長長的飽嗝,小家伙終于一輩子別無他求似的:“真好吃,謝謝叔叔?!?/p>

        說完扭過身去,望著小王,重復(fù)了聲叔叔,以及那聲謝謝。然后再折轉(zhuǎn)身,嘴一抹,主動開口問起我來:

        “我不餓了,叔叔還不把我銬起來嗎?”

        “你……你知道銬起來什么味道嗎?”我當(dāng)然得調(diào)整一下大腦。

        “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冷啊?”

        “你幾歲啦?”我也有些冷。

        “叔叔真不把我銬起來再問嗎?”

        想煩一下都擠不出力氣。

        “你,好好回答問題。幾歲啦?”

        “那……過年還有幾天?”

        “管那么多干啥?直接回答我?guī)讱q就是?!?/p>

        “我算不清楚。比8歲少,比7歲多。反正,過年差13天我就滿8歲。叔叔你算吧。唉——我只想快點長大,長大了好去找我媽?!?/p>

        “你叫什么名字?”

        “易啟帥。我給叔叔寫吧。免得你和別人一樣,把我弄成‘一起甩’……”

        管他“易啟帥”還是“一起甩”,但我想我還真得先把他甩開才是,治安大隊又不是救助站。盡管電腦里遠遠不是一個易啟帥,但手里牽著藤,就不可能摸不著瓜。

        可是,當(dāng)小王把幾張從戶籍股弄來的打印紙遞到我面前時,我,一下子徹底蒙了。

        ……

        走進那間小屋,就預(yù)示著我走進了一個接一個的麻煩。

        兩把殘疾小木椅,一張老態(tài)龍鐘的小方桌,一張瘦骨伶仃的木板床。小方桌上擺著幾個臟兮兮的碗。半碗腌菜,半碗花生米,半碗散裝酒。

        如果說別人家有的他家都沒有,但別人家沒有的他家倒有一件——銹跡斑斑的鋼筋窗戶上,套著一根銹跡斑斑的鐵鏈。還有,只要你不想要什么味,屋里偏偏就有什么味……

        “警察又怎樣?你不要找我?!?/p>

        我不得不說句狠話:

        “我不找你找誰?”要不是想到戶口登記簿上的那個女人,我早扔下孩子溜之大吉。

        “你去找那個騷貨!”

        我他媽真想搧他一巴掌。

        “那個騷貨”。是的,他吐得太輕松,我才想用耳光讓他知道些輕重。我受不了他把那個女人太不當(dāng)回事。當(dāng)然有我自己的理由,不想跟他說而已。剛才在辦公室,我連小王都沒說過,現(xiàn)在會和他說?但我真想知道,那個女人現(xiàn)在去了哪里。

        “那你總得告訴我,孩子他媽去了哪里吧?”我耐著性子問。

        “警察都找不到,我能找到?再說,這小雜種不是已經(jīng)被那騷貨帶走了嗎?怎么一個人又跑到我這兒來了?不是飄了魂吧?”

        “既然孩子自己回來了,你總得管吧?”

        “我管?我連自己也管不好!”

        他居然跟我叫起板來??礃幼右哺静粶?zhǔn)備再理我了,已經(jīng)一門心思開始灌腸倒肚。

        我還在壓迫自己。

        你有了酒連孩子都不要了?

        孩子?我還會要他?又不能下酒!還不如這盤腌菜!

        我真要揍人了,拳頭都在咯吱咯吱。

        但他既然敢猖狂,自然就有猖狂的道理。說話間,他已經(jīng)從那床破棉絮底下摸出了一張皺巴巴的紙,還真是值得他得意忘形的一張紙。因為其中有這樣幾個字:孩子由母親撫養(yǎng),一切與父親無關(guān)。

        我想,就算把他捏成個紙團也沒用,只好算了。

        連身后的孩子也在提醒我:叔叔,我媽早告訴過我,他不是我爸了。我們?nèi)W(xué)校吧,看老師能不能打通我媽的電話。

        明明知道還是白費力,但我還得去。我想,老師常被我們稱作秀才。秀才也許可以給我點撥出一些思路呢?但是,見面我就后悔了。我標(biāo)準(zhǔn)一個兵,哪想到兵遇到秀才,原來也會有理說不清。

        我說我想知道孩子他媽的電話。

        她望了一眼孩子,又瞟了我一眼:沒有。

        我說,你幫我找找。

        她扔給我一個本子:你有閑工夫就一個一個找,一個一個試也行。

        我說,你有必要這樣對我嗎?

        她說,沒見過你這樣的父親。

        我說,我還沒見過你這樣的老師。

        你什么意思?

        你憑什么確定我是他父親?我是他父親還會找你要電話?

        她這才有些支支吾吾。

        但是,好不容易找到的那個號碼,早已人間蒸發(fā),這早在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也就是裝個樣子。我也只是想用這個樣子帶出另外一些該說的話。

        那,你能不能先讓這小孩進教室?

        我早已沒這個學(xué)生,幾個月前就沒有了。

        我說,你別耍賴,我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她說,到底誰在耍賴?是我讓你心情不好的?真是秀才遇到兵。

        我想了好多,但最后只得承認(rèn):我想殺人也不該找她。

        走出校門,我只得順著小孩個把小時前留給我的最后一線希望再折騰一陣。

        “你真記得那個帶你回家的姨姨住在哪里?”

        小家伙一連點了好一陣頭,接著還把已經(jīng)說過的話又重復(fù)了一遍:“我和我媽,還有那個姨姨一塊兒坐了幾日幾夜的火車。姨姨把我和我媽帶到了一個好大好大的地方。我們到一個好大好大的餐廳一起吃飯。然后住在好大好大的樓房里。第二天早上,我媽就不見了。肯定是迷了路,手機也肯定是被別人偷了,把姨姨的手機號碼也忘了。一等不來兩等不來,后來姨姨硬要去找,我說我們不要到處跑,一會兒我媽找到方向了,我們又不在怎么辦?

        “肯定就是在你找我我找你,結(jié)果誰也找不到誰。叔叔你想啊,那么多人串來串去,怎么一下子能找到呢?可是也就找了幾天,姨姨就不找了,說我們回家再等??傻劝〉龋攘藥讉€月都不見我媽回來。早知道這樣,我真不該回來。”

        小孩子說得其實很明白,但我越聽越像被帶進了迷宮。連走進那條小巷時,我仍覺得自己就是穿梭在迷宮里。最終雖然沒迷路,但事實上已經(jīng)越來越找不到方向。小孩口中的姨姨住過的那間破房里,現(xiàn)在依然住著不少可以讓他稱為姨姨或者阿姨的人,但沒有一個是小家伙所說的那位。

        假使要進一步深入,那肯定不是我簡簡單單可以辦到的。那么,我現(xiàn)在所能做的,也只有先把這個小孩安頓下來。

        幸虧天下不是只有那一所破學(xué)校。

        幾經(jīng)折騰,小家伙現(xiàn)在倒是上了路,但從那天起,他毫不猶豫把我當(dāng)了爹媽。

        是啊,之所以我會為這個小孩來來回回折騰,是因為一開始我就想:不出太大意外的話,那個女人總歸會出現(xiàn)的。我只有把自己當(dāng)成某株樹下的獵人,等待某個該來的日子。

        可我的女人不這么想。

        當(dāng)然,這不能全怪她。怪我沒把話徹底說明白??晌夷苷f明白嗎?現(xiàn)在不就一個家長會?她似乎就已經(jīng)認(rèn)定,參加了家長會就一定會成為家長。我恨不得告訴她:我還給我們隊長、副局長代過好幾次家長會哩!

