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英年
與筆墨疏遠(yuǎn)愈久,愈是不想起筆。
夜半醒來,甚是后怕。??炙季S鈍化,激情湮沒,每每強(qiáng)迫自己,也只了了幾筆作工作日志式的文法,及至看書也少有筆記,連書眉處都疏于標(biāo)注心得之類,而我,在邊白處畫符一二聊以寬慰,總算是看過了。這多年也就這么過了。
現(xiàn)在于我來說,行萬里路大概是有了,旅跡過去,識見過北國之春,到過東海之濱,曾驚嘆于錢塘潮汛,匆匆于華山腳下,尋訪過蘇州園林,撫摸了漢陽樹根,玄素洞中曾躬身踐行……至于讀萬卷書雖未全盡我意,但陸陸續(xù)續(xù)在書店和圖書館閱過的何止千冊,常去“呼吸”過萬卷書香。閱歷是多了,為何提筆反而更加沉重?愈想寫點什么愈覺得內(nèi)心空虛。我想,總是自己“思得”少了,人也輕浮了些吧。
身在異鄉(xiāng)常常是惶恐的、不安的。飛鴻倦旅之日,多是游子思鄉(xiāng)之時。外面的花花世界、繁榮的商業(yè),雖然有著無窮的誘惑,但是,膨漲的物欲對文化、對人心靈的侵蝕也讓人痛心。許多人都嘗試過選擇,我也一樣,可是念想起時,命運的列車只輕輕一顫,就會被拋下,無法知道下一站,根本就辨不清方向,面對人生前路,首先思考的是,我們的心里是否隱藏著什么。
在這種意識的影響下,我的心似乎總在遙望遠(yuǎn)方,我不知道遠(yuǎn)方有些什么,是我生命里必須尋求的東西。正如盧年初的《帶著村莊上路》里所寫的那樣,我一次次地渴望,一次次地遠(yuǎn)行,一次次地把自己的夢與幻想,放置在行進(jìn)的路途之中。
其實,心的行走并不只是為了風(fēng)景,所有的山水不過只是人心背后的場景,那么,每一個選擇向遠(yuǎn)方行進(jìn)的人,又是懷揣著怎樣的一顆心踏上行程的呢?
1328年,濠州城的一個茅草屋中,一個男嬰呱呱落地,他的名字叫朱重八。
朱重八家境貧困,別的孩子在玩耍時,他便得去為地主放牛。露水沾衣,他在牛背上吟起歌謠;狂風(fēng)呼嘯,他裹緊衣襟牽著牛搖搖擺擺地回家。但是,他的心卻從未懂得哀傷,有的清晨,母親把家中老母雞剛下的雞蛋煮給他吃,他不舍得,藏在柜子里;有的晚上,他與兄弟姐妹們擠在一床舊棉被下聽父親講村里發(fā)生的新鮮事,他總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父親,再問幾個問題。溫馨的屋檐下,總有他的笑聲。長大,長大吧,來日幫父母多做些活,讓他們來日享受天倫之樂,心在路上,贏弱的朱重八這樣想。
1344年,朱重八是個小伙子了,但是那一年的瘟疫與旱災(zāi)注定讓他嘗受一番苦痛。
那一年災(zāi)情很嚴(yán)重,地主富戶還能勉強(qiáng)維持生計,但貧困的朱重八家卻無力挺過這一關(guān)了。母親,父親,大哥相繼餓死。朱重八尚無時間去考慮人世的不公,就踏上了顛沛流離的路途。名為僧侶,實為乞丐??墒窃诤诎祷\罩,雨腳如麻的日子里,好心人打開門后贈與的半碗米飯,與經(jīng)歷同樣遭遇的朋友們的暢談,都是他在低谷中獲得到一絲慰藉?;钕氯ィ钕氯グ桑倪€在路上,只為黎明前的一絲曙光。
1363年,朱重八已改名叫朱元璋了。步人而立之年的他在風(fēng)起云涌的起義中逐漸有了一席之地。
這近二十年間,他經(jīng)歷了太多。他先投奔了義軍,由于有智謀,多勇武,他漸漸成了一軍中的九人長,親兵長,總管,一路諸侯;濠州,和州,滁州,南京,他一路攻伐,積累起自己的資本。他現(xiàn)在在鄱陽湖的艨艟之上,一回首,看著如云的旌旗,二十萬的軍士,江濱上千的船只,一種自豪與幸福油然而生,往事歷歷在目,一切都變了,但真正變的是他的心,從畏懼到勇敢,從顧慮到昂揚,從自卑到自信,從弱小到頑強(qiáng),心在路上,追逐霸業(yè)的夢想!揮毫寫下:
百花發(fā)時我不發(fā),我若發(fā)時都嚇殺。要與西風(fēng)戰(zhàn)一場,遍身就穿黃金甲!
