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秀葦是個喜歡和自己賽跑的人。1984年，她第一次來到北京考戰(zhàn)友歌舞團被現(xiàn)場錄取后，僅一年時間就成為團內(nèi)兼擅民歌、流行歌的壓軸演員，可她卻在前程一片大好時選擇轉(zhuǎn)型，赴滬專攻當時在國內(nèi)認知度、市場影響力都很低的美聲。1997年，她在東京參加“多明戈世界歌劇比賽”時被多明戈賞識，他建議她更改決賽曲目，以助她取得更高的成績。但她最終沒有聽他的話，選擇了對自己更具挑戰(zhàn)的一曲。近年，在世界歌劇舞臺已取得巨大成功、演出邀約不斷的她不辭勞苦地頻頻回國演出、授課，只為把自己的專業(yè)經(jīng)驗傳授給更多中國青年演員。她說，“無論在舞臺上還是講臺上，只要能唱一天，我就會自己跟自己較勁多一天?！?/p>

看一場演出改變一生

孫秀葦出生于遼寧營口，與生俱來一副嘹亮的好嗓子。“我從小就喜歡唱歌，經(jīng)常和小朋友一起在屋里唱樣板戲、唱民歌，只要一開始唱歌，我就非常興奮，還有著強烈的表現(xiàn)欲。有時自己感冒了或者身體上有什么不舒服，就開始放聲地唱。唱歌真的成了我人生當中最大的精神寄托，我總覺得自己與歌曲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緣分?！睂O秀葦?shù)拿妹酶嬖V記者，姐姐唱歌時，家門外總有人扒著門聽，“鄰居們還以為我們家放錄音呢?！?/p>

孫秀葦?shù)母赣H是畫家，母親是小學(xué)老師，作為家中長女，孫秀葦曾被父親著力培養(yǎng)繪畫技藝。“但我更愛唱歌，從很小就開始主動去看跟唱歌有關(guān)的書，甚至學(xué)習呼吸的方法。”她從十來歲開始常去少年宮演出，常常就發(fā)音方法等問題請教同場演出的職業(yè)演員，“就這樣自己摸索，心里的目標是專業(yè)舞臺?！?/p>

1984年，她第一次來到北京報考戰(zhàn)友歌舞團，在分別唱了東北民歌、陜西民歌和美聲曲目《春之聲》后，因嗓音的嘹亮優(yōu)美和演唱歌曲種類多樣被歌舞團當場錄取。在隨后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孫秀葦成為戰(zhàn)友歌舞團最年輕的壓軸演員，受觀眾喜愛、被領(lǐng)導(dǎo)器重，前程似錦?！暗菚r候的我已經(jīng)開始跟自己較勁?！彼X得唱民歌、流行歌似乎都不能讓她滿足?！拔夷菚阂呀?jīng)會唱幾百首民歌了，已經(jīng)可以就那么唱下去了，但我心里覺得這樣下去不行。”

有一天，有個朋友拉她去看文化部舉辦的中央音樂學(xué)院國際選拔賽美聲比賽。“我當場就愛上了胡曉平，覺得她的聲音怎么那么洪亮、水泠泠，好聽極了！”她當時就跟朋友打聽胡曉平的老師是誰，在得知上海音樂學(xué)院高芝蘭教授的名字后，心里充滿求學(xué)的沖動。“我看完演出回到團里時都快半夜了，但抑制不住激動連夜給高老師寫了封信，我記得特清楚，我給她寫了一整張信紙還加了我一張小照片?！睕]過多久，高老師回信了。“那時的老師特別單純，即使是著名教授，也會認認真真給我這個無名的求學(xué)者回信?！备呃蠋熛Ｍ麑O秀葦去上海讓她聽聽聲音，如果條件合適就會教她?！澳菚r李光曦剛分到我們團，我聽他唱《弄臣》里的詠嘆調(diào)，覺得真好聽，但就是模仿不像，于是知道得按科學(xué)的方法學(xué)習，所以就更下定決心要跟高老師學(xué)?！辈贿^，當時部隊演員出去學(xué)習很難，幸好孫秀葦?shù)念I(lǐng)導(dǎo)一直很器重她，于是她軟磨硬泡地請到了假，一個人去了上海?！耙灰娒娓呃蠋熅秃芟矚g我的嗓音，于是我成功地拜了師?！?/p>

