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龍美
就一步,跨過去,一切就都結(jié)束了。
天好黑啊,早秋的風很涼,這空曠寂靜的河邊更涼。女人顫抖著身子,心緊縮著。女人蹲下身子,覺得抖得更甚,說不出來的原因,女人的內(nèi)心陡增起恐懼。她下意識地四下看看。什么也看不到,她被一片黑完全包圍。遙遠的那座她生活了三十多年的城市,用它持久的光亮——是她世界之外,體會不到溫度的光亮,刺激著她麻木的神經(jīng)。女人的眼淚潸然而下。
活著還有意義嗎?那些充滿生機的燈光,那些燈光下躍動的歡樂,那些歡樂里充滿激情的生命,還有生命環(huán)抱著的無盡的夢想與向往,都跟我沒有任何關(guān)系了。我要離開了,離開了。
活得好累,30多歲的生命,該是多么地充滿活力。一切的美好,應該才剛剛開始,像那些開得正艷的花兒,呈現(xiàn)最絢爛、最奪目的光芒。可是,在女人這里,卻有一種瞬間枯萎的迷惘。
女人一陣暈眩,腿又開始劇烈地顫動。女人支撐不住,索性一屁股坐到地上。唉,本想干干凈凈地離開這個世界,不好弄臟了身上的衣服的。女人一個激靈地站了起來,撩起裙角,彎下身子細心地看了看,然后極其小心地撣了撣。女人從隨身的包里取出一張大大的白紙,攤在身后的一塊石頭上,重新坐了下來。
女人身上穿著一件新連衣裙,是下午自己特意去商場買的。這件連衣裙女人垂慕了好久,可是太貴了,女人一直沒有舍得買。每次女人走進商場,都會遙遠地看看,或是走近小心地用手摸摸。有時,女人覺得逛商場好像不為買東西,只是為了見一見她心儀的衣服,在心里和它說上幾句貼心的話。還有,她很害怕有人會將它買走,那樣她就永遠失去它了。在心里,她早把它當成自己的了。盡管暫時不能把它買回家,但是,只要它在,她就心安。那件衣服,像另一個自己,清靜純潔地立在世外。讓人的心空靈成一種高貴來,翩翩然有了欲飛欲醉的感覺。女人覺得穿上了這樣的衣服,就可以讓自己超脫于世間的一切煩惱,只讓自己為一種遙遠的不可觸及的夢想而活著?,F(xiàn)在,這件衣服就穿在她的身上,這讓她有一種讓困惑疲憊的心回歸體內(nèi)的安逸與滿足。又像與一個貼心的人,有了第一次靈與肉相融的富足與幸福。
這件裙子白底藍花。很淡的藍,很隨意散漫的花。像女人曾有的心境一樣。女人總是喜歡純凈淡雅的東西。就像她不張揚的個性,很淡漠,很從容,也很嚴謹。
女人曾有一個還算不錯的小家。即使現(xiàn)在,在這樣一個昏黑的沒有希望的夜晚,女人還是覺得自己曾經(jīng)那么真切地幸福過。可是,一切都不存在了。
生與死到底有多遠的距離?女人癡呆地看著眼前寬闊的河流。這條河是城里最長的,離女人的家有30多里遠。河的周圍修整得漂亮氣派,像靜臥著的睡美人,把一份世間的煩擾,很灑脫地拋于身后?,F(xiàn)在,女人就要把自己交給它了。
女人打了個冷顫?,F(xiàn)在幾點了?夜里一點還是兩點?好涼啊,周圍的空氣彌漫著濃濃的濕氣。女人覺得自己渾身都冷得透徹。這時丈夫的模樣浮現(xiàn)在她的眼前,女人下意識地蜷縮起來。一種徹骨的痛苦從外直往骨髓里鉆,女人忍不住呻吟起來。