        城市的深夜回家,從來都是越走越黑。不像農(nóng)村回家的夜路,從來都是從黑到亮。

        不是我想說明什么,很簡單的事實擺在那里。城市的燈光從來只是亮給大街;而農(nóng)家的燈火永遠在等待未歸的夜行人。

        既然是越走越黑,走著走著,就避免不了想到鬼。黑夜本來就是鬼的天地,誰讓夜半三更了,滿街的燈火還照得鬼們睜不開眼?他們當(dāng)然只好擠在黑燈瞎火的小巷里,或者那些不想再浪費電費的人家。

        這種感覺,是臨近家門時冒頭的。不是我害怕,是我的腳步本來已經(jīng)和鬼一樣輕。一輕再輕。是的,說白了,是我不想打擾別人,不敢打擾別人,包括我的女人。我想,我的女人應(yīng)該早鉆進了夢鄉(xiāng)。

        其實,每次深夜歸來,我都會把進門的過程弄得神不知鬼不覺。從開門到換鞋,從客廳到餐廳,連燈都不開。直到輕手輕腳上床,不焐到該貼過去的狀態(tài)絕不可以亂挪身子。

        進門時,我女人下午的那張臉,似乎就懸掛在眼前某個更黑的洞口,您說我是不是更應(yīng)該小心?沒想到的是,那么晚了,她居然不在床上。簡直就是缺德。不在床上就不在床上,就算堆在沙發(fā)里,也應(yīng)該有些動靜才對吧?比如,沙發(fā)上也是可以睡覺的。假使睡著了,不死就多少會有些鼾聲,甚至說句白天想說沒說完的什么;不想睡覺也沒關(guān)系啊,那就把燈開著,看看電視,或者發(fā)個呆。

        我怎么會想到,她居然在黑燈瞎火里鼓著雙眼,一聲不響地等待著我落入她的陰謀。經(jīng)過客廳時,我本來死死地憋著氣息,準(zhǔn)備聚精會神對付越來越重要的臥房,我都已經(jīng)輕柔到可以聽見身后有鬼的腳步聲。

        是的,這種情況下,我的女人哪怕只是忍不住放個屁,我肯定都會以為是鬼叫。要么我跟著學(xué)一次鬼叫。

        當(dāng)然,至今也回憶不清楚,她究竟是不是弄了點什么動靜。也不是嚇沒嚇著我的問題。問題在于,因為已經(jīng)是周末,為了接下來兩個毫無特色的日子,我的女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我當(dāng)成了被她徹底降服的小鬼。我還沒收攏被她干擾得支離破碎的氣息,她早把未來的兩天時間越糾越深:

        明天必須先干嗎再干嗎,后天接著干嗎再干嗎最后還干嗎……

        然后得意洋洋,虧她快活得起來。似乎讓我發(fā)一回抖,就是她又一次徹底的勝利。不過也好,總比把白天沒算完的賬接著算下去要好。我真以為她要繼續(xù)算的,但她已經(jīng)哈哈哈哈,像舊時的掌柜算完一筆進賬后,好一陣得意地歸攏算盤珠。你說我還有什么理由計較?不管怎么說,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又一個輪回的戰(zhàn)爭,我還有什么理由想不明白?要說想不明白,那也是一直沒想明白過的老問題。那就是這狗日的女人,為什么說死就死說活就活。但再一想,這是否該算我的幸運?起碼是我能和她堅持不懈把日子糾纏至今的重要依據(jù)吧?

        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捂著胸口跟著得意起來。

        “今晚,我是不是可以先干嗎再干嗎?”我腦子里還刷地閃出了某種意味深長的無聊。

        那就趕快讓自己先過個水吧。我想。

        可剛打開熱水器,本來還算美麗的計劃,立即被嘩嘩啦啦沖進了下水道。

        “他在洗澡?!蔽业呐嗽诳蛷d里說。

        “你等一下?!蔽业呐擞终f。

        然后把后果扔給了我。

        “馬馬上歸隊隊?!笔切⊥?。

        我滿不在乎:“喲呵?幾分鐘不見就長大了?天塌了也輪不到你來命令我吧?”

        “好好好……別玩你……你真出事了?!?/p>

        像拍簸箕。要么是這個寒冷的季節(jié)拍著我光光的身子,拍得我的臉皮都已經(jīng)皺里吧唧。估計,我女人剛才的那點光亮,也被拍得所剩無幾。

        “哼!褲襠還沒管干凈?那就快滾!”

        滾是不可能的,離開是必須的。

        我不知道自己想笑還是想哭。

        說穿了,我的女人就是對我的職業(yè)越來越?jīng)]感覺。就算說話不想太用力的時候,她表達的也是沒感覺。有一回,她的語調(diào)比唱還動聽,但內(nèi)容卻讓人聽得想不得。有人靠《天下無賊》發(fā)財那會兒,她說,其實啊,你干嗎不改行拼小說???你不是沒事就破折騰小說嗎?知道為什么總成不了氣候?因為沒找到哈氣的地方。你完全可以折騰個《天下無妓》,或者《天下無小姐》。說不準(zhǔn),一夜之間比李思思還賺得多。

        本來,我只差讓她去想辦法,看能不能弄個李思思的褲頭,那樣肯定可以賺個屎急尿漲。但最終沒說出口,因為我理解她那會兒的心情。那會兒,她有個叫什么菲菲的兒時伙伴,三回九轉(zhuǎn)是否真想要去當(dāng)李思思的傳人。還被我們干擾過。于是,她覺得自己應(yīng)該苦大仇深,才對得起兒時伙伴的某件花格子外衣。

        那件事的后遺癥是,從此她便對我的職業(yè)不屑一顧。一會兒黃雀一會兒管褲襠的也就算了,連我們打擾一下別人的牌桌,她也動不動胡攪蠻纏。不多事會死人嗎?人家本來沒事干,又不是賭老婆孩子,幾個人和和氣氣圍在一起,湊幾個小錢消磨點小時光,犯著哪門子秩序了?依我看,就是在給你們減輕負(fù)擔(dān)!難道你們想讓那么多沒事干的人去殺人放火?要不你給他們找個混日子的辦法?。?/p>

        想說她小市民都懶得抬嘴皮,或者底氣不足。

        眼前,如果我還要留下來和她別扭下去,先不說自己會耽誤正事,假使真想打她一回主意,她會不會把我也說成她的嫖客?她曾經(jīng)就有氣沒氣地說過,其實有什么呢?女人和男人那點破事,只要你情我愿,誰跟誰不一樣?連人家李銀河都說沒有受害人就不叫犯罪!無非,我把幾十年一次性批發(fā)給了你;而我可憐的菲菲,暫時沒找到有能力批發(fā)她的主兒,只好先擺擺地攤,她容易嗎?

        一邊趕路,一邊把女人曾經(jīng)的胡攪蠻纏歸攏一下,起碼可以把遠在醫(yī)院的某些恐慌先扔在一邊。

        “你直直直接去醫(yī)院。到了打我我電話?!毙⊥鹾髞淼碾娫捑褪沁@么憋的。

        直到進了醫(yī)院,我才徹底明白,這回真被一小女人斗得撲地啃土。

        就一泡尿工夫。

        “副隊,我真真就上個廁所,內(nèi)內(nèi)勤可能打了個盹,她就這樣了。”還在抖。

        是的,小王就在辦公室。內(nèi)勤也在。那個百口不開的女人,只能讓她把話爛在自己肚子里。估計不會有什么收獲了,但還得真真假假關(guān)她一個晚上。審訊室和辦公室原本就是分個內(nèi)外的小套房。一堵墻、一扇門、一個玻璃窗分割而成的兩重天。

        “哪來的工具?”

        “刀刀片。她自己帶進來的。你說都可以把自己拿來賣,怎怎么我們一動手就不要命了呢?”

        不僅小王想不明白,我也想不明白。

        “別他媽把幾顆小牙給磕掉了?!蔽业亩湔媸懿涣肆?。與其說煩那個女人,不如說煩小王。你小子就不能不出這身皮的洋相嗎?不就割個腕嗎?真想快點放血,還有更管用的部位。再說,已經(jīng)這樣,命也給她保住了,無非再搭點醫(yī)藥費。再讓人磕一回什么偷雞蝕米。

        “你們接著守吧,不死就成!”

