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越 王克非
(1.北京語言大學 繼續(xù)教育學院,北京 100083;2.北京外國語大學 中國外語教育研究中心,北京 100089)
中國文學作品的譯介是中國文化在世界傳播的主要方式之一,是國外讀者了解和認識中國社會變遷的有效途徑。我國現(xiàn)代著名作家老舍作品的英譯證明了這一點。一部分老舍作品,如名作《駱駝祥子》英譯本Rickshaw Boy(Lau Shaw,1945),1945年受美國媒體及“每月讀書會”(The Book-of-the-Month Club)的大力推介,曾在美國創(chuàng)下百萬銷量(Yan,2005),成為中國文學英譯的里程碑;老舍中篇小說力作《新時代的舊悲劇》甚至被選入美國大中學外國文學課本(Lau et al 1981),受到中國文學和文化愛好者的極大關注。他的5篇短篇小說(Wang譯,1944)也多次再版,至今暢銷不衰。但也有部分譯作反響平平,未引起讀者的關注,少數(shù)作品甚至未走出國門。這是一個值得注意的跨文化現(xiàn)象。我們研究發(fā)現(xiàn),老舍作品英譯的成效與其譯介模式相關,不同的譯介模式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譯作的傳播和接受。
無論翻譯實踐的數(shù)量還是翻譯理論探討,都是以外語譯入母語為多。國內外翻譯研究學界迄今尚未注意譯出、譯入兩種路徑對比研究。老舍作品的英譯正是譯出、譯入的典型案例,且譯出包括中國內地的譯出和香港的譯出,而譯入則包含英美國家的主動譯入以及其譯者同作者本人一道的譯入行為。本文以老舍作品譯出、譯入路徑差異及在西方的傳播和接受的影響為研究重點,探討其間的特點和異同,以期為中國文化外譯提供一個新的思路,為構建新型譯介模式提供有價值的參考。
老舍作品英譯活動自1938年發(fā)端至2010年《駱駝祥子》第四譯本在美國問世,已有73年。其間,老舍9部長篇小說(含2部未竟之作)、4部中篇小說、34篇短篇小說、5部話劇作品及7篇散文被譯成英文,且多部作品有多種譯本,如《駱駝祥子》、《二馬》、《黑白李》均為四譯本;《開市大吉》為三譯本,另外多部作品為兩種譯本。多譯本大多為譯入作品,較受讀者歡迎。
從譯作出版數(shù)量看,英語世界以美國主動譯入作品數(shù)量最多,影響最廣泛,以中國內地為代表的譯出作品次之。美、英譯入語國共翻譯老舍8部長篇小說、2部中篇小說、28篇短篇小說及3個劇本。譯入作品包括《駱駝祥子》多譯本、《牛天賜傳》、《離婚》雙譯本、《貓城記》雙譯本、《二馬》雙譯本、中篇小說《新時代的舊悲劇》及《陽光》、短篇小說譯集一部及散落于各譯文集中的短篇小說多篇;除此之外,老舍在美國期間還促成3部譯作的問世——《離婚》、《鼓書藝人》、《黃色風暴》(《四世同堂節(jié)選》)。中國內地共出版長篇小說譯作3部,戲劇2部,中短篇小說集一部,散文6篇,其他在《中國文學》雜志上刊登的短篇小說共5篇;香港主要依托三聯(lián)書店出版長篇小說《二馬》譯作、《牛天賜傳》英譯修改版,依托《譯叢》雜志刊登譯入作品節(jié)選及2篇短篇小說譯作,依托香港中文大學出版《茶館》及《駱駝祥子》雙語版。由此可以看出,譯入、譯出兩種路徑還可分為美英譯入語國譯入、作者參與的譯入語國譯者譯入,以及中國內地源語譯出、香港地區(qū)源語譯出四個亞類。
文學作品的譯介有譯出、譯入兩條路徑。譯出指文學作品的選材、文本翻譯、出版均由源語國發(fā)起實施,而作品的接受、傳播發(fā)生于目標語國,是傳播的間接方式(見下圖1);譯入指文學作品的選材、翻譯、出版、發(fā)行均由目標語國發(fā)起實施,接受和傳播也在目標語國進行,是傳播的直接方式(見下圖2)。從世界通行的譯介模式來看,歐美世界尤其是西方大國多采用譯入模式,譯作出版后直接在本族語世界傳播。
圖1 譯出路徑示意圖
圖2 譯入路徑示意圖