女人長相漂亮,是那種水嫩水嫩,像天使一樣超凡脫俗的漂亮。女人天生又有一個好脾氣。女人本來是一名幼兒教師,長期跟孩子在一起,似乎使她的性格里又多了些許童真與單純,使她更顯得像出水芙蓉一樣清純而本真。不過女人出生在一個不幸的家庭里,父母長期不和。女人的記憶里沒有笑聲,只有無休止的爭吵與打罵。女人很小的時候就對家產(chǎn)生了厭惡感。女人上初中時就開始寄宿。為了早點遠離那個硝煙彌漫的家庭,女人初中畢業(yè)后自作主張報考了師范。后來又繼續(xù)深造,學了三年大專。出來后,女人沒有去中學任教,而是要求做了一名幼兒教師。女人當時是出于一種什么心理呢?也許,是想從那些孩子身上找回自己不曾擁有的童年的歡笑?女人從小生活在爭吵里,所以女人害怕一切的不和諧,所以女人的性格里只有溫和。女人從來不會跟人斤斤計較,碰到有同事之間鬧點不愉快,女人總是盡力勸說。如果勸說不成,女人就遠遠地避開,躲在自己的清靜里。
在幼兒園這樣一個熱鬧單純的集體里,女人像一道格外亮麗的風景。總有一些小伙子慕名而來,甚至一些年輕的父親,也會借著接送孩子的機會,與女人搭訕。牽線搭橋的更是像忙碌的蜜蜂一樣,嗡嗡地追著女人叫喚??墒桥藵撘庾R里有種害怕。家庭的陰影,像一堵墻一樣,擋住了關(guān)于愛情的一切美好與甜蜜的想象。嫁給現(xiàn)在丈夫的原因簡單得出奇。有一次,女人跟隨一個同事去丈夫家作客。當時具體什么回事全沒有了印象,女人看到丈夫一家其樂融融,丈夫的父母相濡以沫、溫情相對的表情,忍不住鼻子一酸,趕快找了個借口躲倒盥洗室,硬是把溢出的眼淚收了回去。那種溫馨的場面,對女人來說,像故事里的情節(jié),離自己很遙遠,很遙遠?,F(xiàn)在,卻真真切切地,像一陣微風一樣,吹過女人孤寒的內(nèi)心。女人一輩子,渴望的就是這溫馨和諧的家庭氛圍,其它的,似乎都顯得微不足道。后來,丈夫不費吹灰之力就追上了她。她的這一抉擇,引得同事熟人大為驚詫。
與她相比,丈夫的長相顯得卑微了點,而且為人也不夠大氣。所以當他們的戀情公開后,有好多同事驚訝道:你怎么回事啊,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她笑笑:他人好。
是啊,他人是不錯,為人老實本分,對她也是百依百順。女人當時的婚姻觀很簡單:我只要一個平和的沒有紛爭的家。我只希望家就是個家。在家里可以盡情地笑和樂。下班了想著早點回家,完全地放松休息。家是一個安靜的可以承載女人一切喜怒哀樂的地方,可以讓女人脆弱的心完全歸依的地方。女人太需要這樣的一個家了。女人似乎從來就沒有過家的感覺,所以結(jié)婚后的女人對自己的新家傾注了全部的感情。盡管在耳濡目染的點滴生活中,女人感受到了丈夫脾氣的暴躁、偶爾行為舉止的荒唐與不成熟以及過分的多疑與語言的粗俗。還有,那對貌似恩愛的公婆,言談舉止里總透出一種不和諧的因素,像濃厚的霧氣一樣,使整個家庭籠罩在一團壓抑著的挫傷里。女人說不出來渾身的不舒服,但是女人還是盡力忽略了這一切。比起以前的娘家,現(xiàn)在的家已經(jīng)是天壤之別了,最起碼,一切都能控制在表面的和諧里。女人不想小題大做,也不想跟丈夫有點點臉紅的時候。女人潛意識里太怕那種夫妻之間的爭吵,女人克制著,盡量不去理會那些灰暗的因素。畢竟生活嘛,不可能十全十美的。
一只野貓叫著,從女人的身邊“哧溜”穿過去。女人嚇了一跳,本能地跳了起來。女人的思緒被打斷了,女人又回到了清冷的現(xiàn)實中,女人眼前的河水泛著淡白的光亮。女人忍不住想到:那河水中間有什么?如果跳下去了,到底會怎樣呢?