        就算再沒出息,我不大不小也是個副隊長,難道還讓我給一個不成器的女人當(dāng)一晚上的保鏢?

        “那……你說怎么結(jié)案?”

        “還能怎樣?讓她去賣!賣到?jīng)]人給她收尸!”

        我已經(jīng)起身,準(zhǔn)備閃人。

        大概是該死的習(xí)慣,走了幾步,又收回了腳步。我想,既然來了,晃一眼離開也不遲。

        其實,我連病房的門也沒進,就隔著門上那塊小小的玻璃,想弄清那張一直沒弄清的臉而已。不管值不值錢,但此時已經(jīng)不費力。因為從那個白大褂口中得知,除了要給女人體內(nèi)加一些或許有用的液體,還應(yīng)該再加一些有用沒用的氣體。既然是要借用她的鼻孔,就有充分理由撕下她臉上的那塊紗布。

        也就是說,我不可能再看不清她的臉了。

        一切白若死色。白若死色的墻壁,白若死色的燈光,白若死色的被子,白若死色的……是的,還有那張白若死色的臉。

        那張白若死色的臉上,透著兩顆死魚般的眼珠,抑或剛剛出土的兩顆銹跡斑斑的地雷。

        ……

        是的,我的腿腳不聽使喚,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的。一直到離開病房好久之后,我才明白,自己一路的搖搖晃晃,應(yīng)該就像在地雷陣?yán)飳ふ铱梢园衙铣鋈サ耐ǖ馈?/p>

        媽的,還不如真一腳踩在地雷上!

        怎么會是她?。?/p>

        怎么會呢?怎么會???

        是的,她就是這些天一直在我腦子里糾纏不休的那個女人,那個小家伙的母親。

        摸摸臉,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是滿臉苦咸。真他媽給這身裝束抹黑!

        一連幾天,動不動覺得骨頭會隨時碎成粉末,像桃酥隨時會被放進別人嘴里。渾身的皮肉也軟得像剛剛撈出開水的面條。

        那個中午,就著辦公椅耷拉了一會兒眼皮,似睡非睡間,也夢見自己在打電話。

        不就一個電話嗎?誰怕誰???我就不信,在天地分明的白日青天下,還抓不住幾個阿拉伯?dāng)?shù)字。一摁一個錯又怎么樣?又不是還在夢中。

        “你好啊——哪位帥哥哥——?”

        要么,像雞蛋落窩前母雞在咕咕隆隆潤嗓子;要么,像發(fā)情的母狗哼哼唧唧擺尾巴。

        我差點把那該死的手機扔給了閻王爺。

        連氣也沒哈一口,我就果斷掛了。

        望望窗外的天空,盡管太陽離西邊的山尖比去外婆家還遠幾里路,但躲在深冬里的那點虛假的陽光,連讓它自己暖和一些的力氣都不夠;北風(fēng)像鋪天蓋地的毒蜂,撞上塊石頭都會猛扎幾口,整個天地早被扎得體無完膚;跌跌撞撞的落葉,肯定是失血過多的翅膀;窗外那片枯死的茅草坡,更像一身身等待換新的動物毛衣……

        一切都在置之死地而后生的疼痛中期待又一次生命的輪回。可我,能讓一個電話按照自己耳朵的感覺來設(shè)計語調(diào)嗎?

        “今晚六點,玫瑰酒吧。不見不散?!辈还苡杏脹]用,最終,我還是折騰了一條并不復(fù)雜的短信。

        然后聽天由命。唯一不能聽天由命的,是自己下賤的腦子。

        離六點還有好幾個小時,足夠我把發(fā)霉的腦子翻曬一次。那就曬曬吧。

        比如那句“別摸我的臉!”

        一模一樣的漢字組合,出現(xiàn)的方式和場合不一樣,其差別至少等同于夏天的冰棍和冬天的冰川。

        比如,夕陽西下的某條蹦蹦跳跳的山路上,有個小男孩想伸手摸摸同路小女孩的臉。小女孩兇巴巴地吼道:“別摸我的臉!”

        盡管小男孩一臉委屈:“你臉上有泥巴,以為自己好看!哼!”但是,那應(yīng)該不算真正的糟糕,滿目的樹葉都興奮得交頭接耳。

        再比如,眼睛一眨巴就像豆蔻準(zhǔn)備開成裙擺的初夏。黃昏,小溪邊。有個半大男孩,又想摸摸身邊那個半大女孩的臉。還是那些字眼,但女孩換上了另外某種語氣,把力氣全部吞進肚子里的語氣。盡管半大男孩的手掌又一次戛然而止,但整個人比趴在花蕊上的蜜蜂還想唱歌。半大男孩甚至相信,連女孩是不是也想跟著甜蜜地嗡嗡嗡。至少,那鮮紅的臉龐,就是漫天霞光中的花蕊。

        再比如,某個月上柳梢的秋日,有個死皮賴臉的大男孩,終于找準(zhǔn)時機捧住了女孩的臉。盡管女孩始終在抗?fàn)帲且苍S就是某種獨具一格的舞蹈。就算是張牙舞爪,也是蜘蛛在網(wǎng)上歡快。那串原本完完整整的字眼,也被折騰得七零八落。

        再比如……

        再比如,幾天前那個該死的夜晚。我不也就想讓自己的職責(zé)履行得完整一點嗎?不是想都沒想過要去摸她的臉嗎?她,有必要那么兇神惡煞嗎?唯一該殺的是,我的神經(jīng)當(dāng)時怎么就絲毫沒被戳動一下?難道換個時間地點,我的腦子也換成了木偶?要么,就是那身鐵青色的布頭,已經(jīng)將我的神經(jīng)打包后扔進了冰棺?

        不過想想,應(yīng)該算一種欣慰。如果在那樣的場合里,真讓我知道她是誰,該怎么辦?

        現(xiàn)在回頭想想,那個污七八糟的夜晚里,真正烏七八糟的更應(yīng)該是我自己。

        我越想越多。之所以她自始至終把自己的那張臉隱藏得像只受驚的烏龜,之所以她把那聲歇斯底里的吼叫弄得根本不像從人的喉嚨里放出來的,而且之后再也沒有一個字眼,也許都是有理由的。還可能,早在那個口口聲聲“休閑”,卻既不休息也閑不住的鬼地方,小王敲門的那一刻,她就已經(jīng)知道門外有我?

        是的,跟在小王身后,我確實補充過幾個字:

        “別折騰了。我們是警察!”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但我甚至越想越以為自己漸漸明白了該明白不該明白的一切。她想死在隊里,難道是不想活著見我?

        女人在醫(yī)院保命的那幾天里,我感到自己分明就是在氣球上搖曳。好在我還清楚:決不能讓氣球再有絲毫膨脹。

        直到醫(yī)院表示他們不想再靠那個女人賺錢了,我才找了個機會,老鼠一般鉆進那個令人窒息的病房。又是掃,掃了她一眼。但這種掃,就像拿著雞毛撣子掃自己脖子。再糟糕,也只能是拖著重病上崗的清潔工,哪有力氣把垃圾掃開???那分明是把酣睡在某個角落里的灰塵往自己身上帶。

        什么也沒說。因為好一陣子,她一直安安靜靜躺在那里,始終在把天花板當(dāng)天空,還沒打算把我當(dāng)成天空里的一抹云煙。

        我想,先這樣吧,已經(jīng)夠了。

        可就在我轉(zhuǎn)身離開的一剎那,她突然騰起身來,盯著窗外她愿意狠狠盯一陣子的某片樹葉。

        然后,拿淚水一個勁洗刷那片心形葉片。

        我再不消失,難道還等別人突然闖進來,把我拿去編個笑話?所以,已經(jīng)在心里琢磨了好久的正事,也沒來得及說一個字。

        “先請她吃頓飯吧?!边B這都不是我當(dāng)時的想法,是出門之后的想法,我想明白某些事情之后作出的決定。我知道,一頓飯不能讓她飽一輩子,更不可能讓她像那個小家伙那樣感激萬分,但總歸也是一頓飯。

        說實話,我真不知道她會不會見我。甚至,我根本就不希望她來的,哪怕那樣我就得和她的孩子再糾纏一陣??伤珌砹?。

        您完全可以相信,她留在我期待里的那些腳步,步步踩在我的疼痛里??删退闶俏以谧宰鞫嗲?,她也沒理由進門就讓我下不了臺??!

