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過小年我也沒歇著,中午,我啃了一口削價月餅,開著電瓶車繼續(xù)在街上跑著。路邊不遠處,—個戴口罩的人向我招手。我想開車趕過去,可前面還有兩輛空車搶先來到那人面前,那人卻揮了揮手,讓他們開走了。等我來到他身邊,他朝車里面的我看了看,說:“拉一袋50斤大米,去電廠家屬樓。五元怎么樣?”雖然聲音沙啞,可錢給得多,我聽著也很順耳。這人挺大方,一般來說,拉這點東西,也就兩三元腳費。
按他的要求,我先到了一分利糧行,搬上一袋大米,然后繼續(xù)向電廠小區(qū)開去,來到電廠小區(qū)5單元。戴口罩的人繼續(xù)操著沙啞的口音說:“師傅,我腿腳不利索,你能不能給我扛到5單元4樓,我—共給你20元?!蔽乙宦犗渤鐾?,誰都有過年吃餃子的時候,慶喜自己今天逮了個俏活,笑著問道;“爺們兒,4樓哪家?”“啊,中間那家。”等我把米扛到4樓,—敲門,門立即就開了,出來一位姑娘。我說:“下邊人讓我送來的,他馬上就到?!惫媚锔械接悬c莫名其妙。扛這么重的東西,對我—個快50歲的人來說,確實有點累,我站在門旁稍歇一會兒。我一看表,10分鐘過去,那人怎么沒上來。我走下一層樓梯,靠近窗戶向下一看,呀!我的電瓶車不見了。我六神無主,噔噔噔一口氣跑下樓,向過往的行人詢問:“我的車,誰見著我的車了?”半個小時過去,還是不見蹤影。我又噌噌跑上樓,把四層樓的三家住戶都問遍了,都說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個姑娘說:“我是一名高中學生,租房在這里,明天就要回家了?!?/p>
天快黑了,我還是沒有找到那個雇主。只好一人扛著這袋米回家。一進門,媳婦就問“車呢?”“讓交警給扣了?!薄斑@米怎么回事?”“交警怕我尋短見,先給袋米安慰下?!蔽乙f實話,非挨她—頓臭罵。還好,媳婦只罵了一句窩囊廢,就沒再罵難聽的,這讓我格外感激她的賢惠。我低頭回到屋里。
心里有火,晚上沒吃飯。眼看就過大年了,沒了車,斷了財路,孩子正念高三,過了年,就得考大學。正等錢用,借錢吧?向誰借,我認識的都是蹬車的,個個跟我—樣——癩蛤蟆打蒼蠅,將供嘴。今后的日子可怎么辦呀!思來想去,看來只有找老爹了。他是離休干部,每月2000多元,醫(yī)療費全額報銷。再不濟他也是我爹,親不親,一條根。我斷了頓,他能眼看親兒子活活餓死嗎?—想到這兒,我來了精神??捎帧?,爹媽同歲,算起來都是屬龍的。老爹今年72歲,媽64歲那年就得心梗去世了。自己也有三年沒回家了。唉,說起來讓人笑話,就爹花錢那個摳勁,還能借給我錢嗎?
我跟爹住同城,我在城西,他在城東,住的都是縣房產(chǎn)部門早年建的平房。我拎著禮品,不知不覺,三間熟悉的老房映入眼簾。門口一位老人,正用斧子劈木頭。我喊了聲爹,老人抬頭,猛然間,斧子“啪噠”一聲從手里滑落,—條腿跪到地上。我忙上前把爹扶起來,爹說:“老大,回家來了。回來就好??!“爹把我迎進屋里。我把禮品放在炕上,幫爹生著爐子,屋里頓時熱乎起來。爹真的見老了,不知為啥,從我—進家門,爹就不住地擦眼睛。他從箱子里翻出一盤葵花子,又從抽屜里找出幾塊糖,放在我面前。我剝了一塊糖,放在嘴里,又抓起—把葵花子嗑著。爹又給我沏—壺我愛喝的紅茶,我呷了一口,頓時,一股暖流涌上心頭。爹又從懷里掏出一個紅包,瞅瞅我說:“看你,白頭發(fā)這么多,愁的吧!”我笑笑,沒說話。爹拍了一下腦門說:“唉,老了,差點忘了。,每年過年,我都給你們哥仨包壓歲錢,就缺你,這回你來了,帶回去吧!”我看爹遞過來那個紅包,很大很大。里面不像是幾百元。見我沒動,爹又站起身,把紅包硬塞進我兜里。
在我的記憶里,爹爹脾氣大,對兒女也偏心,三個孩子,最疼我兄弟,其次是我妹妹,最不受待見的就是我了。錢,給他們倆怎么花都行,我花—分都難受。為這事,我結婚都沒要他一分錢,我媽又跟他吵架。媳婦給我立下規(guī)矩,再也不踏他家的門。
為看看究竟,我裝作上廁所,出外打開紅包一看,呀,真不少,9000元??磥恚o兄弟妹妹每年每人3000元,三年加一起就是9000元。這下我買電瓶車的錢不用發(fā)愁了。我回屋跟爹告辭,爹問:“干嗎這么急著回家?”我說:“不瞞您說,我電瓶車丟了,想再買一個。”“不用買了,過年我給你買。你就留下來過年吧!”爹不慌不忙地說。
第二天,我回家把媳婦孩子接來。臘月二十九,弟弟妹妹也回家來了。全家人—起貼年畫、包餃子、放鞭炮,跟爹爹一起過一個快樂春節(jié)。
正月初七晚上,我準備回家。爹說:“行,我給你買了輛新車,三口人—起回吧!”我出外一看,嗬!一輛嶄新的電瓶車停在院里。我上車一擰鑰匙開關,車著火了。媳婦孩子上車,三口人興高采烈地把家還了。爹送出老遠,—再重復,過十五再來呀!一陣寒風刮來,把爹嗆得—陣咳嗽,嗓子沙啞著,還不斷重復:“過十五一定要來??!”我忽然覺得,這聲音聽起來很熟悉。是呀,自己的父親,能不熟悉嗎!
第二天,我又開始了營運。過年活好,價錢也好,一天收入百八十元沒問題。我—邊開一邊想著我丟的那輛車,是誰偷的呢?雖然爹給買的這輛車外形看起來很新,可我覺得還是個舊車,因為外車篷雖是新?lián)Q的塑料布,可儀盤還是舊的。養(yǎng)舊車,就得常檢修。晚上收工,我拿出工具,把車上的螺絲挨個緊了一遍?!恍⌒?,扳手碰了后牌照—下,糊在上面的泥土咔巴—聲掉了。我用手一擦,車牌號顯現(xiàn)出L7895號字樣,這不跟我駕照上的號碼—樣嗎?我站起身,把車仔細看了—遍??赐?,我可以肯定,這輛車就是我丟的那輛。因為原來牌照被泥巴糊住了,扳手讓它現(xiàn)出本來面目。再說,這輛車里面部件的新舊程度也跟我丟的那輛一樣。這樣說來,可就蹊蹺了,我爹怎么會買了—輛我丟的車呢?是誰偷了我的車呢?偷我車的人,目的又是什么呢?爹送我的那沙啞的聲音怎么跟那個雇主那么像呢?
跟媳婦探討了半宿,最后得出的答案讓我都不敢相信,那個戴口罩,啞嗓子,用調虎離山計偷我車的人就是我爹。目的只有一個,讓我回家過年。
責任編輯 師力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