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文浩
2011年10-11月,我以訪問學者的身份,在“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和“中央大學”歷史研究所進行了兩個月的訪問研究。這兩個學術機構,前者在臺北的南港區(qū),后者在桃園縣的中壢市,相距大約50公里,坐車需要一個小時左右。我在臺灣兩個月,主要時間待在“中研院”,借助“中研院”便捷的交通車(即班車)支持,不僅去了“中央大學”三次,去了新竹清華大學一次,還去了我一個人也不認識的臺灣大學三四次之多。
如果單從資料的總量和特色來說,北京、上海也許不在臺北之下,很可能還具有一定的優(yōu)勢。但從利用的方便程度或實際可利用的資料來說,個人的親身感受則是內地和臺灣還有很大的差距。有了多年在內地查閱資料的費力經驗,初到臺灣,體驗到如此方便的資料利用環(huán)境,真是感慨殊深:原來查資料也可以這么輕松!
我早就從國外訪學歸來的朋友那里得知,在西方國家的各個圖書館查閱資料非常方便;行前不久向去過臺灣的朋友取經,也聽說過在臺灣圖書館查資料是一樣的方便。但百聞不如一見,親身體會一下,還是有一番特別的感受。在臺灣圖書館看書時,我常常想起何兆武教授17年前在我就讀研究生的清華大學思想文化研究所的一次報告中說的話:圖書館不是藏珍樓。先生把那次報告中講的有關圖書館方面的內容后來通過口述,在《上學記》一書中作了詳細的敘述。
對一個大學或科研機構的圖書館工作的評價,我想可以有三個主要的標準,第一是看收藏是否豐富,第二是看對本單位的人利用是否方便,第三是看對外來者利用是否方便。這三項標準,第一項考察的是一個圖書館搜集資料是否具有專業(yè)水準,第二項考察的是看它是否可以最大限度地服務于本單位的教學科研工作,第三項標準排在最后,但并非不重要,它特別能檢驗一個圖書館的現(xiàn)代化程度。在我看來,一個封閉的、保守的圖書館,雖然有圖書館之名,實際上不過是變相的古代藏書樓而已。依照這三個標準來衡量臺灣主要大學和科研機構的圖書館,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它們都可以得到很高的分數(shù)。
先說第一項,收藏的豐富程度如何。在臺灣,因圖書館幾乎全部開架,待在里面真有遨游書海之感。平時看得較少的港臺版書、外文書,這里搜羅尤為豐富。大陸的圖書期刊也相當豐富而全面,一是由于大陸出版物總量遠遠超過臺灣,二是由于大陸書價便宜,經濟早已起飛的臺灣,采購更是非常大方。晚清民國時期的原版報紙、圖書、期刊,這里比較少,遠遠不能和北京、上海相比,但只要大陸出影印本,他們幾乎全部購藏。
“中研院”近代史所郭廷以圖書館藏有一套婦女史資料,可謂“特色收藏”。不獨海內外圖書館收藏的大量近代婦女史期刊,被復制、裝訂,連《申報》、《大公報》、《北平晨報》之類報紙上有關婦女、家庭和兒童之類的副刊,也被復印、裝訂。為了便于讀者利用,該資料還可提供一個星期的外借服務。因這些復制的婦女史資料全部蓋有“蔣經國學術交流基金會”的圖章,我猜想大約是20年前近代史所大力推動婦女史研究時,在基金會資助下搜羅的,后來有機會和有關學者交流,果然驗證了我的推斷。臺北近代史所郭廷以圖書館還收藏了一部分《清華周刊》的復制本,我估計與多年前兼管圖書館的蘇云峰教授有關,蘇先生很可能是在寫有關清華校史的兩本著作時從海外復制了這些舊期刊的。十幾年前我和蘇先生曾多次通信討論問題,可惜天不假年,這次訪臺已經見不到他了,這個猜想也無從驗證了。
我在郭廷以圖書館還發(fā)現(xiàn)了一套復制的大型資料書——《北京警察警務檔案文獻選編》,原書由北京市檔案館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合編,共71冊,這里收藏的是復制本。從簡體字的編者前言來看,屬內部出版物,不公開發(fā)行??吹竭@套資料后,我立即用QQ給專門研究北洋時期京師警察廳的丁君發(fā)信息,她回復說盡管她在北京市檔案館查過不少檔案資料,但根本不知道有這么一套資料!而且,在內地各圖書館并無收藏,丁君據(jù)我提供的線索,打了多次電話詢問北京市檔案館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也沒有如愿。我們不由得暗暗驚服郭廷以圖書館搜集資料之用心。
