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時安

“寂寞的山谷的角落里野百合也有春天……”越劇演員蕭雅在上海肖雅文化藝術(shù)公司成立十周年答謝晚會演出最后，動情地為大家演唱了羅大佑的《野百合的春天》。十年前，民營的肖雅公司還是一朵在藝術(shù)的寂寞山谷角落里帶著點羞澀悄悄開放的野百合。十年后，她帶著《狀元不了情》、《何文秀傳奇》、《秋海棠》9臺創(chuàng)作的大戲、一臺綜合的尹派折子戲、一部越劇電視連續(xù)劇《何文秀傳奇》、一部越劇數(shù)字電影《盤妻索妻》，3500場演出，近350萬觀眾，光彩照人地站在中國的戲曲舞臺上。在歷史的轉(zhuǎn)瞬之間，肖雅公司已經(jīng)成為在文藝春天里漫山遍野怒放艷麗動人的百合花叢。

人們不禁要問，百合花在哪里找到了自己開放的春天？

野百合開放在時代的春風里。當年蕭雅決定組建自己的肖雅藝術(shù)工作室時，民營院團還是“小荷才露尖尖角”的新生事物。中國的戲曲表演團體從舊社會私營劇團到上世紀50年代公私合營，變?yōu)橛媱澖?jīng)濟體制下的國有院團。進入新世紀以來，改革大潮風起云涌。時代要求演出體制的變革，要求國有、民營院團的多種體制并舉，以更好地滿足觀眾的多元文化需求，適應社會主義市場經(jīng)濟的體制。肖雅藝術(shù)工作室一誕生，就得到了市、區(qū)政府職能部門、相關(guān)領(lǐng)導和文藝界同行的全力支持，不但幫她出點子想辦法，而且給予與她很多政策和財力的幫助。文化部領(lǐng)導和藝術(shù)司也悉心給與鼓勵和指導。而這幾年來，民營院團得到了越來越好的宏觀、輿論和政策環(huán)境，逐漸成為中國演出市場上一支不可忽略的重要生力軍。到2010年全國民營院團已達6800多家，一年演出200萬場以上。在這樣的大氣候中，蕭雅把她的民營院團辦得風生水起，業(yè)績節(jié)節(jié)攀升。2010年7月，工作室升格為文化藝術(shù)公司，帶著新編越劇《狀元未了情》參加全國民營院團優(yōu)秀劇目展演的閉幕演出，獲得巨大成功。中央領(lǐng)導李長春、劉云山、劉延東親臨梅蘭芳大劇院觀看，演出結(jié)束后走上舞臺接見演職員，并當場作了重要講話，還對劇本和演出提出了中肯而具體的修改意見。這極大地鼓舞了民營院團的士氣和斗志。如果說成功離不開天時，那么蕭雅可謂遇上了天時。中央和上海的各種媒體不吝版面報道、宣傳肖雅公司和民營院團堅持走市場的事跡和演出信息，為觀眾接受民營院團鳴鑼開道。在一個文化多樣發(fā)展文化體制不斷改革的時代，肖雅公司可謂因運而生，生逢其時。

野百合開放在廣袤的大地上。希臘神話中，巨人安泰的力量來自大地，同樣，藝術(shù)的生命偉力需要大地源源不斷的養(yǎng)料輸送。作為民營院團的當家人，蕭雅始終把藝術(shù)的目光投向無限廣闊的大地。她的大地就是觀眾，就是看她戲的最普通的人民群眾，就是那些癡迷于她藝術(shù)的戲迷朋友，就是中國文化的大市場。十年來她的足跡遍布上海、北京、天津、江蘇、浙江、湖南、湖北、安徽、江西，下基層、進社區(qū)、到農(nóng)村。繁華都市，窮山僻壤，風里來雨里去，藍天使她的天幕，大地是她的舞臺，到處可以看見她傾情投入演出的身姿。她把觀眾視為自己的衣食父母，一視同仁，使出渾身解數(shù)，拿出自己的看家本領(lǐng)，讓他們覺得不虛此票，錢花得值，看戲過癮。這就是蕭雅和她的民營院團的“地利”——在市場的風雨中經(jīng)受洗禮，“觀眾要聽我就唱”。為此，有回在寧波演出，她竟一個人為觀眾加唱了一個多小時，奉獻了一段又一段的經(jīng)典唱段。

蕭雅從不耍大牌。每次演出結(jié)束，她不管自己多苦多累，都要堅持為觀眾加唱，或者和他們對唱，和他們互動。這樣，不僅觀眾得到了藝術(shù)滿足，她自己也從觀眾對她的近乎狂熱的感情中，獲得了一種獻身藝術(shù)獻身民營藝術(shù)事業(yè)的精神力量。特別令人感動的是，有一次在上海逸夫舞臺演出，工作人員忘記舞臺上新鋪了地板，臨開場前用濕拖把把舞臺擦了一遍。結(jié)果蕭雅一開場亮相就狠狠地摔了一跤，當場造成尾骨骨裂。她硬是忍著難以想象的劇痛，靠著驚人的毅力，堅持為觀眾演完一臺近三小時的大戲。演出一結(jié)束，等候已久的救護車立即把她送進了醫(yī)院。事后觀眾得到消息，都非常感動。在很多人眼里，市場是個只認錢、冷酷無情的家伙。其實市場也有它溫情的一面。它的溫情就在于，你用怎樣的感情對待它的主體——消費者、觀眾。你給它一份情感，它就給你兩份回報。你不把它放在眼里，它當然也對你冷眼相看。民營院團打破大鍋飯，沒有鐵飯碗，沒有國家給的工資。因此，民營劇團必須扎根觀眾之中，把自己種在觀眾的心里，生根開花。它必須面對市場，在市場回報中爭取效益養(yǎng)活自己。正是在磕磕碰碰、艱難走向市場的過程中，蕭雅公司不僅磁鐵般牢牢地抓住了戲曲，獲得了大量白發(fā)蒼蒼的老觀眾，而且俘獲了大批年輕觀眾，使自己擁有了一個具有可持續(xù)發(fā)展動力的文化市場，擁有了一個廣大的生生不息的受眾群體。

