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本文梳理了《在細雨中呼喊》中的母親形象,研究她們的個性,如溫順的孫母、忍辱負重的馮玉青、病態(tài)的李秀英;總結(jié)她們的共性:弱勢的地位、苦難的人生,缺乏主體意識等。最后,探討這些母親形象的意義。
關鍵詞:余華 《在細雨中呼喊》 母親形象
《在細雨中呼喊》是余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對于余華的創(chuàng)作生涯有著重要意義,評論家普遍認為這部小說體現(xiàn)著余華由先鋒向現(xiàn)實的回歸,是余華創(chuàng)作風格轉(zhuǎn)型的標志。近年來對于《在細雨中呼喊》研究主要涉及了小說中的恐懼主題、苦難主題、成長主題,而對于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特別是女性人物形象缺乏鞭辟入里的分析。本文選取了母親形象的塑造這一角度去研究《在細雨中呼喊》這部小說,以孫母、李秀英、馮玉清這三位母親為代表研究她們的個性,總結(jié)她們的共性,探討這些母親形象背后體現(xiàn)出作者的情感和價值取向以及現(xiàn)實意義。
一.孫母:溫順愚昧的母親
《在細雨中呼喊》的主人公孫光林的親生母親,在這里我們簡稱孫母。正如許許多多默默辛勤勞作、默默承受苦難的母親一樣,這位母親最大的特點就是溫順。這位生活于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鄉(xiāng)村的母親,她的溫順首先表現(xiàn)在她心甘情愿地成為家庭和丈夫的一件“工具”——勞動的工具、泄欲的工具和傳宗接代的工具。她不僅每天要勤勞地在田間耕作,而且還要溫順地滿足丈夫隨意的性要求,生育更是她作為女人責無旁貸的任務之一。
孫母的溫順還突出體現(xiàn)在她對丈夫的態(tài)度上。她的丈夫?qū)O廣才是一名徹頭徹尾的鄉(xiāng)村無賴。他貪婪好色、殘暴囂張。當孫廣才大模大樣地出入何寡婦家時,母親沒有表現(xiàn)出對丈夫的絲毫不滿,而是選擇了忍氣吞聲,裝作若無其事;當她與何寡婦打架,被何寡婦騎在身上痛打后,她也沒有指責罪魁禍首的父親,而是向一個已經(jīng)死去的兒子求救:“要是孫光明還活著,她饒不了你。”母親唯一的一次反抗是在她臨死之際,這個一生都沉默寡言的女人,大聲喊叫著、羅列著被丈夫偷運到寡婦家中的物件,而這反抗是如此地無力。
可悲的是在男權社會中,她的思維方式也被同化,雖然生育了三個兒子,但在長子為重的傳統(tǒng)觀念支配下,她看重長子,喜歡哥哥孫光平。二兒子孫光林則在很多時候被她忽略。小說中寫到孫光林考取大學后,母親的表現(xiàn):“在我臨走的那些日子,母親總是不安地看著我哥哥,她更希望的是我哥哥去上大學。她知道一旦大學畢業(yè)就能夠成為城里人了?!盵1]可見孫母既是男權社會的受害者,又是一個不自覺的被同化者。
二.李秀英:病態(tài)的母親
孫光林的養(yǎng)母李秀英是一個典型的病婦形象,她臉色蒼白、終日有氣無力。小說描寫了孫光林和她初次見面的場景,首先是她居住的環(huán)境,她的房間里有許多小凳子,上面擺著眾多的內(nèi)衣內(nèi)褲。她所做的就是移動凳子,好讓那些色彩紛呈的內(nèi)衣始終沐浴著陽光。這一描寫揭示了李秀英壓抑的生活空間和乏味的生活狀態(tài)。接著是她的外貌描寫,突出了她的眼睛和聲音:“當她向我轉(zhuǎn)過臉來,我看到了一雙大而空洞的眼睛”、“很細的聲音,像一根線穿過針眼一樣穿過我的耳朵”。[2]這些描寫則讓人很容易聯(lián)想到“病”和李秀英的關系。
小說刻畫李秀英這一人物主要是通過寫她的“病”。小說寫到她對于空氣濕度的敏感。每天早晨“她從印著藍花的布蚊帳里伸出一只手,像是撫摸著什么東西似的撫摸著空氣,以此來檢驗這剛剛到來的一天是否有些潮濕”以及在那些陰雨連綿的日子,她就會發(fā)燒不止,躺在床上哼哼唧唧。小說還寫到她對于風的懼怕:“李秀英是一個真正弱不禁風的女人,她告訴我風是最壞的東西,它把塵土、病菌,以及難聞的氣味吹來吹去,讓人死去。她把風說得那么可怕,使我在童年的印象中,風有著青面獠牙的模樣,在黑夜里爬上我的窗戶把玻璃磨得沙沙亂響?!?/p>
三.馮玉青:屈辱的母親
魯魯?shù)哪赣H馮玉青是一個被侮辱的、被損害的母親。曾經(jīng)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女子馮玉青不幸失身于鄉(xiāng)村無賴王躍進,這似乎是她不幸人生的開端。馮玉青在南門的最后一年里,她的主要經(jīng)歷可以總結(jié)為兩個字“屈辱”。從她當眾執(zhí)拗地抱著王躍進的腰要求他跟自己去醫(yī)院檢查開始,她在南門的名譽就已經(jīng)喪失殆盡。沒想到,當初占有了她身體的男人,并不想為她負責,還當眾羞辱她,之后王躍進還跟別的姑娘結(jié)了婚,滿懷屈辱的馮玉青則跟著一個貨郎逃離開了這個讓她充滿恥辱的南門。