以勒菲韋爾(Lefevere,1992)為代表的“改寫”理論強調社會文化語境對翻譯的制約,提出贊助者通過意識形態(tài)及詩學觀操控翻譯的學說。他們是基于普遍的譯入式翻譯現(xiàn)象做出的研究假設。我們以此理論考察和分析老舍作品的英譯,發(fā)現(xiàn)譯入譯出兩種路徑在文本的選取、翻譯策略和譯本的影響等方面以及所謂贊助者的作用上都有值得注意的不同表現(xiàn),非“改寫”可完全概括之。我們知道,源語國與目標語國的社會文化語境存在巨大差異,贊助者為文本翻譯所提供的意識形態(tài)與詩學觀影響選材和讀者接受,其中政治意識形態(tài)更促成文本的選擇差異,制約詩學觀的形成。側重表現(xiàn)意識形態(tài)的文學作品,如無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左翼文學、文革時期的文學多關注文學作品的社會功能,而中國古代或當代作品、英語文學及其讀者多關注文學作品的文學形式功能。因此,譯出、譯入在選材、翻譯、出版階段的差異很大程度上決定了翻譯作品的傳播和接受程度。
以下我們從不同路徑的譯介對比譯出、譯入各關聯(lián)因子異同,包括譯介各環(huán)節(jié)涉及的文本選擇、翻譯策略、譯本的出版和影響等。
從老舍作品英譯選材來看,中國內地及香港地區(qū)的譯出、譯入語國的主動譯入及作者參與的譯入這四種路徑存在很大差異。
中國內地文本翻譯的選擇權主要由中國外文局或出版社負責(熊振儒,參見耿強,2010),具有官方背景。中國外文局及下屬出版社作為中國內地翻譯場贊助者,對文本選擇的操控力度大,呈現(xiàn)顯性特點。外文局(1963年以前為國際新聞局)肩負對外宣傳的重任(楊正泉等,1999),嚴格把控文本選擇,在改革開放前,譯者無權參與其中。選材強調文學的社會功能,題材盡量反映社會進步及主流意識形態(tài),文學的元價值與審美往往被忽略。比如,老舍的《龍須溝》(1951/2009)因揭露舊中國的黑暗、謳歌新中國政府努力為民改善居住環(huán)境而得到官方充分肯定,并于1956年翻譯出版。而反映30年代中國現(xiàn)實,表現(xiàn)國民劣根性、國家腐敗、對共產(chǎn)主義持懷疑態(tài)度、不符合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作品《貓城記》(1933/2008)不僅未入選,文革期間還遭到批判。改革開放后,官方對作品反映的價值觀的操控力度相應減小,以楊憲益為代表的精英譯者獲得選材權(耿強,2010)。這些精英譯者相對自由地選擇作品,開始考慮讀者期待問題。此時期選材標準注重文學性、反映中國文化及社會現(xiàn)實,選擇的絕大多數(shù)作品寫于三四十年代,作品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化傾向不明顯?!恶橊勏樽印?、《茶館》、《正紅旗下》、《二馬》、《老舍中短篇小說》等作品都是在這一時期集中翻譯出版的(其中《駱駝祥子》由中美合作出版)。
香港地區(qū)的翻譯選材不同于中國內地,選擇權基本由譯者及出版社承擔,沒有官方背景。譯者絕大多數(shù)來自譯入語國,熟悉當?shù)匚幕?,了解讀者期待,如香港中文大學編輯出版的《譯叢》雜志,有三百多位譯入語國譯者為其提供譯作。《譯叢》選擇的作品一部分反映新舊文化、思想意識、社會更迭等的矛盾沖突,如《老字號》、《牛天賜傳》等;一部分作品描寫社會底層人物的生活狀況及現(xiàn)實表現(xiàn),如《鼓書藝人》、《駱駝祥子》等;還有一部分反映人間真情與人性表現(xiàn),如《宗越大師》、《我的母親》、《老年的浪漫》。雖然源語和譯入語讀者對文學作品反映的思想意識、價值觀、認同態(tài)度存在差異,但香港地區(qū)選擇翻譯的老舍作品反映了各個文學系統(tǒng)都能接受的社會價值觀——對下層人物的同情、人道主義、人性的表現(xiàn)、對社會丑惡現(xiàn)象及人性丑陋的揭露等,因此老舍的此類作品易跨越語言、國界的障礙,走入國際文學視域。
以《譯叢》雜志為代表的翻譯出版機構贊助者的多元化特點不同于中國內地翻譯場贊助者的操控,對作品反映的意識形態(tài)與詩學觀念的操控不十分明顯,價值觀包融性強。譯者熟悉英語世界語言文化,翻譯選材基本符合讀者期待,因此,作品易被讀者接受。
