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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根古木(外一章)

        2012-04-29 00:44:03肖建新
        散文詩 2012年8期
        關(guān)鍵詞:仄仄古街木匠

        肖建新

        一根從時間深處走來的木,滿身的節(jié)疤像滿身蒼涼的小眼睛。

        它的身體清瘦,卻有一股一股堅韌的肌腱,仿佛它的內(nèi)部藏有一根一根的鋼絲,神經(jīng)網(wǎng)一樣長在身體里,并撐開不斷到來的歲月的擠壓。

        在它身上,時間是被長出來的,適度,勻稱,年輪的力量細(xì)密、綿長。仿佛母親手中的織機(jī),數(shù)千年被一根線織在一起。

        長在深山里,它封存了太陽、月亮的姿勢,動物的爪子,鳥兒的翅膀,人類的目光,還有一大堆能說清的和難以說清的雷雨云電霧氣塵聲。

        就連它身邊的一棵小植物,也長成了千年古參。為一座山穩(wěn)氣定神。

        草們,長了敗,敗了長,枯枯榮榮,榮榮枯枯,有誰看見它們體內(nèi)的葉綠素被反復(fù)打磨,輾轉(zhuǎn),最后選擇了一雙草鞋作為落腳地?

        可這根木,它的前身,一棵樹,卻把這些深深地記在身體里。每年都會流出膠質(zhì)的眼淚,紀(jì)念那些失去的鄰居們。

        它一天天地努力著,一季季地努力著,一年年地努力著。它伸手夠著的天空越來越大,視力抵達(dá)的半徑越來越開闊。

        鳥兒在它的枝頭上高談闊論,云朵在它的葉脈上徘徊思索。

        那些迷路的牛,把它當(dāng)成最醒目的標(biāo)記。

        一棵心中的樹,確定著它們行走的方位。就連一只小型昆蟲,也化裝成它的坐家醫(yī)生。在樹干上生老病死、自然輪回。

        一條偶然爬上的蛇,最終長成一根藤條,把它當(dāng)作第二故鄉(xiāng)。只有風(fēng),只有那些亙古的風(fēng),一直在提醒,如果一棵樹,變成不了一片森林,它的命運,將向一根木靠攏,走向房子、木器、橋梁,或一條船弧形的線路。

        它最終變成一根木,無法拒絕斧頭、鋸,木匠的手和量尺。一根墨線,就永遠(yuǎn)穿過了它的身體和內(nèi)心——這是它無法更改的命運。

        它知道,它的一生與直線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作為一棵樹如此,作為一根木更是把直線鑲嵌到它身體的各處。它從木匠的眼神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p>

        它需得更改角色,允許木匠們在自己的身體上建立他們的夢想——是的,作為風(fēng)雨橋上的立柱,它是幸運的,沒有被肢解。

        依然像一棵樹一樣保持整體直立的姿勢。只是它的皮層被剝掉之后,露出來的部分,必須得挺出肚臍眼和時間對質(zhì),看誰是最終的勝利者。

        多少年之后,我從橋上走過,看到了一幕歷史的煙塵。那根木累了,它已無力講述自己的一生,時間削去了它最為驕傲和自信的部分。

        ——細(xì)小的裂縫、蟲孔,小學(xué)生把它當(dāng)作免費的書法練習(xí)本,甚至是男孩們刀刻作品的展臺,時光更是在它身上撥動那根不變的軸承。

        它老了,但還不想倒下。

        它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它沒有找到那個兇手,那個手持電鋸的伐木者。他讓它成為一片森林的夢想化為泡影。

        可它永遠(yuǎn)失去了說出那句話的機(jī)會,一場洪水將它微弱的后半生全部熄滅,僅有一聲蒼老的嘆息在倒下的瞬間傳入我耳。

        古街

        作為時間的容器,它身體的每一部分都是沉重的。

        木雕的房子面對面坐著。就像藤椅上的兩個老人,他們站立的背影已經(jīng)很久遠(yuǎn)。

        老了。牙齒脫落??帐幨幍拈T窗上跑動著野貓的腳趾。時間再也封存不住一兩個語詞。

        門牌號上的紅油漆褪為白色。這還不夠,落葉無法落在根部。

        它們停留的位置無法啟齒——盲腸炎,或者老年癡呆,甚至器官衰竭。

        女人的哭聲細(xì)長、零碎,像一把生銹的鋸,她用一生證明的愛情不堪一擊。

        一個孩子從某個深處跑出,如一面矮小的旗幟,晃動著老街的半個身子。

        一條逃跑的路徑比一根繩更細(xì)。朝代的風(fēng)雨和重疊將它研磨。從唐時起,青石的街道被一首石質(zhì)的歌謠充塞,平平仄仄,仄仄平平。

        無人歌功頌德,只是謝幕后的一束發(fā)絲永遠(yuǎn)飄在老街的酒肆上。

        一尾梭子魚在太陽落下房檐的瞬間從水面躍起,它反復(fù)躍動。

        仿佛唐宋明清的節(jié)律為它定制,為它合鳴。

        一尊泥塑走了兩百年,至今還是在古街的尾巴上打盹。

        它眼睛里藏著的一滴淚,早已被鐵匠鋪里的火消滅。只是它身上的泥,掉在地上,成了另一種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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