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容摘要：陳昌平是一位智慧型的作家，他的作品雖數(shù)量不多，但他能在簡單的故事和人物關系中蘊涵強大的思想。在他平實而嫻熟的小說敘事中，有著對歷史與當下生活的獨特審視和理解。透過他充滿反諷與荒誕的小說文本，我們能感受到他對平民生活和人生苦難的關注，作品揭示出在巨大的歷史面前，人的命運的變化和無奈。他以一種難以遏制的激情來創(chuàng)作，他的作品撞擊著人們的心靈，強烈的情感力量帶給人深深的震撼。

關鍵詞：小人物 歷史 權(quán)利 真情

近幾年來，中國文壇上來自大連的作家陳昌平聲名鵲起，他的中短篇小說的發(fā)表引起了國內(nèi)評論界的關注，《英雄》、《漢奸》、《特務》、《國家機密》、《腎源》等作品在國內(nèi)多家文學月刊上發(fā)表并轉(zhuǎn)載。他的小說追求多義性、暗示性、開放性，但是核心卻非常明確，除此之外，小說還具有很強的批判性，這也體現(xiàn)了作家強烈的社會責任感。本文將從以下幾個方面來分析陳昌平小說的創(chuàng)作特色：

一.顛覆慣常的審美想象

在陳昌平為數(shù)不多的作品里，對歷史的表達占據(jù)著較大的比重，在他的創(chuàng)作中有很深的歷史情結(jié)。如《英雄》、《漢奸》、《特務》、《國家機密》、《復辟》等都有歷史的記憶。看到這些小說題目，讀者會對題目應該涉及的內(nèi)容有一個相對穩(wěn)定的認知，而陳昌平試圖通過自己的小說所涉及的普通人的獨特遭遇來顛覆人們這種固有的模式化的認知方式。被稱為英雄的是一個說謊的退休工人老高，被認為漢奸的是一個有氣節(jié)、有人格的傳統(tǒng)知識分子李徵，被專制扣上特務帽子的是在文革中被批斗的無辜孝子，被當作國家機密的是一個孩子王愛嬌的夢，被定義為一場復辟的是被平反的右派分子老劉想方設法想要回自己原來的身份。聽上去似乎很荒誕，但作者似乎要帶讀者回歸到歷史現(xiàn)場，從新的角度解讀歷史。

以《英雄》為例，陳昌平所塑造的英雄不是英雄，但勝似英雄。下崗后的工人老高步入了他平淡的生活，作為一個早晚隨處可見的遛彎族，他的生活似乎不會再有半點漣漪。但是，一切都是因為他在廣場就“抗美援朝時期中美力量對比”這個問題插了別人幾句嘴開始的。當時，他列舉了一些數(shù)字，背出了條約的名稱，點他人痛穴似的下了結(jié)論，隨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出名”像坐上呼嘯的過山車似的止都止不住。為了增加他故事的真實性，從未當過兵的他，一步步走向了“戰(zhàn)斗英雄”的角色，被崇拜、被敬重、被不斷地邀請到各種場合去演講。他人生一直缺少而渴望得到的東西，竟然在晚年全部得到了。作者試圖引導我們?nèi)ニ伎?，我們有時候所看到的或者聽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實的。像老高這樣不是英雄說是英雄的人，我們把他抬得很高，而那些真正稱得上是英雄的人卻被我們忽視了。如小說中崔桂云同志的丈夫，他才是真正的英雄，但很少有人知道他的事跡，他的妻子還被介紹給這個假英雄當老伴。面對原本不屬于他的一切，他感到良心不安，把演講得來的物品和錢款全部送給那些最需要的人。在旁人看來，這無疑又提升了老高的英雄形象。首長的召見，本以為會大快人心，把老高打回原形，出乎意料的是首長在他的演技上做了指導。要他“仰起頭來，像英雄一樣站著，站直溜了；像英雄一樣說話，大聲說話；像英雄一樣講述我們流血犧牲的故事、講述我們偉大光榮的歷史……”經(jīng)過權(quán)威的認證，老高成為了真正的英雄。至此，小說的反諷性和人的荒謬性達到了極致。

二.正視無形的權(quán)力運作

回顧打造“英雄”的歷史，一個連英雄的毛都不是的人，如何能在最短的時間內(nèi)將自己錘煉為真正的英雄？首先，老高自身的知識積累是前提，在圖書館工作的那五年讓他有機會閱讀那個時代允許他找到的一切與戰(zhàn)爭有關的書籍，這些源于他的個人愛好和對英雄的崇拜。其次，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在廣場交往的人，這些人都是他的“幕后推手”。他們雖是退休的老干部，但都非等閑之輩。老牛是大連民康副食品集團工會主席，老劉是家具公司的常務副廠長，老張是一所中學的教務主任，老趙是區(qū)政府的一個處長，老蔣好像也是宣傳部的一個科長……老高演講生涯的第一步是由老牛帶出去的，此后他就開始頻繁地演講，老蔣在《晨報》上發(fā)表了一篇稿子《霜葉紅于二月花》，副標題是“一個老英雄的晚年生活”，只此一舉，老高的知名度便大大提高了。老張可能會請他到學校去演講，老趙請他去區(qū)政府演講，一來二去，老高想不成為英雄都很難。這徹底顛覆了我們慣常所認為的英雄形象，經(jīng)歷磨難經(jīng)受考驗并與悲壯連在一起。由此看來，自身的努力固然重要但老高的迅速成名在于他結(jié)交了有權(quán)力的人，如此說來，英雄也可以是這樣煉成的。