譯入語國老舍作品的譯入是整個翻譯活動的主流??偟膩碇v,贊助者對翻譯活動的操控不如中國內地明顯。譯者本人或出版社負責文本選擇,贊助者的意識形態(tài)及詩學觀對翻譯活動的操控往往與市場、讀者期待及教育機構需求結合。商業(yè)性質的贊助者不過分關注譯者對文本的選擇及翻譯策略,保證譯本符合市場需求是贊助者首先考慮的。學術背景的贊助者,比如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夏威夷大學出版社、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社、俄亥俄大學出版社、密歇根大學出版社等選擇文本一般是由譯者與贊助者共同負責,選材主要從文學性、語言風格及教學需要考慮。另有一類贊助者是學術性質的基金會,如譯者陶普義(Britt Towery)提供贊助的陶氏基金(The Tao foundation),旨在推進美國的老舍研究,選材較為自由。譯者也是基金提供者之一,譯者按照個人愛好選取文本翻譯,這類作品較好地滿足了老舍作品愛好者的需求。
總之,譯入作品的選材決策人由譯者或出版社承擔。決策人無官方背景,所側重考慮的是市場利潤或學術需求,因此,是否受讀者歡迎、是否反映中國社會現(xiàn)實與文化、是否反映中國人的國民性格、是否具有文學價值等是決策人最為關注的。
老舍參與的譯入行為選材完全由作者承擔,更多反映源語國的審美情趣及意識形態(tài)需求,不過也考慮讀者興趣,調整了作品的部分內容。老舍1946年赴美訪問期間與譯者合作翻譯了《四世同堂》、《鼓書藝人》和《離婚》。前兩部小說包含中國人民抗戰(zhàn)題材,與老舍臨行前周恩來總理的囑托有密切關系(舒濟,1982);《離婚》是老舍本人最為滿意的作品,另外一個重要原因是譯者艾文·金(Evan King)未征得作者本人同意,擅自改譯《離婚》情節(jié),結果個人感情悲劇演變成愛情喜劇。譯者的改譯招致作者本人上訴美國法庭,最終判定允許譯者在其個人書店售書,老舍可委托他人重新翻譯(錢念孫,1989),于是老舍與譯者郭鏡秋(Helen Guo)合作翻譯了《離婚》,取名為《老李的愛情追求》。
綜上所述,中國內地譯出選材更關注源語國的各種需求,未充分考慮譯入語讀者期待、人類共通的文學審美訴求;香港翻譯場與目標語國的選材比較相似,兩者都以譯入語讀者為中心,但香港的選材非常注重中國文化尤其是傳統(tǒng)文化的傳播;美英等目標語國的選材刻意滿足讀者期待及學術需求,試圖通過文學作品了解中國社會現(xiàn)實、中國文化、中國的文學發(fā)展。
1949年以后中國內地老舍作品的譯出基本遵循“信、達”翻譯原則,除個別“有損中國形象、有傷大雅”之處被刪譯外(如《龍須溝》對骯臟齷齪的描寫),其他內容非常忠實原著。這種忠實充分表現(xiàn)了贊助者及譯者對作者的尊重態(tài)度及原汁原味再現(xiàn)原作內容、傳譯中國文化的意圖。譯者語言基本貼近老舍原著風格,雖有人認為譯者語言稍顯過時(孔海立,參見耿強,2010),如下例所示。
(1)原文:看見辦公的地方,他放慢了步。那個地方不大,他曉得。城里的大小公所和賭局煙館,差不多他都去過。他記得這個地方——開開門就能看見千佛山?,F(xiàn)在他自然沒心情去想千佛山;他的責任不輕呢!他可是沒透出慌張來;走南闖北的多年了,他拿得住勁,走得更慢了。
(老舍,1948/2008:1)
譯文:When he came in sight of the building where he would be working,he slowed down.It wasn’t very large.He knew the place.He had visited nearly all the offices,gambling houses and opium dens in the city.He remembered this place—when the door was open you could see the Mountain of Thousand Buddhas.Nearly at the moment he had no interest in the Mountain of Thousand Buddhas;his duties would be heavy!But he showed no agitation.He’d knocked about for years he knew how to make his feelings.He walked slower still.
