課堂教學是教師最基本也是最重要的作品。一次成功的課堂教學，應該是一個值得深入觀賞、反復品味的藝術(shù)作品。語文教師的課堂教學作品，如果從藝術(shù)的角度加以考量，“意境”應該是一個很值得追求的目標。

“教學意境”是一個比較時尚的說法，它實際上表示的是教學過程中師生情意與教學情境兩者契合的狀態(tài)。具體來說，在課堂教學中，師生之間假如能夠產(chǎn)生智慧的交鋒，或者實現(xiàn)思想的交流，或者完成情感的交融，而且其智慧、思想和情感與整個課堂呈現(xiàn)出來的審美情景和藝術(shù)氛圍相吻合，那就可以認為已經(jīng)完成了相當出色的教學意境的創(chuàng)造。

一、智慧交鋒中的意境追尋

智慧其實就是一種能力。是不是能夠?qū)滩淖龀鲅杆?、靈活、正確地理解和表達，是教學智慧最直觀的表征。當然，智慧的呈現(xiàn)也可以有不同的個性：有的擅長創(chuàng)新，有的善于發(fā)現(xiàn)，也有的體現(xiàn)為精準的歸納與整理。在語文教學中，我們所需要追尋的意境之一，是師生之間各種智慧在碰撞中靈性火花的充分激發(fā)。

莫泊桑的小說《我的叔叔于勒》是語文教材中的傳統(tǒng)篇目。怎樣才能從這樣的名作教學中尋找到我們需要的意境呢？局促于標準答案和教學參考書的拘囿之中，把小說主題作籠統(tǒng)的理解和簡單化的表達，那是很方便的——通過親兄弟之間的情感變化，揭露資本主義社會中人與人之間赤裸裸的金錢關(guān)系。如果我們的教學目的只是為了獲得這樣的結(jié)論，那就很難得到智慧交鋒的樂趣，也表明對于教學意境的追尋毫無興趣。

“無中生有”是引發(fā)智慧交鋒的重要方式，也是創(chuàng)新智慧的不二法門。在貌似沒有問題的地方發(fā)現(xiàn)問題，也最容易考驗智慧的成色。課堂教學中，我提出一個奇怪的問題：“船長對于勒的評價是‘法國老流氓，這是為什么？”一石激起千層浪，就這個問題，各種意見開始產(chǎn)生分歧，課堂沸騰了。有的說于勒一定是好吃懶做，才招來了船長的鄙視；有的說船長就是個勢利眼，在他眼里，窮人都是流氓；有的說，船長既然愿意把于勒帶回祖國，說明他還是個好心人，一定是于勒一直在他船上白吃白喝才讓他感到氣憤；有的說船長對于勒的實際情況也只是據(jù)說、聽說，而且“老流氓”的評價也不一定就是最準確的翻譯，也許莫泊桑的原文中不是這樣的意思……

作為教師，我無意為這些意見提供什么標準答案。我只是從這樣的討論中體驗到了不同的智慧個性在認識事物時可能產(chǎn)生的不同結(jié)果。跳出“兄弟無情”的圈子，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去切入這幕人倫悲劇，名作教學也就有了新的活力。

二、思想交流中的意境追尋

如今，語文教學已經(jīng)不再是單純的信息交際能力培養(yǎng)，也開始重視思想交流能力的培養(yǎng)。這首先得益于改革開放以來思想資源的極大豐富。過去，我們習慣于強調(diào)用主流思想占領講臺，把語文課堂當作宣傳機器，“塑造”靈魂，這其實與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shù)”的思想管理思維一脈相承。三十多年前，中學語文教材的名目都改為“政治”，就是這一管理思維登峰造極的反映。其實，就算這樣的塑造是有用的，其效果也是有限的。因為，思想的價值與魅力不在其世俗地位的強弱，而在于是否具有力量與鋒芒。消除了思想資源的多樣性，同時也就消滅了主流思想的生命力。語文教學中，有意識地提供不同思想的交流，讓思想自由地“飛”一會兒，才有可能產(chǎn)生深邃的意境。