生與死的距離,說遠真遠;說近,就近得令人窒息。
為什么會這樣?我到底做錯什么了?女人的心又絞痛起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丈夫經(jīng)常喝得爛醉,回家后就胡說八道。比如偶爾女人晚歸,他會斜著眼睛,嘟噥一句:又去哪兒鬼混了?外面的野男人把你服侍得很舒服吧?女人偶爾閑聊時談起某位男同事,他會像腦袋急轉(zhuǎn)彎一樣的,摔了碗筷,吼一句:你是不是特想跟他上床???女人梳洗打扮,他冒一句:騷貨,就想著出去勾引男人!這一切的一切,像家常便飯一樣,把女人的心剮開了一個又一個血淋淋的口子。女人有種處于地獄般的看不到光亮的痛苦煎熬。女人開始和男人分居。女人覺得和丈夫之間的點點親密,都會讓她覺得惡心,她不想委屈自己。而分居,更讓丈夫惱羞成怒!有一次,丈夫去女人的幼兒園。那時,女人正跟一位丈夫熟悉的男家長談孩子的事,兩人的臉上都帶著笑容。那位男家長轉(zhuǎn)頭看到女人的丈夫,笑著打了聲招呼,一邊對丈夫開玩笑說:你好福氣,娶了這么溫柔漂亮的女人,當心被人搶去哦。女人當時很是吃驚地看著那位男家長,心想,這人怎么開這種玩笑?可后來又一想,也許是跟丈夫熟悉的原因吧。這樣想著女人也就不再理會。沒想到回家后,丈夫卻對這件事窮追不舍,硬說女人跟那位家長有染。丈夫說得振振有詞:如果沒有關(guān)系,你們怎么談得那么親密?站得那么近?孩子在中間,儼然一家人嘛!你雖然嫁了我,可我知道我配不上你。你是仙女下凡,我是豬八戒吃上了天鵝肉。你的心不在我身上!別看你看起來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裝清純是你勾引男人的手腕。你骨子里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浪貨!我那么輕易地就追上了你,為什么呀?你肯定做姑娘時不檢點,惹出什么麻煩沒人要了,才下嫁給我的吧?你說啊,你外面有多少男人???十個還是二十個?。磕銈€臭婊子,早晚被我逮著,我會扒光你,抽你個半死!看你還敢不敢再輕視我!
女人嚎叫著沖向丈夫,生生地給了他一個脆脆的耳光。這一席話,把女人的心割成了片片。女人回擊的一巴掌,打落了女人對幸福的所有的保護與努力,女人把自己打入了冰窟窿。這是結(jié)婚八年多來的第一次嚴重的吵架,是女人在前面無數(shù)次的忍讓與回避下,深挖起來的跨越不了的一個大坑。女人終于明白,有些矛盾是本來就有的,躲避是躲避不了的,它永遠不會消失,只會在你的縱容下不斷地膨脹,最后成為致命的毒藥,讓你生死兩難!
這樣的無理取鬧越來越多了,家再也不是溫暖的避風港,女人越來越怕回家。后來,女人離開了幼兒園,去離家較遠的一所中學做了一名語文老師。再后來,女人又上了研究生函授班。女人用工作、學習來填滿自己的整個業(yè)余生活,女人不再對家抱有希望。女人整天忙碌著,唯有這樣,女人才不會去想令人傷痛的事情。女人想過離婚??墒?,丈夫的威脅像根釘子一樣,釘在她已是千瘡百孔的心窩上。如果你敢離婚,我就殺了你全家!女人害怕離婚不成,反而鬧得沸沸揚揚。女人是個極愛面子的人。人言可畏。女人覺得,如果自己成了人們茶余飯后的談料,這比要她的命還要讓她覺得恐怖。于是女人隱藏著自己所有的不幸,仍然溫和地對待每一個人。女人不知道這樣的生活何時是個頭?丈夫的謾罵與侮辱嚴重地挫傷了她的自尊。她變得更加地沉默寡言。女人從來不會對任何人吐露半點自己的委屈與淤積的憂悶。
但是,像是編排的故事一樣,你越是想回避的東西越是在你不可預測的時候突然來臨,不然也就不會有斷崖絕命、回頭無路的徹底絕望的。
女人的才識,女人的美貌,女人的溫和,所有這些都像一股清涼透徹的風,吹過每一個不安分的男人心里,使其為之一振,繼而亂了方寸,蠢蠢欲動。
女人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收到了一封信,信的內(nèi)容很是曖昧。女人看過之后很是不快,像有蒼蠅哽在喉嚨口一樣。女人不知信從何來,不好發(fā)作,只好悄悄撕了。自己勸自己趕快忘了,就當無聊的人的一個惡作劇吧。