(Lao She,1985:123)
例(1)譯者沙博理語言轉換過程中突出了老舍語言特點——詞語簡潔、通俗、語句短小精悍。譯者試圖通過質樸的語言、簡短的句式闡釋原作特點。
總體而言,中國內地老舍作品的翻譯基本由中國外文社、中國文學雜志社的專職譯者承擔,比如沙博理、楊憲益、戴乃迭、科恩等,改革開放后才出現(xiàn)非出版社譯者,如施曉菁、Julie Jimmerson、John Howard-Gibbon、張培基、劉士聰?shù)取hb于老舍的文學大家地位,其作品的主要譯者都是高水平譯者,翻譯質量相對得到保障。但從2001年《中國文學》的閉刊(許慎貴,2007)及學者(耿強,2010)對熊貓叢書的分析,譯者沒有充分了解譯入語國文化及文字駕馭能力問題是中譯外遭遇瓶頸的重要原因。
香港地區(qū)老舍作品翻譯始于1978年老舍平反昭雪后。該地區(qū)擔當老舍作品翻譯的大部分譯者來自譯入語國,也有少數(shù)譯者長期生活、工作在英語世界國家,對譯入語國文化、語言、詩學價值、翻譯規(guī)范等非常了解,也了解譯入語國讀者與市場需求,翻譯中遵循“忠實、順暢”原則。截止2011年,為《譯叢》雜志提供譯稿的譯者數(shù)量達到331位。該雜志在其官網(wǎng)詳細列述了翻譯要求(http://www.cuhk.edu.hk/rct/renditions/guideline.html#schedule)。翻譯首先必須準確、完整、透明;其次,盡量保持原文化特色,提倡英語國家通用的功能性等值翻譯?!蹲g叢》雜志的翻譯風格、翻譯質量受到譯入語國評論家高度贊賞(Bailey,1995)。
譯入路徑的翻譯策略具有時代特點,早期翻譯活動改譯、刪譯嚴重,比如《駱駝祥子》譯者艾文·金針對美國40年代社會文化背景及讀者需求,改譯小說結尾部分,刪除第一章人力車夫類型及背景地貌的描寫,增加某些中國文化成分的描寫及性描寫。另外,插圖、封面、裝幀等吸引大眾讀者的手段被該類譯者及出版商充分利用。這種改譯往往扭曲作品主題,使文學作品表現(xiàn)的價值觀與文學審美接近譯入語讀者需求。繼改譯《駱駝祥子》后,該譯者又如法炮制改譯了老舍另一重要作品《離婚》,使原著離婚未果的老李們終成眷屬,改變了原著的主題與主要內容,以迎合大眾讀者。1964年《貓城記》翻譯時也遭此對待,被譯者刪減大量內容。老舍作品中晚期譯作主要由大學出版社翻譯出版,滿足文學教育需求,因此譯作比較忠實原著,大部分作品遵循“順暢”翻譯原則,最典型的作品當屬譯者萊爾(Lyell)翻譯的作品,如下所示。
(2)原文:……他預備出去。風又打起來,不怕;奔走了一輩子,還怕風么?他盤算這一天該辦的事,不,該打的仗。他不能再把自己做好的飯叫別人端了去,拼著這一身老骨頭跟他們干。
(老舍,2005:28)
譯文:The wind was blowing hard again,but Old Liu wasn’t about to let himself be intimidated by that.After taking a lifetime of knocks,was he now to be browbeaten by the wind?In his mind he went over all the errands on his agenda for that day——no,better to say all the battles he had to win.No more would he allow others to make off with the fruits of his own labor.He vowed to stake those cold bones of his on a fight to the bitter end.