如今，孫秀葦在談到這番求學(xué)經(jīng)歷時還會感慨自己的幸運，感慨那一場美聲比賽。“那一晚對我來講就像敞開了一扇大門，門外什么都新鮮，我都想學(xué)。然后，我從沒學(xué)過美聲到一學(xué)就跟隨高老師，這么高的起點為我后來的發(fā)展奠定了扎實的基礎(chǔ)?！?/p>

《諾爾瑪》的成功與失敗

1994年，孫秀葦去意大利參加維奧迪—瓦爾塞西亞國際聲樂比賽，在決賽當晚獨中三元，獲得了第一名、意大利總統(tǒng)特別獎和最佳歌手獎。比賽評委主席、意大利著名歌唱家和聲樂教育家瑪拉斯匹娜一眼相中了孫秀葦，堅持要孫秀葦留在意大利隨她學(xué)習?！斑@也是在我的藝術(shù)生涯上最重要的一位導(dǎo)師，沒有她的愛才惜才也沒有我藝術(shù)的今天?！?/p>

瑪拉斯匹娜看到孫秀葦剛到意大利經(jīng)濟不寬裕，不僅免收學(xué)費，還自掏腰包為孫秀葦請鋼琴伴奏，并親自開車帶她四處奔走，聯(lián)系各種聲樂比賽的參賽事宜，去各大歌劇院參加試唱。在老師無私而又積極的幫助下，孫秀葦一連參加了十多個各種規(guī)模的聲樂比賽，一舉奪得了6個第一名和若干個第二、第三名?！昂芏嗳硕己茆鸨荣?，但我不是。那十幾場比賽下來，我越唱越有癮，曲目選擇也越來越難?！北鹊阶詈?，孫秀葦竟決定挑戰(zhàn)自己從未達到過的High降E，連老師都想阻止她?！八艺f你已經(jīng)唱得非常好了，不需要這樣，這超出你的范圍了。但我就是想試試，想讓自己的聲音疆域再擴大一些。”結(jié)果，孫秀葦在比賽場這樣壓強最大的環(huán)境里，成功完成了自己給自己出的難題?！拔屹愅暌幌聢觯蠋熅团苌蟻肀ё∥?，稱贊我太勇敢了?！?/p>

1995年，通過一系列比賽名聲鵲起的孫秀葦被意大利里雅斯特市歌劇院邀請出演貝利尼的歌劇《諾爾瑪》，獲得了第一個出演歌劇女主角的機會。

“但我是女主角B角，又是外國新人演員，當時那個導(dǎo)演對我并不重視?！薄吨Z爾瑪》的排練共用了三個星期，但導(dǎo)演直到最后彩排前的合樂才給孫秀葦排了兩天戲。到彩排時，和導(dǎo)演熟稔的A角女演員故意請辭，要導(dǎo)演請孫秀葦演，她想看看這位新人的尷尬。“結(jié)果我完整順利地表演下來整部戲，讓來看彩排的演員、觀眾非常高興，他們大聲地為我鼓掌，吹口哨，導(dǎo)演和A角女演員都呆在那兒不敢相信?！?/p>

原來，最初一看到導(dǎo)演不給自己排戲，孫秀葦就暗下決心，即使再困難也要把這個角色拿下來，她開始又一次跟自己較勁?！拔颐刻斓脚啪殘霰華角演員還早，就坐在那里拿筆一點一點地記下導(dǎo)演給她排戲的內(nèi)容，包括聲音、舉手投足等每一個細節(jié)，晚上回到住地對著鏡子徹夜練習，有的地方還會加入我自己的理解，所以我最終呈現(xiàn)的比她還多?！?/p>

《諾爾瑪》成功首演后，孫秀葦一炮而紅，很快接到世界最著名歌劇院之一、意大利斯卡拉歌劇院指揮里卡多·謝伊的邀請，邀她出演《蝴蝶夫人》?！拔耶敃r非常高興，現(xiàn)在回想，可能就是有點得意忘形。因為從在意大利比賽得獎、很快攻克語言關(guān)、成功出演《諾爾瑪》……雖然有波折，但一路走來還是非常順利，所以接到這個邀請后我當時的心態(tài)很膨脹。”她在試唱時不斷跟指揮表達自己的想法，而對指揮的要求卻常常說NO。結(jié)果第一次音樂排練一結(jié)束，她就被“打入冷宮”。

“這次失敗給我的教訓(xùn)是深刻的，從此我再也不會以自我為中心地對待機會?，F(xiàn)在一個歌劇劇本拿來，我最少都會準備四種速率的演唱，因為我不知道面試時指揮會要求哪一種，所以要做最充足的準備?！?/p>

