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發(fā)生了一件大事。那是一個周六的下午,我的妻子愛麗絲決定去參加一個老校友舉辦的燒烤晚會,而我將在家照顧我們一歲的女兒瑪蓮娜。
所有的事情都像上了發(fā)條般進行得很順利。我讓瑪蓮娜吃東西,洗澡,喝水,睡覺。然后,我自己也吃東西,喝水,睡覺。愛麗絲有鑰匙,我不需要幫她開門。而且這是一個很短的夜晚,因為瑪蓮娜早上5點半到6點之間就會醒。
離午夜還有半小時,愛麗絲打來的電話吵醒了我。她錯過了最后一班地鐵。我聽出她語氣里的擔憂:“如果我在女友的沙發(fā)上過夜,你會不會不高興?”
“當然不會,在那兒待著吧,親愛的。”我說,“我會照顧我們的孩子。”說著這些的時候,我非常高興,因為我知道,明天中午,回到家時因宿醉而精神疲乏的愛麗絲見到窗明幾凈的公寓,喂得飽飽的活蹦亂跳的小寶貝,一定會向我投來肯定的目光,而這會讓我充滿道德上的優(yōu)越感。
為此,就算要承受夜晚照顧嬰兒帶來的最糟糕的壓力,也是值得的。因為,不管初為人父的欣喜有多強烈,新父親們作為“失敗者”和“次要人物”的感受總是勝出一籌。在公司,他們的價值得不到實現(xiàn),處于同事圈子的邊緣,不再毫無怨言地加班;而在家,他們最多是個偶爾的幫手,有時甚至是種干擾。
怎么會這樣呢?答案只有一個:父親是性別革命余波的犧牲者。今天,已經(jīng)沒有人認為女人惟一正確的角色就是家庭主婦。人們不再期望她可以一個人承受起教育孩子的重擔,并且每晚給上班回家的丈夫遞上拖鞋。成功升值的母親角色同時也意味著父親角色的貶值和壓力的增加。
無數(shù)個家庭中的“他”是一個普通的上班族,每天早上7點出門,10個小時之后帶著滿身疲憊回家,和伴侶一起做飯、洗碗,幫忙喂孩子,所有的休息時間都化為烏有。有時,如果需要早點下班回家給孩子洗澡,就意味著要深夜在家加班。
英國諷刺雜志《Viz》的建議欄最近發(fā)了一則諷刺評論:“媽媽們,當你們的丈夫下班回家,就不要忙活了,把孩子交給他照顧,畢竟你們在母親咖啡廳討論他的痔瘡一整天,已經(jīng)很辛苦了?!?/p>
這并不是說母親就比較輕松,恰恰相反,她們的辛勞、壓力和在家的孤獨是不可低估的。許多母親熱切期望能夠再次回到工作崗位,認為這是一種放松。然而區(qū)別在于,幾十年來“全職媽媽”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糟糕時代已然過去,如今,媽媽們無私的愛為人傳誦,而父親的角色卻一直不明朗。作為這些“新父親”之一,我覺得我是在為“老父親們”的罪過還債。如果母親因為家庭和工作精疲力竭,那么她會獲得所有人的同情,如果父親過度勞累,那么他該咬緊牙關堅持。我的女同事們總是被問及她們是怎樣做到事業(yè)和家庭兩者兼顧的,從來沒有人問我。人們的第一反應是:爸爸覺得自己很辛苦?好啊,那他應該和媽媽換一下!