再次回到故鄉(xiāng)的馮玉青領回了五歲的兒子魯魯。這次她仍然沒有逃脫屈辱的命運,而且墮落得更深了。為了維持母子兩人的生計,馮玉青白天洗刷塑料薄膜,晚上開始操持著皮肉生意。飽受屈辱的馮玉青在外貌上也發(fā)生了變化,借由主人公孫光林的眼睛描述了一變化“這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她遭受歲月摧殘的臉。臉上的皺紋已經(jīng)清晰可見,她喪失了青春激情的目光看到我時,就像灰暗的塵土向我漂浮而來”。最后馮玉青和客人交易時被警察抓住送往七橋監(jiān)獄勞教,兒子魯魯則成為了流浪兒。
四.共性:灰暗的母親群像
雖然《在細雨中呼喊》的母親形象各有特點,但她們也有共性。首先她們都是家庭中弱勢的一方,是受虐的對象,是苦難的承受者??嚯y是余華小說中的一個重要主題,研究者富華曾指出余華所敘述的苦難有兩個層面上的涵義:“人性之惡”——人物的現(xiàn)實層面上的“生存(命運)之難”和“人世之厄”——人物的生命體驗層面上的“存在(靈魂)之苦”[3]。孫母的勤勞、溫順、堅忍、逆來順受是七十年代農(nóng)村家庭婦女的縮影。她可以強忍著產(chǎn)后的虛弱和劇烈的疼痛,給在田間干活的丈夫送飯,但換來的卻是丈夫的不滿的怒吼。她的善良沉默換來的是丈夫一次又一次的背叛,直到自己孤獨地死去;蒼白虛弱的李秀英不僅要忍受病痛的折磨還要忍受強壯丈夫的“同房”要求,“每隔幾天我上床睡覺后,便會聽到李秀英的哀求和呻吟之聲。”最終李秀英的丈夫因欲壑難填而另尋新歡;而馮玉青則一直飽受男人傷害,先是被無賴王躍進欺負,后來又被貨郎拋棄。最后她徹底淪為男性的玩物。
其次,對于自己的孩子,她們的母性被壓抑,無力給予更多的保護與愛。當兒子孫光平的第一門親事被父親荒唐地破壞后,孫母的表現(xiàn)就是“坐在廚房的灶頭,用圍裙偷偷擦了一天的眼淚”,當兒子們遭受父親的暴力時,她無力保護自己的孩子免于悲慘的命運;穿一件潮濕內(nèi)衣就會發(fā)燒的李秀英,對于養(yǎng)子孫光林的照顧與愛是極其有限的,她五年間只出過一次家門,更多的時候是在床上躺著。在丈夫王立強死后,李秀英獨自回了娘家,拋棄了養(yǎng)子孫光林;生活艱難的馮玉青經(jīng)常粗暴對待兒子魯魯,斥罵追打是家常便飯。最后馮玉青因為賣淫被抓,魯魯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成了流浪兒。
五.《在細雨中呼喊》母親形象的意義
余華《在細雨中呼喊》中的母親形象書寫,反映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中國農(nóng)村和鄉(xiāng)鎮(zhèn)不同生活環(huán)境下女性的命運,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女性實際的生存狀態(tài)。她們的人生命運雖然各不相同,但都籠罩在男權社會的陰影之下,在社會生產(chǎn)、道德價值和日常生活中仍然處于弱勢的地位,可以說,“《在細雨中呼喊》所表達的就是令人恐懼的非理性的世界”[4]這個非理性的,令人恐懼的世界在作者所描繪的母親形象上體現(xiàn)得尤為明顯。
其次,余華小說中的這些母親形象還反映了女性自身固有的缺陷??v觀《在細雨中呼喊》中的孫母、李秀英、馮玉青,她們都不同程度地存在著自身主體意識的缺失或壓抑。女性主體意識是指“女性能夠自覺地意識并履行自己的歷史使命、社會責任、人生義務。又清醒地知道自身的特點,并以獨特的方式參與對社會生活的改造,肯定和實現(xiàn)自己的需要與價值”[5]。而余華筆下的母親們則在生活等各個層面無意識地以男子(丈夫)為中心,自己或者局限家庭的生活空間,或者局限于母親、妻子這樣的附屬性角色,缺乏對自我的認識,在潛意識里服從于男性或者一個高于自身主體的“他者”,而只是很溫順般地依從于“他者”給自己的命運安排。她們當面對現(xiàn)實困境的時候,都缺乏改變現(xiàn)實的主觀意愿與能動能力,而只是默默地、被動地承受著社會、他人給自己的壓迫和傷害。這樣的母親形象充滿了悲劇意蘊,令人深思,發(fā)人警醒。
參考文獻:
[1]余華.在細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2]余華.在細雨中呼喊[M].北京:作家出版社.2011.
[3]富華.人性之惡與人世之厄——余華小說中的苦難敘述[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5).
[4]王學謙.恐懼:人生、世界的黑色體驗[J].名作欣賞,2007(5).
[5]祖嘉合.試論述女性的主體意識[J].婦女研究論叢.1999(2).
霍蓉光,石家莊科技工程職業(yè)學院講師,主要從事中文教育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