圍繞成功話題的言說，古今中外代不乏人，相關(guān)著作汗牛充棟。教材中選入了季羨林先生的《成功》一文，用公式表述為“天資+勤奮+機遇=成功”。這既代表了當今主流思想中對于“勤奮”要素的強調(diào)，又在此基礎上給予“天資”“機遇”相當?shù)牡匚?。實際上，在我們的教師和學生中，本來就存在著對于“成功”的許多千差萬別的思想認識。如果我們把語文教學的過程理解為統(tǒng)一思想的過程，衍變?yōu)樗^的正確觀念引領過程，那我們還是很容易墮入“過度塑造”的泥沼。事實上，有的教師正是這樣做的。他們把“囊螢映雪”“懸梁刺股”的濫調(diào)預設為教學重點，津津樂道的結(jié)果卻招來了學生無情的嘲弄。其實，這樣一種文本正好可以增進不同思想觀點的平等交流。倒是那些圍繞“什么才是成功”“怎樣才能獲得成功”“是否誰都需要成功”等內(nèi)容展開的師生之間的討論，卻極好地提升了教學的意境。思想交流的關(guān)鍵是平等和自由。課堂之上，沒有什么不能質(zhì)疑的觀念權(quán)威，也不能產(chǎn)生先入為主的觀點歧視。在我看來，思想的活躍，個人觀點能夠獲得尊重，比樹立一些冠冕堂皇的理論權(quán)威重要一千倍。退一步說，就算我們希望塑造健康的心靈，也應該是教師和學生的思想得到充分交流以后的自然產(chǎn)物。

三、情感交融中的意境追尋

情感在語文教學中一向占據(jù)著比較突出的地位。與特別崇尚理性的自然科學或哲學等不同，語文學科從教學內(nèi)容的情感分析到教學風格的情感訴求，情感或者被當作一種教學的手段，或者被描述為一種教學目標，這也許是這一學科最為顯著的特征。然而，作為課堂教學意境追尋的情感交融，應該還有著特殊的意義。

也許是一種錯覺，我們總覺得現(xiàn)在不少學生的情感世界比較多的表現(xiàn)出浮淺、冷漠或者低俗的特征。尤其是師生關(guān)系的情感聯(lián)系，正在遭遇嚴重的水土流失。在這樣的背景下，有意識地加強教學中的情感交融，讓真誠、豐富而高潔的情感重新彌漫在瑯瑯書聲之中，無論如何都是值得語文教師去努力追尋的意境。

《藤野先生》也是許多年來始終選作教材的經(jīng)典篇目。但是，在普通的教學實踐中，我們的興趣往往更多地投射在魯迅先生棄醫(yī)從文這一思想轉(zhuǎn)變的探究之上，把深刻認識魯迅作為教學的重點和難點。這當然也不失為一種教學選擇。但是，我們覺得，正如文章的標題所顯示的那樣，對藤野先生人格與情感的體察，乃至由此而生發(fā)的關(guān)于師生情感的聯(lián)想和共鳴，恐怕更應該也更能夠喚起我們的教學熱情。文章記錄下了藤野和學生魯迅的一些交往細節(jié)，我們也許記住了這位老師不修邊幅的獨特形象，記住了他在學生課堂摘記本上作的修改訂正的教學作風，記住了他“不恥下問”研究中國婦女裹足后的生理變化情況的治學態(tài)度，也記住了他對學生一視同仁的職業(yè)道德。在我們的教學活動中，如果能讓師生沉浸在這樸質(zhì)、自然、深沉而悠遠的情感之中，讓這平凡而普通的師生情誼連接上責任與道德、懷念與感恩等內(nèi)容，就會喚起雙方強烈的心靈共振。比如，從“分數(shù)事件”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當一個學生感受到了委屈，他首先想到的是向自己的老師傾訴，這里包含著多么真誠的信任！在一切教育教學活動中，還有什么比相互之間的信任更有價值呢？

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語文課堂教學的意境追尋有著得天獨厚的條件。語言與情感，思想與個性，這些都是語文課堂中不可或缺的要素。而這一切，也正是構(gòu)筑教學意境的基礎材料。語文課堂教學的意境，從本質(zhì)上說，就是課堂教學中體現(xiàn)出來的語文之美。

唐代蘇州名畫家張璪曾用“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來講述他的意境創(chuàng)造。如果把他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驗移用到我們的語文教學中來，所謂“造化”，大致相當于資以教學的材料，對于語文教學來說，選擇理想的教學材料的確非常重要，這涉及教材建設。但是，我們在這里更想討論的問題是，面對相同的教材，為什么會產(chǎn)生截然不同的教學意境呢？關(guān)鍵恐怕還在于課堂教學是否真正能“得”師生的“心源”。

（曹云霞，蘇州工業(yè)園區(qū)星海實驗中學，215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