野百合開放在精湛的才藝中。作為民營院團的臺柱，蕭雅的市場號召力，建筑在她用豐富而全面的才藝，努力適應、滿足市場需求近乎苛刻的多樣化的需求。蕭雅是個富有藝術(shù)才情的優(yōu)秀演員。戲曲是她的專業(yè)，但她的流行歌曲同樣功底扎實。多年前，蕭雅就曾以一曲歌唱軍民感情的《月亮走，我也走》，在央視“青歌賽”上脫穎而出，并且成為流行歌曲樂壇上經(jīng)久不息至今仍在傳唱的經(jīng)典老歌。在這次公司十周年的答謝晚會上，她選了四首流行歌曲，其中兩首是羅大佑的作品。羅大佑是流行歌壇的“行吟詩人”，蕭雅選擇羅大佑的作品，可見其藝術(shù)品位之高。

蕭雅師從尹派，《何文秀》、《盤妻索妻》中膾炙人口的名段，她自然唱得風流倜儻儒雅醇厚，深得乃師真?zhèn)?；但她在唱腔中同時還糅合了些許流行歌曲的唱法，既努力保持發(fā)揚尹派的風格韻味，又平添了一股時代氣息。而她在學唱其他越劇前輩的流派唱段時，如袁雪芬的《雙烈記》、徐玉蘭王文娟的《紅樓夢》、畢春芳的《王老虎搶親》、戚亞仙的《唐伯虎點秋香》、陸錦花的《送花樓會》、范瑞娟的《梁祝》時，在某種程度上比有些流派繼承人更像一些。我認為，原因在于她鞭辟入里、“摳”得細。她不僅在音色上向各個流派靠攏，唱腔旋律有板有眼；而且難能可貴的是，她對各種流派極易被忽略的細微處的潤腔和不同方式的吐音咬字，加以精心處理，從而不僅使自己演唱有了各流派的皮肉，更有了筋骨，形神兼?zhèn)?。毫無疑問，她是越劇演員，但她京劇、滬劇、淮劇……南腔北調(diào)，樣樣拿得起，且樣樣出彩。尤其是在淮劇《賣油郎》里她扮演彩旦老鴇，搖唇鼓舌在賣油郎面前吹噓花魁美貌，拿腔拿調(diào)，神態(tài)夸張，笑料十足，讓觀眾笑得前仰后合。

野百合開放在執(zhí)著的精神追求中。十年前，在戲曲市場不景氣、不少國有劇團舉步維艱的困難時刻，蕭雅義無反顧地走上了一條荊棘重重的探索之路。從劇目創(chuàng)作到組建劇組，從演員到樂隊，從舞臺制作到票務營銷，大到一個劇團幾十號人的吃喝，小到一張紙、一根針的添置，整條藝術(shù)生產(chǎn)的產(chǎn)業(yè)鏈都扛在了她羸弱的肩膀上。之所以能戰(zhàn)勝無數(shù)困難，蕭雅靠的是一往無前的執(zhí)著精神追求。沒有演員，她把被國有院團挑剩的戲校學生招到旗下，“又當?shù)之攱尅?，又做主演又做老師，手把手地教她們做人、唱戲。那些在國有院團閑置的和在社會上一時找不到合適崗位的演職員們，她一家家地登門延聘，感動了他們。有不少大導演、大編劇感動于蕭雅的藝德和精神，不計報酬高低、條件簡陋，與肖雅公司合作。76歲高齡、身患心臟病、業(yè)已封山的老導演陳明正破例為她的劇團執(zhí)導。著名越劇編劇吳兆芬有顧慮，蕭雅冒著酷暑四次登門懇請，終于將她感動。為了一套在國有院團不怎么在乎的舞臺設備，蕭雅賤賣了自己的房產(chǎn)。十年來，她們沒有一個正規(guī)的排練場。公司前的小院、學校的教室、小區(qū)的活動室……所有能被利用的空間，都是她們的排練場。更難的是，民營院團沒有現(xiàn)成的模式可以襲用。蕭雅不斷摸索、不斷修正、不斷完善。從用人制度到分配機制，她精心設計、親自執(zhí)行。若是沒有義無返顧的精神追求，我們很難想象公司能有十年的堅持和發(fā)展。對蕭雅來說，戲曲和越劇是她的生命，是她的理想，是她畢生追求的夢想。

一個人、一個藝術(shù)家，唯有她心里揣著春天，才會擁有春天。很難想象一個心理陰暗、天天被陰暗籠罩著的人，會得到陽光的照耀。野百合始終懷著一個關(guān)于春天的美麗的夢想，不管風風雨雨，執(zhí)著地追求著自己的夢想。于是，才有了她的夢想成真，有了她漫山遍野的盛大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