與多明戈亦師亦友

1997年，已經(jīng)開始在Arena?di?Verona?演出的孫秀葦毅然去東京參加“多明戈世界歌劇比賽”，只為見偶像多明戈一面，不想?yún)s收獲了一份與多明戈彌足珍貴的師友緣。

“不管你正值青春年少，還是人過中年，回憶過去，我想都少不了對‘偶像’這個詞的追憶。而我的偶像就是世界著名三大男高音之一多明戈先生。”

孫秀葦?shù)谝淮沃蓝嗝鞲?，源于看一盤他在英國皇家歌劇院主演普契尼歌劇《瑪儂列斯庫》的錄像帶?！澳鞘俏疑降谝淮慰凑嬲母鑴”硌?，那一刻，我被他的歌聲、他的表演、他的感染力、現(xiàn)場的音樂旋律及舞臺效果徹底驚呆了。雖然我當時還聽不懂意大利語，但我還是看得熱淚盈眶。特別是演出漸近結(jié)束的時候，我看到兩位主人公在沙漠上垂死掙扎，那一刻我的心都跟著他們一起跳動、糾結(jié)……”此后，她在宿舍的床頭貼上他的海報，但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真正認識他。

“我至今都記得，東京‘多明戈世界歌劇比賽’半決賽的時候，我唱了貝利尼的《海盜》、威爾第的《阿依達》。比賽一結(jié)束，多明戈非常興奮地走到我面前，說了很多夸獎我的話，有一段我至今記憶猶新，他說：‘《海盜》最后發(fā)瘋的那一段，你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無論聲音技巧還是音樂表現(xiàn)都非常完美，如果有機會，我一定請你去唱威爾第的《麥克白》，我相信你會把麥克白夫人塑造得非常好?！?/p>

相識之后，孫秀葦發(fā)現(xiàn)，這個一直在她心里高高在上的榜樣，原來并不遙不可及，而是親切得可愛，平易近人?！霸跊Q賽前，他還特意走進我們的休息室，慰問我們、鼓勵我們。當看到我的時候，他說：‘我唱了一輩子的《阿依達》，和太多的女高音合作過，包括以唱阿依達著稱的美國著名黑人女高音萊昂廷普萊斯，高音High?C都沒有這位中國姑娘唱得漂亮。’說實話，他的這番真情流露，讓我更欣賞他的藝術(shù)境界，那是對音樂的尊重，對新人的提攜。”?

孫秀葦?shù)母杪曊娴拇騽恿硕嗝鞲?，決賽前，他特意找到她，堅持要她唱《阿依達》的《祖國蔚藍的天空》?！八麑ξ艺f這是一首非常難的詠嘆調(diào)，很少有人能唱好，但聽我唱覺得非常容易，一定會助我取得非常高的成績?！比绻麚Q一個人，在決賽前得到多明戈這樣的指點，肯定如獲至寶，可孫秀葦竟然不這么想?！翱赡苓€是我骨子里的那份自信，讓我覺得唱《茶花女》也一樣能唱得非常好，我最終沒有聽他的話，也因此在心里多少留下了一點遺憾。后來，我的一位老師，也是當時比賽的一個評委，意大利著名男高音歌唱家Carlo?Cossuta回意大利時找到我，說我就是不聽話，因為當時在他們看來，我如果唱了《阿依達》肯定不止那個成績。”但這次比賽卻拉近了孫秀葦和多明戈的距離，也開辟了她在美國的歌劇之路。

“從那兒以后，我多次受多明戈邀請，在華盛頓、洛杉磯等很多世界著名歌劇院演唱我喜歡的歌劇，包括第一次在華盛頓唱《圖蘭朵》。我還記得他看完演出之后，說了一句當時讓我欣喜若狂的話，他說：‘我唱《Calaf》的時候你怎么不出現(xiàn)啊，那時要是給我一個這么嬌小美麗的公主該多好啊?！?/p>

而倆人的第一次合作卻是直到2006年的歌劇《蝴蝶夫人》，多明戈任指揮?！拔矣浀玫谝淮我魳放啪毜臅r候，當我唱完最后一段《永別了我的孩子》時，他眼睛紅紅地走過來，平復(fù)了一下情緒才對我說：‘我非常非常的感動?！缓髶肀Я宋遥谖遗赃叺哪懈咭艉湍兄幸舳颊f有點嫉妒?！弊詈笠淮慰偛逝沤Y(jié)束之后，多明戈把孫秀葦從B組調(diào)到了A組，并在每一場演出結(jié)束后都對她褒獎有加，這讓孫秀葦非常感謝并感動。