我有時登陸臺灣各圖書館的書目查詢系統(tǒng),盡力把自己多年來因條件不便未能看到的資料一一搜索,還是頗有所獲的。我在北京一直沒有找到的幾本英文專業(yè)書,在這里全部找到了。特別令我興奮的是,我在臺大圖書館找到了1928年新月書店版的《婦女解放新論》,很快將全書復制下來并加以裝訂?;乇本r,我挑了一部分自己覺得特別重要的資料隨身攜帶,這本書即在其中。這是研究潘光旦必須參考的一本書,因為潘光旦給這本書寫了一篇較長的序言,對書中所闡述的思想觀點極為贊同。據(jù)我所知,該書在北京只有中國科學院圖書館收藏,五六年前有一段時間我天天去那里開架的過刊閱覽室查閱資料,收獲不小,但因復制費奇高,我只能選擇性地復制了一小部分;當時明知這本書對自己的研究重要,但因囊中羞澀,也只好忍痛放棄?!阱氤叩闹匾Y料只能望梅止渴,卻能在臺灣輕易得到,這真是想不到的。其實,臺灣并不以收藏這種舊書見長,臺大的收藏也只是中獻拓方公司制作的復制本而已。我之所得,則是復制本的復制本。盡管是第二度復制,但足夠清晰,這對于只想利用其內容的我來說,仍心喜異常。
再說第二項,看對本單位的人利用是否方便。據(jù)“中研院”近代史所的朋友介紹,該所的研究人員在郭廷以圖書館可以借閱的圖書數(shù)量相當可觀,上限是1000本。我聽后非常吃驚,回來后告訴北京的朋友,臺北近史所的研究人員可以借的書很多,讓他們猜最多可以借多少本,沒有一個人猜對,大膽的一些朋友說是最多就幾百本吧,聽說是1000本時都和我一樣,非常吃驚。在該所圖書館借書的期限是兩年,在“中研院”其他圖書館借書,期限是三個月。如此龐大的出借數(shù)量和長久的借期,給每個研究人員帶來了最大程度的便利。但并未給其他人造成不便。因為“中研院”的每個研究所都有圖書館,院里還有一個人文社會科學聯(lián)合圖書館,各館之間的收藏既有所偏重,又有很多重合,在一個館借出的書往往可以在別的館借到,就算各館都把那本書借出去了,還可以預約,圖書館在接到預約后會縮短原借閱者的借期,以方便其他人利用。另外,還可以通過館際互借來滿足自己的需要?!爸醒性骸钡慕^大多數(shù)研究人員都聘有助理,可以幫助做做借書之類的事務性工作。
“中研院”的人文社會科學聯(lián)合圖書館里除了閱覽桌和沙發(fā)以外,還有不少研究小間,自己看的書可以放在里面天天看,走的時候鎖上門。
新竹清華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分館,不僅圖書收藏豐富,而且開辟有公共空間供讀者交流研討。在遠離書架的一個區(qū)域,有一處沙發(fā)圍起來的公共空間可以容納七八個人左右交流研討;還有旁邊的一個小房間,里面有桌子和椅子,可以申請使
用,也可以容納十幾個人坐而論道。
最后看第三項,圖書館對外來者的服務。在臺灣各大學圖書館,一般只要你持有效證件在門口換了閱覽證,即可入內閱覽,并不需要證明個人職業(yè)資質的介紹信。需要復印的話,買上“影印卡”即可自行復印,在收費上也不搞什么內外之別。“中研院”各圖書館,按內地通常的說法是屬于專業(yè)圖書館,但它們并不因此對外單位的人采取開放時間上或身份上的種種限制措施,和大學圖書館的基本政策完全一致。從理論上說,哪怕你是掃地的,門口擺攤的,都可以到“中研院”的圖書館來看書,并沒有什么規(guī)則限制你的求知欲望得以實現(xiàn)的機會。說句實話,我在“中研院”近史所郭廷以圖書館看到該所的人并不多,更多的是外來的人,這一點在門口的登記冊上可以獲得證明,我個人的目擊也有這種印象。內地讀者熟悉的出版家、作家蔡登山是近史所圖書館的???,他的那些讀者面甚廣的書,沒有近史所圖書資料的滋養(yǎng),是不可能寫出來的。
在臺大圖書館,換了閱覽證,在地下一層存了包即可入內。在中壢的中央大學圖書館,甚至連存包都不必要,我換了閱覽證以后四處找存包處不得,只好向工作人員求助,得到的答復竟然是:不需要存包,你背著進去吧。我心想,盡管圖書館里安裝了很多攝像頭,但館里地方這么大,區(qū)區(qū)幾個攝像頭能夠保證每時每刻都監(jiān)視到讀者的一舉一動嗎?這里面恐怕還是有個讀者的自覺性在內。
最后我還想說一下服務的人性化。和在臺灣其他地方一樣,臺灣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對讀者非常和氣,并不擺上一副冷冰冰的面孔讓人看了不舒服,對讀者的要求也能做到有問必答,耐心細致。有一次,我在“中研院”近史所的研究大樓大堂,看到有幾張桌子上擺了不少舊書,以為是賣舊書的,就湊上去看。工作人員介紹說,這是該所的一位研究人員有一些不需要的書,想送到那些需要的人的手中,便委托圖書館的人代為處理。圖書館接受了這個要求,擺在研究大樓下任人挑選,還準備了一些紙箱子供挑書人裝書。我去的時候已經比較晚了,但仍挑了半箱子書,圖書館的一位身材纖細的小姐笑容可掬地遞上紙箱,還主動表示愿意幫助我搬到研究室去。我謝絕了她的好意,但對此情此景至今記憶猶新。這種事情也許并不普遍,不能經常碰到,但它所彰顯出來的服務意識卻是相當令人感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