但是,該死的,父親并不好當。我們承受著道德上的負債。工作時,我們覺得自己有罪,因為我們沒有辦法照顧孩子;照顧孩子時,我們還是覺得自己有罪,因為我們沒有工作。如果有幾個小時,我們既沒有工作也沒有照顧孩子,那就是雙重罪責。在家庭角色的問題上,我們總是被提及,卻從來沒有話語權。
所有人都認為,情緒化是女人的權力,男人在任何時候都應該保持冷靜。毒藥樂隊主唱、美國演員布雷特·邁克爾斯認為父親的柔情常常被忽略,實際上,面對孩子的痛苦,父親和母親一樣揪心。在邁克爾斯因心臟疼痛入院治療時,他10歲的女兒萊娜為分離感到痛苦,茶飯不思,而他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女兒的心碎:“我問自己,你為什么要傷女兒的心?那肯定是上帝對我的懲罰?!?/p>
另外,還有個令人沮喪的事實:社會期望父親更多地參與孩子的教育,卻并不放心真正把這個任務交給他。我們做西蘭花泥、給孩子換尿布、洗澡,但是這樣的感覺總是揮之不去:所有這些,孩子的母親做得更好。
愛麗絲雖然會批評我給小家伙穿衣服的方式,卻還是承認了我照顧小孩的能力。但是有時候,她會不自覺地粗暴干涉我的決定。我很難想象,我會用同樣的方式去干涉她。我不相信只有我認為男人在道義上低人一等,在家庭事務上只是負著有限責任的替補人員。這不是愛麗絲的本意,但事實就是這樣。大部分的女人并不想放棄她們在家庭中的權力,就像大部分男人不想放棄他們在公司的權力一樣。她們抱怨自己的丈夫不顧家庭,卻很高興這個家離開了她就無法運轉。
事實上,對一位把母親角色搶過來的父親來說,照顧孩子的過程可謂困難重重,卻也有它獨特的美好。牙科醫(yī)師埃里克成為“全職爸爸”已經(jīng)兩年半了,女兒出生三個月后,埃里克就辭掉了工作,因為如果他的妻子想要保留她的公司部門經(jīng)理職位,就不能離職三個月以上。他想,那他留在家里好了,等孩子大點他再考慮重返職場。實際上,除了喂奶,他們從一開始就分擔小家伙帶來的一切工作。最初他們都不知道應該怎樣抱一個嬰兒,怎樣給她洗澡、換尿布,怎樣應付她似乎永不停歇的眼淚。毫無疑問,所有父母都要以自己的方式學會這一課。
不管是在兒科醫(yī)院還是嬰兒游戲小組,亦或是周六早上的游樂場,埃里克常常是一群女人中惟一的男人。“這真是難得的體驗”,埃里克笑著說,“若我的妻子也是游樂場上無數(shù)父親中惟一的女性,很難想象會是怎樣的情形。作為一個男人,我在媽媽圈其實很難獲得認同。雖然沒有人直接說出來,但是人們,其中也包括女人,總是用疑惑的目光看著我,其中的意味不言而明:‘難道你除了做家庭主夫,沒有其他的事好做了嗎?’”然而,埃里克毫不后悔,對他來說,作為一個父親,能夠如此貼心陪伴女兒生命的最初幾年,真的是一件值得深深感激的事。“我的女兒對我有著無與倫比的信任,她不高興的時候,會首先找我尋求安慰和幫助,而不是找媽媽”,他狡黠地眨了眨眼睛,“我的妻子有時候也很為此抓狂?!?/p>
埃里克的情況畢竟是少數(shù)。在如今的家庭中,男人不只是賺錢的機器和“周末爸爸”,一位好父親得“工作升職”和“照顧孩子”兩者兼顧,一樣也不能落下。姑且不論這有多難,在某種程度上兩者本身就是矛盾的。一般來說,把工作置于私人生活之上并能高效工作的男職員才會受到老板的親睞,才有希望獲得升職。一位銀行家就曾說過,他為孩子出生請假時,老板明顯地流露出不滿。
值得深思的是:父親能夠在工作12小時之余,還有足夠的時間照顧孩子嗎?比起公司,父親更喜歡待在家里嗎?想要兩者兼顧的父親,如果想要早點下班送孩子去醫(yī)院或上鋼琴課,難道不會被老板說他們在找“該死的借口“嗎?
如今的女人和她們的母親輩已經(jīng)不同,如果不想為家庭犧牲事業(yè),她們會大聲說出來。如今的男人和他們的父親輩也已經(jīng)不同,如果不想為家庭犧牲事業(yè),他們會保持沉默。這究竟是為什么呢?
答案很簡單。我們男人很少就此交換意見,正因為我們是男人。對于不管是父親角色還是工作帶來的壓力,我們都會安安靜靜地自行消化。但是現(xiàn)在,是時候將這個問題公之于眾了。我們要求社會更多地尊重父親角色,并不意味著想貶低母親的角色。我們應該平等對待孩子的母親,也會做到這一點。
[編譯自德國版《讀者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