        “不是敲鑼打鼓地抓了嗎?怎么不聲不響又放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你……不這么說話……行嗎?”

        “那——警官先生讓我怎么說?”

        “除了這樣的方式,真就沒辦法生存了?”

        “我拿自己的身體養(yǎng)活自己都不行?”

        “知道這是違法嗎?”

        “那就再把我抓起來?。 ?/p>

        混賬!真他媽混賬透頂!

        我想,我當(dāng)時的神態(tài)一定很可笑。我都想甩門而去。好不容易想起,約她應(yīng)該還有什么目的,這才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

        我終于挪開了一直蓋住自己臉皮的手掌,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

        “只要你離開那種地方,我可以盡力幫你。比如,在哪家酒店當(dāng)個服務(wù)員也行啊?!?/p>

        她回話的口氣終于緩和了些,眼角都有些發(fā)紅,但回過來的內(nèi)容讓人更加有氣無力:

        “你知道我現(xiàn)在一個月能換多少嗎?”

        真想甩她一巴掌。我是不是都揚了下手掌。

        “打我可以。但別讓我覺得是摸我的臉!”

        媽的!

        本來已經(jīng)走出門去,但我還是鼓起勇氣,把此行的真正目的抖了出來:

        “那好吧,算我無聊。但我想告訴你,就算你換個金山銀山,如果把孩子毀了,你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沒想到,折騰了半天沒半點效果,最后這幾個在我看來已經(jīng)不輕不重的字眼。不,應(yīng)該就是兩個字:孩子。就是“孩子”這兩個字,突然拉出了魔幻片里的某種情景。一個指頭一彈,好端端的人突然就成了冰堆,然后稀里嘩啦垮成一攤水。

        “你你——什么?我——我孩子……”

        我一連退了好幾步。孩子又不是不給她,只是我覺得沒必要現(xiàn)在跟她瞎鬧。

        是的,我本應(yīng)該趁機徹底把事情弄清??礃幼?,她應(yīng)該不是想要甩掉自己的孩子。但我相信,一時半會兒肯定問不清。又不是在審訊室。就算在審訊室,她不想說,我也拿她沒辦法。

        又不是沒領(lǐng)教過。

        麻煩想來的時候,從來就不跟人打招呼。

        最初是小王在我耳邊吞吞吐吐。

        第二天早上,剛進辦公室。

        “副副隊,你你……”

        “又怎么啦?”

        “想想不明白。算了,打打死我也不信?!泵∮址噶?,一緊張就犯。

        “到底什么事?不要憋屁行不行?”

        “那那你昨天晚上干嗎了?”

        我不得不警惕:“什么意思?難道你他媽還想在我身上撈點油水?”

        “不是。今天一起床,就有人給我打電話。不過我不信,那那人比你壞多了?!?/p>

        “那你說我有多壞?”

        “不是說你壞。用詞不對。檢檢查。”

        “你!有屁就徹底放出來不行嗎?”

        其實我知道,既然已經(jīng)有人在繞口令,只會越說越不清楚。

        “反正,你多少得得有點……”

        突如其來的一個電話,把小王沒表達完的意思搶了過去。

        “你過來一下。”局紀(jì)委書記說。

        ……

        好在,事情遠沒別人想象的嚴(yán)重。要說嚴(yán)重,那也是另外一種架勢。相當(dāng)于我現(xiàn)在吐泡口水,別人說我昨天在街上撒過尿。

        不是又要競崗嗎?再過一個來月,每年一回的你死我活又要開始了。但我至今依然想不明白的是,也就那么十多分鐘時間,而且還是餐館里,我辛辛苦苦約個女人吃頓飯,怎么就會讓別人比我更辛苦?他怎么就能保證彎道超車不會傷害自己?

        有那么幾口氣的工夫,我真想罵娘。但因為結(jié)果似乎并不那么糟糕,連紀(jì)委書記都沒怎么跟我計較,我想算了。都說發(fā)脾氣是健康的毒藥。

        “幸虧沒什么事。起碼那女的說明白了。但老哥想勸你一句,執(zhí)法就專心執(zhí)法,我們誰也改變不了世界,更不可能感動世界?!?/p>

        你看,紀(jì)委書記都想跟我認(rèn)一個爹媽了,成了我老哥,我還有必要沒事找事?我接下來的計較,顯然是想把自己懸著的心徹底放下。

        “那她……真把什么都說明白了?”

        “嗯?你認(rèn)為還有沒說明白的嗎?那你自己說來聽聽?”紀(jì)委書記突然提高嗓門,話鋒一轉(zhuǎn):

        “我說黃小兵啊黃小兵,別以為玩笑的口氣就只能開玩笑。你真以為你是救世主嗎?你以為救助一個小偷讓你當(dāng)了個先進,再救助一個賣肉的就能當(dāng)個隊長?這樣下去,那你再去幫殺人犯越個獄,看是不是能當(dāng)公安部長?亂彈琴!”說到這,他停了下,和我對視了片刻,直到我像個被校長劃地罰站的小朋友。

        “好吧……謝謝書記關(guān)心?!?/p>

        “你什么時候才能成熟起來???在我們的天下,干我們這行,把誰都可以當(dāng)朋友,就是不能把婊子當(dāng)朋友。戲子無情婊子無義,你能把一個婊子感動成朋友?”

        不是以前經(jīng)常讓我們注意措辭嗎?可你看他現(xiàn)在,簡直就一反動派。但他就有這優(yōu)勢,似乎還想讓我感動一下才好。

        不過,這正是我想得到的結(jié)果。如果那個女人一不做二不休,把我們陳古八十年的那點破事說給了紀(jì)委書記,我會不會還有現(xiàn)在這么輕松?既然紀(jì)委書記說我不能把一個婊子感動成朋友,就說明她沒有抖出我和她曾經(jīng)比一般的朋友更朋友。

        就為這,我自己悄悄感動一次不行嗎?

        不過您放心好了。我會牢牢記住紀(jì)委書記的告誡。執(zhí)法就是執(zhí)法。再大不了,往后在那樣的場合撞上她,就當(dāng)一不小心撞上一次動物打架。

        終于又遇上個不錯的上午。冬日里的陽光難得燦爛這么一次,把我原本冷颼颼的心情也曬得熱浪陣陣。暖和得我和小王都可以把暫時輕松一些的時光打發(fā)得嘻嘻哈哈。

        “我說副隊,你怎么知道那個女人就是這小家伙他媽啊?”

        “你小子當(dāng)初怎么混進隊伍的?”我標(biāo)準(zhǔn)一副教書匠的樣子,還順手把他那天從戶政大隊取過來的幾張紙扔了過去。

        他好一陣抓頭搔耳之后,終于啊了一聲。

        “???哎呀呀,真真佩服。隊隊?!?/p>

        “把氣透均勻再說話不行嗎?”

        他真透了口長氣,然后繼續(xù)著溜須拍馬。

        可他哪里知道,除我之外,還有幾人能一眼就把在電腦里呆了十多年的那張臉,和突然晃到面前的活生生的臉對上號?何況,那天我連機會也沒給他。那幾張紙才在我眼前閃一下,我就讓它立即飄進了該藏身的地方。

        “副隊,你真該去干刑偵!”