1368年,朱元璋已“不惑了”。這一年,他親手締造了一個龐大的帝國,并為它取了一個響亮的名字一一大明。
他時常坐在龍椅上,回想起當(dāng)年鄱陽湖上火龍飛騰,箭如雨下的場景;也時常滿足于文武百官匍匐在殿下,山呼萬歲的榮耀。但隨著他習(xí)慣這種至尊的感覺,心變了,變得愈加冰冷。他攥緊龍椅的扶手,面向昔日的戰(zhàn)友,朋友,乃至親人喊道:“這皇權(quán)由我獨享,你們誰也不要過來!”與歌舞升平的社會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宮廷中的腥風(fēng)血雨,胡惟庸,藍(lán)玉,郭桓,周德興……都?xì)⒌舭?面對著朝堂上不斷更新的面孔,朱元璋的心情越來越差,從前的,哪怕是行乞時偶有的愉悅也消失了,他問自己:我做錯了什么?沒有,他一直在固執(zhí)地?fù)u著頭,我得到了一切,金錢,權(quán)利,土地乃至人民!但越發(fā)偏離的,唯有他的心。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但心還在路上,期望著重拾幸福。直到那一天,他頓然有所感悟,鳥瞰朗朗乾坤,口口山川,他興奮從心底喊出:“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于我何加焉?”幾十年恩怨的釋然,他的心終于找到了歸屬。
1398年,朱元璋崩,年七十一。
故事講完了,似乎久已蝸居在都市里,總有一種潛伏的情緒被壓抑著,像埋在泥土里的種子,渴望著新鮮的空氣和新鮮的心情。
我的居所臨街,這讓我養(yǎng)成了透過陽臺玻璃觀看的習(xí)慣,馬路上擁堵的車輛、匆匆的人流、琳瑯滿目的貿(mào)易……看著、看著我的內(nèi)心往往會一陣虛空,這不是真實的所在,一切的一切都幻化成零亂的代碼和符號,在我眼前晃過,讓我驚悚,我似乎聽到內(nèi)心深處大廈將傾的聲音……我清晰地感觸到扼制我靈魂的繩索,常常陰謀地蜷縮在一個角落里,在我不經(jīng)意的時候突然而至,讓我透不過氣來。
“我要警醒,不能被物化”,當(dāng)頭棒喝的提醒來自指間一根快要燃盡的紙煙,它灼痛了我的手指,讓我再次想起了曾經(jīng)摘錄的一首詩:人生是一根燃著的紙煙/它縮短的速度是一生的過程/紙煙在燃燒/它毀滅了自己//我常??吹揭环N人/拿捏,把玩著紙煙/仿佛看到一些強(qiáng)權(quán)/在玩弄弱勢//一閃的紙煙?。磷碓谧誀I的輝煌中,等待誰去彈掉紙煙頭的青灰//你不去彈/我不去彈/大家不去彈//忽視了燃著的紙煙/我因手指灼傷/而心痛/你呢?
今日,當(dāng)我再次趴在窗臺,又一次將目光投向遠(yuǎn)方時,我的心仿佛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在我目光無法企及的地方,總有一種誘惑在向我招手,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埋在心里的夢想,希望和信仰?總覺得自己丟失了什么,又覺得自己似乎總在想尋找些什么。如果說,每一個孤寂的靈魂都有一個歸宿的方向,那么,我的行走,是不是就是為了尋找?
我在路上,我不停息地追尋,但不是去追尋那閃爍的燈的本身,我要追尋的是那種令人心醉的閃爍,是要去發(fā)現(xiàn)一片樹葉、一桿蘆葦或者一種人生。
紀(jì)伯倫說:“我愿意同走路的人一同行走,我不愿意站住看著隊伍走過?!笔堑模氲竭_(dá)明天,現(xiàn)在就要啟程,只有你能帶我走向未來的旅程。
每個人永遠(yuǎn)都只有一種狀態(tài)——在路上。境界高的是心在路上,境界低的便是身在路上。
有朋友告訴我,返本還原為天地自然的孩子,與天地自然完全融合到一起,就能找到天人歸一的感覺。我是凡人,我心有雜念,我無法全身心地投入在自然之中,無法體會出天人歸一的感覺。但我知道,三月,心在路上,如影隨形。
風(fēng),亂無頭緒的翻閱著我書寫的紙張,那些熟爛的語句象針,針針刺痛著回憶力,昨天猶在,如你的靈魂,定格在我人生的長河流里,固若金湯一般。
三月的暖風(fēng)吹來了,但愿,一片片新綠濃裝,艷麗的鮮花裝扮著大地,如一幅遼闊的畫卷,讓人陶醉在畫和詩結(jié)合的意境里不曉得往返。
三月的天空里,風(fēng)箏在陽光下飄逸,輕舞飛揚,詮釋著美好的旅行。
三月的雨,纏綿柔長,總滋潤著所有鮮活的生靈,讓心情暢快。
心,在路上,總有一些感動在生命里留存;心,在路上,總有一些故事在記憶里定格,心,在路上,總有一些時光在掌心里流淌。
我走了,心,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