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宏欣
我們?nèi)耸鹿傻交鶎铀鶛z查規(guī)范化管理情況,午飯被李所長安排在鄉(xiāng)里的飯館里吃。這個鄉(xiāng)是縣里的窮鄉(xiāng),鄉(xiāng)所在地的村街上連一家像樣的飯店也沒有,只有一家類似飯館的吃飯地方,但門額上卻赫然打著飯店的招牌。這里除一個廳堂以外,還設(shè)有一個單間。單間里的墻壁黑黢黢的,設(shè)施十分簡陋,除了一個油膩膩的圓桌和圓桌周圍所擺的椅子之外,墻壁上還安裝著一個搖扇。那搖扇左右搖擺著,嗡嗡地吹著風。
飯桌上是分有座次的。對著門而且居中的那個位置就是上席,上席對應(yīng)的是下席。誰該坐上席,誰不該坐上席,誰該坐下席,都是很有講究的。我作為一名年輕的辦事員,知道自己的地位。一遇到吃飯坐位,我總是自知之明地主動地坐在下席。我知道上席是留給那個最為尊貴的領(lǐng)導坐的。
而今天卻反常了,位置一下子坐亂了,王股長竟然坐到了下席。緊跟著兩位副股長和老辦事員以及陪同我們的正副所長依次坐了王股長的兩邊,把本是上席的位置空留了下來。我一時間不知所措。王股長上請。我慌忙謙讓。我想讓王股長坐到上席去。然而,王股長卻說,你坐吧,我想坐在這兒。
我怎么敢坐?我誠惶誠恐。我知道,不該坐上席的人坐了上席,這是傳統(tǒng)文明禮儀或者說是官場上的大忌。怎么不敢坐?坐坐有什么大不了的?王股長說。
我說,我真不敢坐。
他說,坐吧,改革年代嘛,什么都在改,什么都在打破,你坐坐,天能塌了,地能陷了?
我站在那里,左右為難,坐也不行,不坐也不行。我躊躇并磨蹭著,一時間,連汗都出來了。李所長忙打圓場,說,坐吧坐吧,王股長坐哪兒,哪兒就是上席。
李所長給了我一個臺階,我猶豫了一下,便順階而下,說,那我就坐這個下席吧。于是便心安理得坐在了傳統(tǒng)意義的上席。不坐不知道,一坐嚇一跳。沒有坐過傳統(tǒng)意義上席的人,一猛坐上去,便感到渾身拘泥,仿佛一個人被一下子推到了舞臺上一樣。我不由自主地端坐起了身子。身子一端坐,忽然覺得自己比別人高出一截來。這時候,我發(fā)現(xiàn)坐上席的感覺就是不一樣,有一種居高臨下的氣勢。說來也耐人尋味,居高臨下的感覺一產(chǎn)生,其他人忽然一下子矮了下去。我居高臨下地審視著,突然發(fā)現(xiàn)王股長坐在下席上,顯得那么低矮和猥瑣,失卻了往日頤指氣使、君臨天下的作派。盡管他還昂著臉面,但我覺得他是那么滑稽,表面像假裝著什么一樣,硬撐著自己的威嚴。天哪!我怎么忽兒把王股長看矮了?我的心一驚,不禁忐忑起來。
于是,我為了讓自己的心理平衡,在心里反復告誡自己,我坐的是下席而不是上席,王股長坐的才是上席呢。我想從心理上說服自己。我這樣自己告誡了自己好一會兒,忽兒覺得不那么居高臨下了。
這時,服務(wù)員端了茶水進來。本來服務(wù)員是想先走到上席來給我倒茶水的,卻被李所長叫住了,示意服務(wù)員先給王股長倒茶。他這一叫又一示意不打緊,我的思維被徹底地扭轉(zhuǎn)了過來。覺得自己坐的就是下席,而王股長坐的才是真正的上席。思維端正了,才使自己心理上的波動漸漸平息下來,才使自己忐忑的心情漸漸趨于穩(wěn)定,于是自己便心安理得地覺得自己坐的是下席來。心情平穩(wěn)下來,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緊張得滿頭大汗。餐巾紙——,我喊服務(wù)員拿餐巾紙。
天氣太熱,又遇這個狹小的空間,而且只有一臺搖扇,加之剛才的謙讓和心理緊張波動的原因,一時間汗流浹背,潔白的襯衫已經(jīng)被汗水濕透了。
這時候,我才想起尋找電扇的風源。
我看了看搖扇,搖扇是安裝在我頭頂墻壁上的,那搖扇左右搖擺著,讓風旋來旋去。我看見別人的頭發(fā)隨著風的吹拂而悠然地拂動。這時我才知道我的座位正處于風扇吹拂的盲區(qū)。頓時,我感到一團熱氣籠罩著我,不離不散。像蒸籠一樣,使我置身其中,燥熱難忍。
菜端上來了,我依舊渾身冒著汗,不斷地用紙巾擦著臉面和脖頸,甚至連頭發(fā)也被汗水浸透了。吃菜,吃。李所長熱情地招呼大家吃菜。而我由于汗流浹背已經(jīng)無法正常用餐了。
這當兒,我看到大家都在笑著看我,有一種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在里邊。我忽兒覺得自己很狼狽,后悔不該坐這個倒霉的上席。
這時我才恍悟,我的座位其實是真正意義上的下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