        管他怎么說,反正這次小聰明已經(jīng)成了我一身輕松的絕好理由。

        我和那個女人在什么狗屁玫瑰酒店鬧騰的第二天,也就是她出院的第二天,孩子放學(xué)后就沒再來治安大隊。本來,從酒店出來時,她就迫不及待要讓孩子物歸原主。但孩子就住在治安大隊的一間小倉庫里,就在我們辦公樓的大院里,所以我沒答應(yīng)。我說,明天吧,明天你去學(xué)校接。

        我當(dāng)時的口氣,應(yīng)該有點像個間諜頭兒。

        見她猶猶豫豫,我又加了一句:

        “這么多天都過來了,難道還怕再遲一個晚上?”

        實質(zhì)上,第二天大清早她們母子就見了面。是啊,那天晚上她不是被某些家伙又帶過一回么?好在這回不是找她的麻煩。應(yīng)該還有人給她端茶水。起碼,會客客氣氣請她來送她走,還不是請進我們自己的大樓。我猜想,那之后的大半個夜里,她要么躲在某棟大樓門外的某個角落里,要么蜷縮在那所學(xué)校的某個墻根。一定是這樣。我的推測是有道理的。整整一個晚上,我的夢就是跟我這么說的。更何況,一大早我就接到了她的電話。比小王給我通風(fēng)報信還早半個多小時。我那天晚上連家也沒回,主動值夜班。早上,把小家伙打發(fā)出門才十多分鐘,那個女人的電話就來了。

        首先是小家伙跟我狠狠地?zé)狒[了一番:

        “叔叔叔叔,太好了!哈哈哈哈太好了!我媽回來了。我媽真的回來了……”

        然后,她打斷孩子的鬧騰,順便給了我一句讓我左右為難的話:

        “我能——請你喝杯茶嗎?如果不嫌我……”

        圍繞那個省略號,我翻臟倒腑了好幾天。嫌她什么呢?幾天后得出的結(jié)論是:如果拒絕,更臟的應(yīng)該是我自己。

        于是,這個中午真正來臨的時候,我去得比她更早。好多年了,終于又找到一次想飛的感覺。

        不管茶樓是不是為喝茶而開,但總之不僅僅是為了幫人解渴。進門的時候,那首從這個角落飄到那個角落的《回家》,就充分證明還可以在這里干些別的。還不是掃地洗碗,或者較勁之類,又不是真回家了。

        我說我要個小包間。能坐兩人就行。

        好的,先生您這邊請。

        我說,有靠河岸的嗎?

        好的,先生您這邊請。

        既然是跑到茶樓喝茶,當(dāng)然要弄出點茶香。說我裝模作樣也沒關(guān)系。

        可是那個讓人傷腦筋的女人,偏要把這么好的地盤弄得烏七八糟才解恨。本來,進門時還很像那么回事,那不緊不慢的小步,那完全算得上白領(lǐng)一般的裝束,那恰到好處的微笑,暖了一路雜亂無章的目光??煽邕M包間,她就變得像塊剛剛從水里撈起來的海綿,看不見水,但碰到哪里濕到哪里。

        “真的謝謝你……幫我找到了孩子?!边@么幾個簡單的字眼,都是遮著眼睛擠出來的。

        “你應(yīng)該……謝你的姐妹。”

        “我以為……孩子早……”

        “究竟發(fā)生什么了?”

        “……”她開始一個勁搖頭,搖得窗外的河面似乎都在不停地上漲。

        算了,我想。她不想說,我也不便多事。

        但我不想再聽的時候,她偏偏又想說點什么。

        “……那些日子……我真以為我再也見不著自己的孩子了……”

        “哪些日子?”我想,趕快乘虛而入吧。

        可她根本不上當(dāng),繼續(xù)搖頭,繼續(xù)一把鼻涕一把淚。

        “那……別這樣好嗎?咱一心一意喝茶吧?!蔽医K于想起自己是來喝茶的?!胺?wù)員服務(wù)員——”我又想,還可以要點瓜子花生水果之類的。

        茶樓里的茶是喝不完的。盡管剩下的時間我們只知道喝茶。直到她的鬧鈴聲從手機里鉆出來,我才跟著核實了一下時間:下午四點半。

        再過十分鐘,就是孩子放學(xué)的時間。

        我說,干脆一起吃晚飯吧。

        茶樓里本來就有晚餐。大碗飯、煲仔飯,甚至還可以燉火鍋。一樓就是餐廳。

        你去接孩子,我來安排。我說。

        要不,還是我去接孩子,你點菜。

        要不,你一個人先坐會兒,我接來孩子再點菜。

        望望她那雙大眾不宜的眼眶,我作了最后的決定。

        不管怎么樣,我們一起吃了晚餐。最后的晚餐。盡管飯菜遠不如茶水容易下喉,但我們總算是吃過。起碼小孩子吃得津津有味。

        “孩子真的不錯。好好想想……”

        我終于選準(zhǔn)時機,把一句憋了好久的話敞了出來。但不能再多半個字,再多半個字眼,起碼對孩子不公平。

        “媽你怎么啦?叔叔又沒罵你?!毙〖一镌缫巡煊X有些不對頭。說完,一不做二不休,還把我想表達的意思,換一種方式轉(zhuǎn)交過去。

        “叔叔你告訴我媽啊,讓她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五山六嶺跑跑跑?!?/p>

        ……

        算了,到此為止吧。

        可誰知道,這次算得上不錯的約會,身都來不及轉(zhuǎn)一下,就注定讓我比上次更糟糕。每個人準(zhǔn)備徹底放過自己時,就會有人徹底不想放過你。

        回家的時候,陰曹地府都應(yīng)該還沒開門。準(zhǔn)確點說,才晚上9點多。可我的女人已經(jīng)拉開了滿屋的鼾聲,不是如雷的那種,細細的,像過去的鄉(xiāng)下人拉著委婉的風(fēng)箱。女人這回沒有堆在沙發(fā)里,堆在占據(jù)了我們?nèi)种粋€人生的地盤上。那就好好睡吧,連我的瞌睡也拿去睡了。我是很困,但寧愿把我的瞌睡統(tǒng)統(tǒng)讓給她。

        我以為,自己一步一步只是為了飄進臥房,可想不到是掉進了差點爬不上岸的天坑。沖完澡,沖過滿臉的窩囊,剛鉆進被窩,我的女人一個翻身就把鼾聲弄成了進軍號。

        更可悲的是,我還在把那兇猛的炮火當(dāng)成美麗的煙花。

        “說說看!還有什么可說的?”

        這就是我接到的第一顆炮彈。

        我真以為她在說夢話。她經(jīng)常把一些白天沒來得及說的內(nèi)容帶進夢里,有頭沒腦地東一榔頭西一棒。我也會經(jīng)常玩味一下。只要注意語氣,我們的一問一答通常可以延續(xù)五六七八句,直到她最終什么什么。然后嘻嘻哈哈或者咿咿呀呀徹底醒來。

        那其實也是如水歲月里的一勺蜜。

        可這回完全是我自己想做夢?;蛘呦霃娖任业呐俗鰤簟V豢上?,我們可以強迫別人殺人放火,獨獨不能強迫別人做夢。

        “你要我說什么?”我暗自舒了口氣,把口齒調(diào)整到自我感覺很恰當(dāng)?shù)妮p重緩急里。

        “黃小兵!不說清楚我跟你沒完!”

        我這才明白,她早已不是夢中人。

        “你……你讓我說什么?。渴遣皇亲屛?guī)湍闳フ覀€電工?”我不得不接招。

        “你才神經(jīng)短路!不要以為耍什么臭幽默就可以讓我躲著走!還需要我短路嗎黃小兵!一家三口都團圓了,你還敢跑到我這兒來放火?”