可是這樣的信又來了第二封,這一次信寫得很是悲情。如果用第三者的眼光看,女人幾乎能被感動得流眼淚??墒?,盡管女人現(xiàn)在的生活很是灰色,女人已經(jīng)沒有了愛情的滋潤,女人還是從內(nèi)心里摒棄這種不道德的男女感情,女人需要一份明朗的健康的愛情。所以女人沒有半點沾沾自喜,女人只是覺得很是受到了煩擾。這一次,寫信的人署了名。女人吃驚地發(fā)現(xiàn),寫信的竟然是一位小自己四、五歲的音樂老師。女人早有耳聞,這位音樂老師的老婆是一個超市的售貨員,人高馬大,像男人樣健壯。女人還聽說,這位音樂老師當年因為家里窮上不起大學,才被迫“許身”求學,在老丈人的供養(yǎng)之下完成了學業(yè)。
女人嘆了口氣,真是,家家有家家的不幸。不過生活是自己的,干嗎要殃及他人呢?女人決定和這位老師好好談談。女人不想通過寫信的方式,覺得寫信會給人以誤會。還有,自己寫的東西落在一個男人手里,將來會有說不清的時候,反而會使自己更加被動,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女人希望通過談話告訴他,不要引火燒身。要放開心里的天真想法,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女人沒有想到這一談,卻給自己帶來了滅頂?shù)臑碾y。
那是個星期天的上午,快11點了,學校沒有人。女人去購物的路上順便去學校辦公室拿一本書,正好看見那位老師一人在隔壁辦公室里,女人很禮貌地進去打了個招呼。那位老師像受了驚嚇一樣,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女人簡短地說道:你的信我都看到了。真對不起,你不該開這樣的玩笑。大家都是有家庭的人,玩笑開過了頭會給自己帶來麻煩的。希望你自重!女人說完隨即就往門外走去。別走!一個聲音大喝道。女人詫異地回過頭。那男人迅即搶到女人的前面,“啪”地一聲關(guān)上了門,對她吼道:這怎么是開玩笑呢?怎么是開玩笑呢?我,我……男人頹然地垂下手:對不起,我知道我有點冒失了,可我沒有辦法,我喜歡你好長時間了。你已經(jīng)占據(jù)了我的整個身心,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正常生活了。你讓我怎么辦?我不想這樣!我想忘了你,不去想你,可我做不到!你能理解嗎?我知道我不可能得到你,你那么高貴。咱們又都是有家庭的人,可是我說服不了我自己。我越是勸自己不想你卻越是想得厲害!你幫幫我好嗎?你看看我剛才在干什么?我在給你寫信!你看看!男人抓起桌上的信紙。女人看到了信的開頭,自己的名字赫然映入眼簾!
女人僵立在那兒。女人沒有想到事情會是這樣。女人不知道是該走還是該留。女人有片刻的猶豫。女人的頭腦里一片空白。女人聽見男人開始絮絮叨叨地,像個委屈的怨婦。女人聽不真切男人快速的表白里具體的每一句話,男人似乎在訴說自己婚姻的不幸,又似乎在哭訴著一個沒有盡頭的苦難。女人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不幸,悲從心起,眼睛一熱,眼淚就不自覺地流了下來。女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悲傷里,忘了自己所處的環(huán)境,忘了身邊還有一位正對著她煽情的男人。就這么大概一分鐘的樣子,男人突然抓住女人的胳膊,把她拉到懷里,喃喃地說道:你哭了,你看你是個多么善良的女人。你不知道你有多好!答應我,跟我好,行嗎?我不會虧待你的。要不,我們都離婚,然后我們結(jié)婚好嗎?
女人本能地掙脫開男人的懷抱,又下意識地退后了幾步。女人一字一句地說道:請你學會尊重別人,也尊重你自己。
我這也是幫你呀。男人揚了揚眉毛: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你丈夫都分居好幾年了。聽說,你丈夫跟一個清潔工好上了。呵呵,不上檔次的人,你還跟著他干什么?
女人大驚失色,她像遭了悶頭一棒,有一種直往下墜的失重感。她瞪眼看著面前的男人,沉著臉,冷冷地說道:你怎么可以信口雌黃?請你離我遠點。不然,你會毀了你自己,也會毀了別人。女人轉(zhuǎn)了身,想開門出去。
這時,男人像只猛虎一樣直向她撲來。你跟我好吧,行嗎?行嗎?男人把她推到墻角,男人的嘴堵在了她的嘴上,男人開始肆無忌憚地扯她的衣服。
啊!她驚叫了一聲,瘋了般地對男人又抓又咬。在男人離開她身體的一瞬間,她揚起拳頭,重重地擊在男人的臉上!她咬牙切齒地罵道:你個臭流氓!
男人變了臉色,狠狠地瞪著她:不識好歹的臭女人!你等著!我要讓你從此以后身敗名裂,永不得翻身!