在《國家機密》中，權(quán)力讓一個其貌不揚、父親眼里的廢物孩子王愛嬌成了重點保護對象。憑借他能夠通過夢境預兆國家大事、時局走向，他的夢被列為“國家機密”，至此他的家庭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住房到補助到解決他母親的就業(yè)問題，一切的問題都成了一句話的事。同樣王愛嬌的成名，也需要有權(quán)力的人引薦。首先是于主任，他經(jīng)過多次考驗證實王愛嬌的夢確實有預料國家大事的功能之后，把他送給他的上級老徐，作為討好的禮物。隨后，各路權(quán)貴紛至沓來，競相把他當作宦海騰達的跳板，層層傳遞，一直到送到后來的首長。從此，王家的興盛和于主任的仕途還有其他引薦的人都與王愛嬌的夢有了直接的關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于主任升官的消息傳達給王愛嬌的父母，隨之而來的是王愛嬌家庭地位的上升，新衣服新鞋等都歸他。在學校，何老師得知他和政治掛上鉤之后，表態(tài)在政治上、學習上、生活上關心他，并升他為班里的組織委員。在班里他出力最少，受益最多，壟斷了班級、年級、學校、全區(qū)、全市甚至全省的獎項。這充分體現(xiàn)了政治所賦予的特權(quán)，這種無形的權(quán)力可以深入到社會的各界，包括我們認為神圣的學校。這樣的事情在荒唐的年代看似很荒唐，但荒唐的只是人，權(quán)力一點都不荒唐。這樣看來，權(quán)力改變命運，政治地位提升社會地位、經(jīng)濟地位的說法即使在今天也是成立的。

三.體味平民的人間真情

“文革”對很多人來說，不單是一個時間的概念，更是一個情感的概念?！拔母铩彪m然結(jié)束了，但期間人們所經(jīng)歷的痛苦卻不能忘卻。當年“傷痕文學”控訴，反映階級斗爭和政治運動對人間真情的摧殘，給人們精神和心靈上留下不可磨滅的傷痕，而今陳昌平的小說則恰恰相反，展現(xiàn)的是極其黑暗歲月中親情對心靈的呵護。

《特務》講述了在“文革”中發(fā)生的一個充滿人間溫情而又讓人心酸的故事。小說通篇都是講兒子用愛編織著對母親最后的謊言。遭受批斗的兒子為了瞞過雙眼患病又有老年癡呆癥的母親，刻意制造了一個又一個謊言：母親看到他臉上有一塊黑灰，他說干部下車間勞動沒洗干凈；挨斗了被打得吃飯時手拿不住筷子，他告訴母親是參加單位籃球比賽不小心手腕脫臼；母親在襯衣上發(fā)現(xiàn)了血跡，兒子的解釋是單位里為了抓特務使用的苦肉計，血跡只是紅墨水。兒子被批斗得越來越嚴重，他知道自己不久將辭別人世，他想給母親活下去的勇氣。他為母親編織的最后一個謊言是他有幸接受了一項絕密任務去臺灣潛伏，全省就挑了他一個人?！耙夥排_灣，就要奮斗，就要流血犧牲”，這項任務由“中央直接抓”，其他的人都不知道，要母親嚴守秘密，即使有人告訴她，她的兒子死了，內(nèi)心也不要相信，要知道他的兒子正在和其他同志一起，執(zhí)行著偉大、光榮、正確的任務。這樣，他的母親就會懷著期待和驕傲活下去。小說雖然沒有明確地給出故事的結(jié)局，但我們完全可以想象到兒子可能會選擇自殺或者離開。兒子肯定會因“畏罪潛逃”或“自決于人民”而被扣上“特務”的帽子，遺臭萬年。兒子打著為人民抓特務的旗號，最終必將成為人民打擊的特務，這真是一個發(fā)生在荒誕年代的以荒誕對抗荒誕的故事。在兒子編織的謊言中，敵我斗爭的話語置換成情感交流的私人話語，政治規(guī)范對民間生活進行了全面的覆蓋，作者將干枯空洞的政治活動虛擬成撫慰人心的情感暖流，展現(xiàn)了平民的人間真情。

陳昌平小說獨特表現(xiàn)歷史的方式體現(xiàn)出他的一種敘事智慧，他將小人物置身于廣闊的歷史背景，在歷史的隧道中展現(xiàn)小人物隨意被歷史篡改的命運，表達了作者對小人物命運的悲憫與無奈，進而上升為對權(quán)力與歷史的反諷以及對現(xiàn)實的批判。

參考文獻：

[1]陳昌平.國家機密[M].中國青年出版社，2005年.

[2]孟繁華.賤民的悲劇與小說之光——評陳昌平的小說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2004年第6期.

[3]洪治綱.幽暗深處的歷史回想 ——評陳昌平的小說創(chuàng)作[J].當代作家評論，2004年第6期.

景毛毛，渤海大學2011級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