        可我感覺怎么也不是火。突然靜如死水。

        “我……你……”后來我想,我不能就這么靜如死水,因為明知死不了;也不能跟她炮火連天,還是因為死不了。

        “告訴你黃小兵,你不用再放屁!我誰都可以不信!我連自己的耳朵都可以拿去趕蚊蟲,但你能讓我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沒準(zhǔn)備放屁!但我告訴你!你看見的,就是那個小家伙他媽!我關(guān)照了她孩子那么久,她現(xiàn)在請我吃了頓飯有錯嗎?從此我也不用再管別人褲襠里鉆出來的事了。這不正是你期待的嗎?”

        “哼!吃飯!是的。吃飯。吃飯有筷子都沒動過的嗎?還是她請你吃飯?她請有你搶著埋單的嗎?”

        “我埋單能說明什么?我不用自己掏腰包?!蔽蚁耄覜]有減速的理由。

        “哎喲喲!那就是你想拿別人的錢去感動一個騷貨?可你為什么不讓她感動到底?。窟f什么餐巾紙?。磕銘?yīng)該拿著餐巾紙,直接幫她擦干臉,順便還可以賺一把騷氣!你更不該選在一樓,應(yīng)該找個起碼可以把我當(dāng)成瞎子的地方吧?”

        “……”

        “怎么啦?你接著編???”

        這世上有兩種人,一種人總想把簡單的事情復(fù)雜化,像我女人;另一種人愿意把復(fù)雜的事情簡單化,像我現(xiàn)在就想努力去做這種人。

        盡管渾身上下都在抖,但因為想到自己沒做虧心事,于是我決定不跟我女人一般見識

        我甩出最后一句,馬上調(diào)整了自己的謝幕方式。

        我說:“連局里的紀(jì)委書記都調(diào)查得清清楚楚了。我還有必要編?還能騙得了你?”

        “你敢讓我去問紀(jì)委書記?”

        “隨便!”

        是的,最后我把紀(jì)委書記請出來了。但是,那其實是我的某種暗示,她也知道沒幾天又會擺那幾把椅子。我相信,就算我在威脅她,她也不得不接受。否則就是在威脅我們的日子?,F(xiàn)在,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繼續(xù)徹底把她威脅掉。然后好好睡一覺,睡到自然醒,或者不再醒。

        不管你信不信,許多時候,我都會靠男人最后的那點能量打掃我們的戰(zhàn)場。管什么女人是不是真能征服男人,也不管男人是不是真能征服世界,我把自己的女人征服一回算一回。管她怎么想,罵我流氓地痞都行,我必須將戰(zhàn)斗進行到底。好像她還從沒打算去告我。

        一個浪頭,她就像剛剛露頭的海礁,再堅硬也不得不甘拜下風(fēng)。幾個來回,她就知趣地讓那些真真假假的反抗,演繹成了串串雜亂無章的海浪聲:

        “那、那你……我、我問……”

        “別再■嗦!你不是也、可憐過你、兒時伙伴嗎?”我忙里偷閑反問了一句。

        “什什、么么?”她差點讓自己停下來,是不是還想把我掀開。

        “她就跟你、兒時伙伴一樣,你對自己、那么沒、信心嗎?”

        我不知道,我在把身下的女人當(dāng)誰。

        “我是我,你……是你……”

        “老子——撞死你!”

        盡管無聊,但總算徹頭徹尾在我女人面前稱了回老子,還沒讓她找到計較的機會。

        當(dāng)然,最終她還是把賬收了回去,但那已經(jīng)是鳴鑼收兵之后。

        “哼哼!撞死我?子彈不先毀滅,誰會先被槍斃?嘻嘻哈哈……”

        分明已經(jīng)聽見,美麗的海鳥就在浪尖歡唱。哪怕我的胸腔里已經(jīng)灌滿了又苦又咸的海水。

        我以為,再也不會和那個女人有什么瓜葛了。可是,既然坐上了滑梯,就不可能說停就停。

        那個孩子,就是我沒法戛然而止的滑梯。

        本來已經(jīng)有些日子沒見著他了。想必,那個女人終于準(zhǔn)備帶著自己的孩子覓食了。那次見面之后沒幾天,同事小王就幫我證實過:

        “副隊,我昨天在國際大酒店看見個女的,你猜是誰?”

        “關(guān)我什么事?”我估摸著應(yīng)該是她,但我能和小王一起津津樂道嗎?

        “我開始都沒轉(zhuǎn)過彎來。在哪兒見過呢?你猜在哪兒見過?!?/p>

        “猜準(zhǔn)了你能把那個‘副’字給我去掉?”

        “算了,我告訴你。就是割腕的那個?!?/p>

        “……”我這才假裝恍然,抬了下頭,心里已經(jīng)在問:“又撞上槍口了?”

        “好像已經(jīng)金盆洗手了,在餐廳跑堂。”

        我終于有些欣慰。真想捧捧自己的臉。捧夠了再搓那么幾下。

        “你不說,哎呀,穿個工作服都比模特還養(yǎng)眼。像誰呢?趙薇的眼睛孫儷的嘴,阿朵的胸部莫文蔚的腿……哈哈哈哈,你說她為什么要去賣啊?”

        他媽的這時候可以上臺說快板了。

        “不會還有蒙娜麗莎的微笑吧?!蔽夜钠鹩職庥狭艘痪?。

        “你說誰?哦哦哦,那個丑女人啊。讓她來擦屁股我都不答應(yīng)?!?/p>

        “你小子有完沒完?想治結(jié)巴病,也不一定拿這些當(dāng)藥吧?”我終于不想聽他繞個沒完。

        “哈哈,不說了。不過真的,你勸她改邪歸正那天,是不是也因為覺得太浪費?”

        那個小家伙,就是這時射進門來的。

        “叔叔……這回你真要去幫幫我媽了?!?/p>

        “怎么啦?”

        “氣死我了?!?/p>

        “什么事你說啊。”

        “叔叔答應(yīng)幫我我就說?!?/p>

        “好吧,你說。”

        “我媽帶個男人回來,讓我叫他爸?!?/p>

        我以為什么大不了呢。

        “……有個爸爸不好嗎?”

        “跟原來那老東西一窩種,每天還逼著我媽給錢,不給就打。我媽只好找別的男人去要!唉——將來哪來那么多錢還啊?”

        “什……么?”

        “真想不明白。好多男人喜歡我媽,我媽怎么就看上那個家伙呢?求求你,叔叔你再幫幫我,去把那狗東西趕走就好了。叔叔不是有槍嗎?”

        “……”

        “假使……這回我再跑的話,保準(zhǔn)神仙也找不到!連公安局也找不到!……叔叔,你能不能讓我媽找個像你這樣的人給我當(dāng)爸???”

        ……

        那個下午,我真的就像一具風(fēng)干的木乃伊。是的,就是小家伙一句上不沾天下不著地的期待,再次讓我的思緒飄飄蕩蕩如幽靈。

        “別摸……我的臉……”

        最后又被折騰到這幾個該死的字眼里。

        是的,那個曾經(jīng)的早春,房外的野貓都在一個勁叫喊,時而纏綿時而撕裂。但我一直都在提醒自己,那是貓。鄉(xiāng)下有這樣的野貓擾得人睡不著覺的時候,我父親就會日娘!日他娘,給老子抓來下酒。就在這樣的韻律里,我那雙不聽使喚的雙手,才一步步得寸進尺。

        是的,那時我正在有用沒用地呆在大學(xué)里。

        一切都因為她那次進城。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轉(zhuǎn)到那座城市時,似乎已經(jīng)把自己當(dāng)成了讓我盡快簽收的一個郵包。

        本來,我見到她時,腦海里第一個閃出的是我父親的老臉。我父親曾一把胡子一口苞谷燒酒跟我說過的一些話,本來已經(jīng)和那個春天的樹梢一起漸漸清晰過來:老子這多年為什么擦屁股都用苞谷殼?還不是為你這泡血!如果你還想找個鄉(xiāng)下女人,先買卷衛(wèi)生紙把老子的屁股擦干凈!