謠言沸沸揚揚地傳了開來,什么版本都有。有一天,女人猛然發(fā)現(xiàn),所有的同事、熟人看她的眼神都怪怪的,像看路上一條臟兮兮的流浪的狗。陰陽怪氣的話,總會不經(jīng)意地傳進女人的耳朵:真看不出來啊。表面上又老實又單純的,原來這么浪啊。真夠賤的,聽說她的情人,什么檔次、什么年齡的都有,都不知道有多少呢。哎喲,真嘔心,像個妓女一樣。女人不敢相信,這是在說她,女人有種大白天被人脫光了衣服,牽著游街的羞辱感。被侮辱與損害的傷痛,壓得女人透不過氣來。女人有點把持不住自己了,她經(jīng)常喃喃自語:我什么都沒做,真的什么都沒做。他們?yōu)槭裁匆菢诱f我?為什么?
終于,謠言像蒼蠅一樣,一窩蜂地涌向了丈夫。女人天真地想:不管怎么樣,夫妻這么多年了,彼此還是了解的,丈夫應該信任她吧?盡管丈夫平時會拿話惡心她、侮辱她,但畢竟那是氣頭上。在真正的大是大非面前,丈夫應該能夠把握好尺度的。說不定,他還會安慰她呢。也說不定,他們的夫妻關(guān)系會從此得到改善呢。
可是女人真的太天真了。丈夫在確認所有的謠言都是指向她的第一天,毒打了她一頓。這一打,就打了將近兩個小時。女人被打得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第二天,丈夫不知從哪兒找來了一個廣告牌一樣的木板,上面寫著兩個大大的字:賤貨!丈夫把牌子砸向她:你個破爛貨,你去死吧!自己去找個繩子,把牌子掛在自己脖子上吧。你就這樣出去偷男人吧,你去吧!滾!
女人踉踉蹌蹌地離開了家。離家之前,女人忍著渾身的傷痛,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凈凈,井井有條。然后,女人去洗了個澡,從里到外都換上了女人平時最喜歡的衣服。然后,女人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做起了美容。這套化妝品還是一位大學同學送給她的。那是她上大學時玩得最好的一個小姐妹。去年,同學來她們城市聽課,帶給了她這個禮物。聽說,她過得很幸福。丈夫有事業(yè)心,又顧家。同學談起她的家庭,談起她的丈夫,眉飛色舞的,那種藏不住的幸福感,不住地從她的話語里溢出來。女人很是羨慕。不過,女人從來沒有用過這套化妝品。女人很愛美,女人覺得本真自然才是真正的美;女人覺得女性的美是從里往外散發(fā)出來的;只有有內(nèi)涵的女人才會是美的;只有心地高潔的女人才會是美的;只有舉止優(yōu)雅的女人才會是美的。現(xiàn)在,女人做起了美容,是因為女人覺得自己的臉很臟,只有通過深層次的清洗按摩才能弄干凈。女人做美容不是為了漂亮,而是為了干凈。
女人做完美容又去買了裙子,那條白底藍花的裙子;那條女人心儀已久的裙子;那條鮮亮明凈的裙子。很白的底色,純潔地鋪開來,一塵不染。很淡的藍花,輕輕地附著在底色的上面,像溫和的精靈,把份淡雅的心境安置在漂浮的潔白云朵上。云朵飄到哪里,心便跟隨到哪里。
女人看到天邊泛起了肚白色。哦,天要亮了,只是這一切跟我沒有關(guān)系了。
女人整了整裙子,攏了攏頭發(fā)。女人想,要是有個鏡子就好了。女人打開自己的小包,里面有好幾張白紙,女人出門時放到包里的,女人的包里還有一支筆。女人想起來,自己本來打算在某個地方給丈夫留一封遺書的??墒牵@會兒,女人覺得語言是多么地蒼白,又多么地多余。是啊,要是語言有用,女人就不會來到這里了。女人把包重新背在身上。女人往河里走去。女人亮潔的白皮鞋濺到了河水。女人感到水好像要比空氣暖和一點。女人又深入了一步。女人更加確定水溫真的比陸地上的氣溫要高。女人不由得舒心地笑了。她低聲說:媽媽,我回家了。
天終于大亮。是一種蒼白的透亮,透亮里夾雜著紛紛擾擾的熱鬧。一種很濃的生活氣息,彌漫在城市的上空。一切與昨天沒有什么兩樣,與昨天的昨天也沒有什么兩樣。
城市的一角,因為水中的女人沸騰了起來,河邊上一下子聚集了上百號人。人們嘰嘰喳喳地議論著,探詢、惋惜的話語此起彼伏。
水中的女人,平靜的面容上,好像還有淡淡的笑容。頭發(fā)隨著水波緩緩飄動。鮮亮的裙子很是惹眼,像盛開著的鮮花,自顧自地艷麗著,芬芳優(yōu)雅,從容而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