“他就是這樣一位亦師亦友、德才兼?zhèn)涞膫ゴ笏囆g(shù)家，沒有高高在上的架子，沒有虛無縹緲的浮夸，卻有你永遠學(xué)不透、越不過的神奇。現(xiàn)在，因為忙于各自的事業(yè)，我們很少有機會見面敘舊，全靠通電話相互問候，但我在心里永遠感激這位曾把我迷得如癡如醉，曾給過我很多機會、在藝術(shù)上無私幫助過我的前輩，他是老師、朋友，更是我心目中永遠的榜樣！”

作為園丁，夫復(fù)何求

“學(xué)唱其實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不但要有天賦，還要付出比常人多很多的努力，也要有伯樂的賞識與良好的機遇。一路努力下來，才能使經(jīng)驗與技巧得到沉淀，素養(yǎng)與精神得到升華。我記得意大利男中音歌唱家Gino?Becchi說過這樣一句話，他說：‘歌唱為什么這么難？就因為它本身太簡單了?！矣X得這句話說得非常透徹?！?/p>

說這番話時的孫秀葦正站在講臺上，臺下是前來上她主辦的大師班的學(xué)生?！昂偷谝粚孟啾龋@兩屆學(xué)生的普遍水平好一些，讓我特別高興的是有很多高校里的老師，我可以更多地給他們講技巧，幫他們分析作品的內(nèi)涵和人物心理，讓他們能更好地詮釋角色，唱出自己的特點，也希望他們把我的方法帶回去，培養(yǎng)更多的孩子?！?/p>

近年來，孫秀葦頻頻回國演出，特別是2007年底國家大劇院的開幕，為這些優(yōu)秀華人歌劇明星提供了更廣闊的新舞臺。僅今年上半年，孫秀葦接連主演了國家大劇院出品的歌劇《托斯卡》、《圖蘭朵》，并參加多場大劇院舉辦的觀眾交流活動?！拔医昊貒笠恢泵γβ德担烁鞯氐难莩?，還在金鐵霖老師的邀請下，擔任了中國音樂學(xué)院的美聲碩士生導(dǎo)師。但在這段日子里，我不斷琢磨什么是更有價值的東西。一次，我在國家大劇院舉辦的訪談會上受到啟發(fā)，有價值的東西逐漸呈現(xiàn)出清晰的輪廓——我想讓全世界的觀眾關(guān)注中國的歌劇，要讓中國的歌劇演員走出去?！?/p>

于是，她開始嘗試與北京一家文化公司合作，創(chuàng)辦了針對歌劇演員培訓(xùn)的大師班，至今已成功舉辦了三屆。“大師班自第一屆舉辦以來，所秉持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運用講授、演唱、鑒賞相結(jié)合的方式，提升國內(nèi)一線演員、一線音樂教育者的歌劇演唱水平。我們通過一對一的授課形式，向?qū)W生面對面講授最正統(tǒng)的意大利唱法，將國際尖端的歌劇藝術(shù)綜合地、有重點地傳授給學(xué)生?！?/p>

“沒有了舞臺的華彩絢麗，沒有了劇情的悲歡離合，也沒有了觀眾的掌聲和吶喊，簡簡單單的一間教室、一架鋼琴……但因為圍坐了一群年輕的面孔，讓這個夏天的北京充滿了歡樂和新鮮?！边@是孫秀葦7月份在大師班上課后寫下的微博，她說：“這段時間真的很累，每一個學(xué)生我都要清楚他的問題點，做有針對性的一對一指導(dǎo)，不僅要幫他們改正現(xiàn)有的毛病，還要教會他們學(xué)習的方法，給他們正確的聲音概念，教會他們流暢的作品演繹方式……然而，我真的很享受這段盡管辛苦卻很快樂的時光！看到學(xué)生們用我的方法去唱，一點點的進步，心中真的非常高興，高興得即使下課了，也愿意和同事們繼續(xù)討論他們，討論他們每個人的特點，討論他們更適合演唱的曲目，討論他們今天的表現(xiàn)，討論應(yīng)該用什么樣的方式‘刺激’一下他們，讓他們能進步得更快……”

在不久前的教師節(jié)，孫秀葦收到最令她開心的節(jié)日禮物——學(xué)生的成績。她說：“園丁這個詞真好，它道出了一個老師的心聲，讓我的人生又多了許多快樂的緣由，如果用心去澆灌，真的會春色滿園，我的花兒們盛開了，他們樸素卻很雅致，他們稚嫩卻很美麗，芳香撲鼻，兀自綻放，作為園丁，夫復(fù)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