        我知道,自己一輩子都沒辦法想清父親用苞谷殼擦屁股的感受,所以,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用多少有些新鮮的城市空間,徹底感受父親那張詛咒般的老臉。要不是她的到來,我想自己不至于那么不爭氣。

        她一張嘴就弄得麻煩透頂:別摸我的臉哦,我自己都舍不得摸一下的。嘿嘿。

        是的,那真是一張哪怕指尖輕輕觸一下,都會像某種花蕾突然炸開的臉蛋。

        “對不起……你覺得我們會有將來嗎?”我肯定已經(jīng)想明白了許多問題,不然問話里不會暗藏著一車皮的小九九。

        “誰沒有將來?。课矣譀]打算現(xiàn)在就死。”

        “……”我真找不到出口了。

        “如果你點個頭,我馬上可以結(jié)婚?!?/p>

        “……”我點頭搖頭都不是,只能讓腦袋越耷拉越低。

        “我知道……”沉默了好久,她才嘆了口氣,然后把真正的意思徹底表達清楚:“我真要結(jié)婚了,如果你不反對……”

        我只好拼命去想父親。許多時候,我們無言以對時就會望望天空,我想父親就是我的天空吧。

        “那我……祝福你?!?/p>

        我以為她會甩手而去。電視電影還有許多破小說里都有這樣的情形??涩F(xiàn)在我不是在看小說。后來,望著她滿臉的暴雨傾盆,我是不是還想過幫她擦一擦。再后來,我相信永遠也擦不干,只好作罷。

        “那,我大老遠跑來,你總得留我住一晚吧?”

        與其說是請求,不如說是最后通牒。

        我想,那就讓她住一個晚上吧。

        其實,后來的這些年,只要想到那個晚上,我就覺得自己真他媽罪惡滔天。

        本來我是想離開的,讓她一個人住下就行。后來想想,留下來陪陪她似乎更能說得過去。我甚至下定了決心,就那么坐一個晚上。

        要不是她太累,我想我絕對可以就那么陪她坐一個晚上??墒?,她坐了那么遠的車,力氣一定全丟到了車廂里。她那么累,能不想起床嗎?所以我想到了該死的床鋪。

        哪怕那是地獄……

        現(xiàn)在,您應(yīng)該也明白了,為什么我這些天來一直心不在焉。沒辦法,腦子一不留神,眼前就是飄飄忽忽的色彩。從紅紅的臉蛋,一直紅到某年某月某日的一床血紅的被單。

        有人說,沖動是魔鬼。我不知道那個晚上到底是沖動,還是我本身就是魔鬼。但我得厚著臉皮說一句,那絕對不是我一個人沖動或者魔鬼。更何況,我們半生不熟地折騰一些本能的時候,我已經(jīng)把我父親那張老臉忘得一干二凈。我甚至還在雜亂無章的忙碌里,抽空擠了幾個很有力度的字眼:

        “我、一定、娶你!”

        然后幫她擦了好久的眼淚。

        可是,天大亮了,我的身邊卻黑得一塌糊涂。那封黑得一塌糊涂的信,死死蓋住了我的白天:

        哥:

        我走了。真的是和別人去過日子了。盡管我不想和他結(jié)婚,但幾天前從書上看到一句話:愛一個人,并一定就要和他結(jié)婚。我明白了,是你爸不讓我和你結(jié)婚,我也不想讓你爸傷心。

        哥,你千萬不要找我,更不要難過。唉——要是這次能懷上你的孩子就好了。他幾天前剛?cè)ジh的城市打工,本來我要一塊兒去的,我讓他先過去,就是為了能最后讓哥摸摸我的臉……

        哥,謝謝你讓我成了完整的女人。哥應(yīng)該知道,我這輩子就等這一天。真的謝謝哥,小妹現(xiàn)在真的很幸福……一輩子

        愛你的小妹

        明知道沒用,我還是編了個沒人計較的理由,把裝滿疲憊的軀殼拖回了一趟老家。哪怕只能白白浪費一趟路費。

        “結(jié)婚證都領(lǐng)了,現(xiàn)在兩口子都出去打工了,今年春節(jié)就回來擺酒,這下你該死心了吧?”

        這就是我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從父親那里得到的一句廢話。父親一臉少有的得意,但望望他那兩排大牙,我分明感覺他老人家是想把我一塊一塊撕成肉條。

        再后來,每次回老家,我都會得來一些想知道不想知道的多嘴多舌。越聽越差勁。歸根結(jié)蒂就是幾個字眼:離了結(jié)結(jié)了離,似乎換個男人比換衣服還容易。動不動,我父親就要咯幾口濃痰,父親的咽喉不好。但每次聽到他咯咯咯,我就會莫名其妙聞到自己胸口涌出的血腥味。

        “自古紅顏多薄命啊,當(dāng)初幸虧聽我的吧!”

        我的父親,也許從來沒想過,我其實多么想鉆進老家的某片樹林,好好哭一場。我真想哭。

        算了,不說這些了。真不想再說!唯一值得再賴著臉皮跟您說清的只有一件事:眼前這個小家伙肯定與我無關(guān)。還沒聽說哪片好生生的土地,會把一粒種子捂上三五年之后才生根發(fā)芽的。

        我們都是人,不是精怪。

        是該收場了。盡管我多么想給您一個更滿意的結(jié)局,但我真的無能為力,真的。

        本來可以直接把那家伙提過來,就像把一塊豬肉扔上砧板。有的是辦法治他。如果真像小孩說的那樣,我拿出幾個經(jīng)常用到的字眼,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兌現(xiàn)我給小孩的某些承諾。

        可一想,那畢竟是小孩子的話,我們的條條框框都不認(rèn)可的。再說,小孩再不說假話,也不一定就能說出真事來。何況,他也沒說就是那個男人逼著他媽去找別的男人“要錢”?;蛟S,是我的某根神經(jīng)又一次抽搐。因為類似的情形不是沒有。起碼我遇到過,我們遇到過。我估計這回應(yīng)該錯不了太多。

        顯然不可能再和她單獨約會。

        我對小王說:

        “跟我走一趟!”

        “什什么???”

        大概是我的口氣不應(yīng)該用在小王身上,他才又打起了結(jié)巴。好在,我嘴角一拉,他也跟著笑了。

        我們?nèi)チ藝H大酒店。

        你把那個女的給我找來。

        誰誰……?

        你說呢?

        哦……我明白了。

        可小王請來的是大堂經(jīng)理。

        “她真不在這兒了,警官先生怎么就不信呢?”大堂經(jīng)理是個更年輕的女孩。我想,要不是小王那身皮,她可能根本就不會走出門來再跟我解釋。

        “知道她去哪里了嗎?”我不能讓小王的一進一出狗屁不值。

        “怎么啦?她沒犯什么事吧?”

        讓她回答的問題她不回答,不該她管的事她一肚子勁。也不想想,她是我什么人,我會跟她說私房話?她分明就是一副聽?wèi)T了私房話的臉。

        小王咱們走!

        我們?nèi)ツ睦铮?/p>

        你認(rèn)為再■嗦還有意思嗎?

        是的,最終我們哪里也沒去。連去殯儀館,也是兩天以后的事。

        因為兩天之內(nèi)的事不屬于我們管了。我們只能管管要死不活的人。一個人真正死了,就該別人管了。就像在某個需要出示門票的場合,我們只負(fù)責(zé)讓那些想渾水摸魚的家伙走開。

        是啊,那個女人就那樣不再屬于我們管了。我想管也管不了。連她為什么好好的說死就死,我也是從隔壁的辦公室移植過來的。

        是的,想死的時候死不了,比如上次割腕;而今天,不想死的時候卻死了。就像人想笑的時候不讓你笑,想哭的時候不讓你哭。這是定數(shù)。

        至于死因,我真不想太■嗦。簡單說明三點。第一,兇手是誰。就是女人逼著她的兒子喊爸爸的那位。第二,他為什么會成為兇手?簡單。那家伙需要很多錢,不像我接觸過好些次的另外那個男人,有半碗散裝劣質(zhì)白酒就行。他要買更能讓人麻醉的另外某些東西。第三,還是個為什么。您也可能會問的,為什么這個女人,總是跟一個比一個更差勁的男人混在一起?我開始也這么想。但隔壁辦公室的檔案里有記錄,因為那個小孩子,原本就是這個更差勁的男人多年前撒下的一粒種子。至于為什么是他撒下的種子,你可以回頭問問那個一天到晚灌腸倒肚的男人,他應(yīng)該知道。早先他跟我說的話在那兒。問題是,那個撒下種子后跑掉的家伙,曾經(jīng)褲子一擼跑了,現(xiàn)在又跑了回來?,F(xiàn)在,這個女人想反過來徹頭徹尾跑掉,他卻徹頭徹尾不想讓她再跑。

        就這么簡單。

        唯一讓我動不動在腦子里飄飄忽忽的是,那個茶樓里的半天里,那個女人究竟想說點什么呢?

        不過,她不說不等于沒人說。只是,那是一個多月以后的事情。一個多月以后,有個女人給我打電話,說她給小孩買了件衣服。因為接電話前沒來得及看號碼,我開始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女人。畢竟,她現(xiàn)在也不再說什么別人褲襠里鉆出來的了,甚至動不動還“我們兒子我們兒子”。聽見“衣服”二字,我已經(jīng)為我的女人得意了。我甚至以為,她是否還要吩咐我再為孩子買點什么。因為明天就是小家伙8歲的生日。

        但是,用力清理了一下耳朵才發(fā)現(xiàn):不是我女人。

        于是我嘻嘻哈哈問她是誰。

        她說她是孩子他姨。

        我說,呵呵,他有沒有姨我不知道嗎?

        我當(dāng)然知道,她胎毛還沒褪凈,就連父母也沒有了,哪還有什么妹妹?

        她說,你有必要那么小氣嗎?就不能讓我當(dāng)一回?

        我說,哈哈那好吧。

        就是從這個號稱孩子他姨的女人口里,我終于把一個多月前在茶樓里沒有弄清的弄清了。盡管已經(jīng)毫無意義,但現(xiàn)在拿出來,也算是對讀者負(fù)責(zé)。

        “要不是孩子,她的日子好過多了。這就是我一直不想結(jié)婚,更不會要孩子的原因?!彼f。

        我說,她當(dāng)初為什么會把孩子扔給你?

        “只怪她該倒霉!”

        “……”

        后來的描述,不是可以用簡單的對話方式說明白的。不如我來轉(zhuǎn)述吧。

        是的,就在那個遙遠的城市,兩個女人帶著一個小孩剛剛安頓下來,準(zhǔn)備先好好休息一個晚上。趴在窗口,其中一個說,這里到處都是魚。你看,那個就是,那個肯定也是。

        然后,其中一個剛剛邁進這個城市的,說是出去買點零食??墒?,出門沒走幾步,就有人把一沓白花花的老人頭亮到了眼前。

        “妹妹好漂亮喲?!?/p>

        “是說我嗎?”

        “是啊??觳?,行嗎?”

        她當(dāng)然明白那位男人所說的快餐不是填肚子的飯菜。何況,自己還沒徹底反應(yīng)過來,對方已經(jīng)滿有把握似的:

        “怎么樣?不敢還是嫌少?不少啦。分分鐘的事情?!?/p>

        看起來那可真是不少的數(shù)目。再說,本來輕車熟路,只不過在這個城市是第一次而已。既然是“快餐”,再久也不過十幾二十分鐘時間。想想,這應(yīng)該是個好的開局,回頭還可以好好在同伴面前得意一番。

        “誰怕誰???”

        可是,怕不怕上了樓才知道,只是那時已經(jīng)太晚了。

        后面的就不說了,太■嗦。一會兒廣東一會兒廣西,一會兒城里一會兒鄉(xiāng)下,一會兒白天一會兒晚上,就算我能說清,您也不一定愿意聽下去。就算靜下心來聽下去了,您也許只能是一會兒罵娘,一會兒說她活該。

        好在,不管怎樣,她最后回來了。準(zhǔn)確地說,是先回到了事件開端的那個城市。她和孩子是在那里分開的。她想,如果那個姐妹不比她再不成器,孩子應(yīng)該還在她手中。除了找她的姐妹,女人找不出更有效的辦法。

        女人當(dāng)然知道在哪些地方去找。盡管那樣的地方比真正的快餐店還多,但她只能鍥而不舍。一邊找,一邊延續(xù)著自己已經(jīng)習(xí)慣的日子。直至終于找到她的姐妹,然后才回老家繼續(xù)尋找自己的孩子。

        踏上已經(jīng)太熟悉的這個城市的那天晚上,她本來去找過那個以酒度日的家伙,但想不到連房子的主人也變了。她只好腦袋空空地走進曾經(jīng)那么熟悉的地盤,直至被我們帶走……

        兩天后,我之所以要去殯儀館,很大程度上還是因為那個孩子。那個惱火的孩子又一次纏上了我。這一次,他已經(jīng)是一副你死我活的架勢。

        我說,跑這兒來干嗎?那是你媽媽,你去?。?/p>

        他把眼睛瞪得像燈泡。負(fù)荷太重,馬上就要爆裂的燈泡。同時,還一個勁喘著粗氣,類似于燈泡內(nèi)面那根細絲■■■■在燃燒。唯一與燈泡不相干的是眼淚,像暴雨傾盆下的屋檐水。

        “我媽死——叔叔也要負(fù)責(zé)!我都求過你了!你——為什么不把那狗東西趕走?”

        我不知怎么跟他解釋。難道說我去找過沒找著,還沒找著她就死了?還有什么意義?

        “走吧,我們一起去看你媽?!?/p>

        “我不去,死都死了又看不活!”

        我去拉他,剛伸過手,一根手指就讓他死死咬住了。有人想拉開,我說讓他咬,你們他媽的誰管閑事我踹誰!

        ……

        在活人眼里,人死大都是慘事。但現(xiàn)在我想明白了,那是活著的人在一意孤行?,F(xiàn)在,躺在靈柩里的那個女人——我曾經(jīng)的小妹,跟睡覺有什么區(qū)別?不過是時間更長些。跟動不動折騰一陣的喧囂聲相比,我飄飄忽忽感覺到,她真真假假的親人們比她更像鬼怪;我曾經(jīng)的小妹,更像天使。

        “叔叔,我想……看看我媽?!毙『⒔K于想看看他媽。是啊,那是生他養(yǎng)他的母親。但他媽媽的臉被那張白紙蓋著,還因為靈柩太高,小孩只得向我求助。

        抱著小孩,揭開那層紙的一瞬間,我只感到渾身發(fā)軟。我真的想喊一聲小妹,真的沒辦法忍住自己的眼淚。就在小孩伸向靈柩的一瞬間,就在小家伙突然扯開喉嚨嘶出一聲“媽媽——”的那一瞬間,那串字眼,再一次撞出來,將我死死裹住:

        別摸別摸別摸我的臉臉臉!

        此時更像唱歌,來自天堂或者地獄。

        但我實在不想再聽下去。那就快點幫她蓋上吧。蓋上那張潔白的紙張,就是蓋上一段空空的人生。誰,都會有這樣的日子。

        2010.11.20.改定于湖南澧水北岸

        作者簡介:

        恨鐵,本名孫開國,男,湖南作協(xié)會員,二級作家。已在《清明》《北京文學(xué)》《青年文學(xué)》《啄木鳥》《上海小說》《星火》《小說林》等發(fā)表中短篇小說30多部(篇),并有部分作品獲獎。

        責(zé)任編輯 白連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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