(Lao She,1999:91)
上例的“a lifetime of knocks”、“browbeaten”、“all the errands on his agenda”、“make off with fruits of his own labor”都是目標語中非正式文體常見表達,用詞簡單、生動、不失幽默感。該類詞匯及句式的使用使譯作語言延續(xù)了老舍風格。
老舍參與的《四世同堂》及《離婚》翻譯,從內容看均為刪譯本,原因各異。前者共一百章,含三部曲,對普通譯入語讀者而言篇幅太長,因此刪減23章,并增譯少許釋譯內容(中國文化元素部分)。譯者刻意追求異化翻譯,給讀者閱讀造成很大障礙,但其豐富的中國傳統(tǒng)文化思想內容吸引了少數(shù)譯入語讀者?!峨x婚》譯本改名后只圍繞老李的愛情與家庭主題展開,其他幾對夫妻的描寫被刪譯。可見前者是主動刪譯行為,后者為被動刪譯,不得已而為之。
中國內地老舍作品的出版主要由中國外文出版社與中國文學出版社負責,依托《中國文學》與“熊貓”叢書平臺,具有對外宣傳與官方性質,易受到歐美世界的消極抵制,因此改革開放前《中國文學》主要銷往亞非國家。熊貓叢書境況有所好轉,部分作品得到再版(熊振儒,參見耿強,2010)。從讀者接受數(shù)據(jù)看,反映中國主流意識形態(tài)的《龍須溝》并未得到真正傳播,因為50年出版作品大部分銷往亞非國家(徐慎貴,2007)。意識形態(tài)與價值觀的巨大差異,導致英語世界及大多數(shù)歐美國家對來自中國的作品基本采取抵制態(tài)度。改革開放后翻譯出版的老舍作品在英語世界的傳播效果好于《龍須溝》,這一點從我們收集的再版數(shù)據(jù)、館藏情況(www.worldcat.org)、亞馬遜網(wǎng)圖書銷售數(shù)據(jù)(www.amazon.com)及書評數(shù)據(jù)、讀者反饋得到證明。特別是《老舍短篇小說集》,讀者認可度高于其他作品。該譯作集所選作品均是作者20世紀三四十年代的中短篇力作,注重表現(xiàn)小人物與社會底層人物的人性特點,較為真實地反映社會現(xiàn)實、中國傳統(tǒng)價值觀、人生觀等主題,沒有政治說教,與目標語國讀者的期待比較接近,因而受到許多中國文學愛好者歡迎,作品多次再版。但值得注意的是,盡管某些作品受到歡迎,對比譯入作品的接受效果,譯出作品還存在較大差距。
香港地區(qū)老舍作品的翻譯出版主要依托香港中文大學出版社和三聯(lián)書店,出版社無官方背景,具有學術背景的出版社易于被譯入語國接受。不過,譯出模式的出版都受到出版地的制約,讀者很可能不熟悉作品或出版社,或者對來自外域的出版社并不認可,再加上促銷措施不力,缺少像《紐約時報》這樣的媒體對作品評介,發(fā)行還需尋找譯入語國的代銷機構,因此銷量很難達到譯入語國出版社的水平。
譯入作品的出版則不同,老舍作品的譯作主要通過譯入語國的大學出版社、信譽極佳的出版公司及跨國出版公司出版發(fā)行。讀者熟悉出版社,發(fā)行及時,而且由譯入語國負責翻譯出版的漢譯英作品,符合國際通行慣例,讀者接受的可能性較大。以讀者為中心的選材宗旨很大程度上滿足了讀者期待,因此,主動譯入行為的接受效果最為明顯。比如,《駱駝祥子》Evan King譯本(1945)曾創(chuàng)造百萬銷量的奇跡,《新時代的舊悲劇》入選美國大中學校的外國文學課本,表明譯入作品更易被讀者接受與傳播。我們以《駱駝祥子》世界性館藏為例,根據(jù)www.worldcat.org數(shù)據(jù)庫統(tǒng)計了《駱駝祥子》所有譯本的館藏量。見表1。
表1 《駱駝祥子》英譯本世界館藏量統(tǒng)計
表1數(shù)據(jù)表明:譯入語國金譯本及詹姆斯譯本館藏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2010年譯本因出版年份較新,收藏量相對較低。而譯出國版本(包括雙語版)總量不及譯入語國總量的三分之一。雖然館藏量只是接受效果參量之一,但從中可窺見一斑。
我們于2010年8月13日對世界圖書最大銷售網(wǎng)亞馬遜網(wǎng)(www.amazon.com)老舍在售作品進行了在線統(tǒng)計,數(shù)據(jù)見表2。
統(tǒng)計結果再次表明譯入語國圖書網(wǎng)絡發(fā)行數(shù)量更多(70%),中國內地及香港地區(qū)的在售總量還不到譯入語國的半數(shù)。值得一提的是譯作的網(wǎng)上發(fā)行方式為讀者提供了接觸作品的機會,一定程度上彌補了譯出作品的被動發(fā)行局面,為中譯外新譯介模式的有益嘗試提供了參照。
書評是影響圖書接受的重要手段。積極肯定的推薦促進圖書的發(fā)行和閱讀;否定性書評則抑制圖書發(fā)行,并最終影響圖書的接受效果。有關譯入譯出作品書評數(shù)量對比也說明譯入作品更受到譯入語國文學批評家的關注(見表3)。
表2 美國亞馬遜網(wǎng)(www.amazon.com)在售譯作情況概覽
表3 老舍作品譯作書評統(tǒng)計
上述分析表明,譯出、譯入路徑的英譯在文本選擇、翻譯策略、出版與影響等方面各具特點。中國內地譯出活動贊助者的操控較為顯化,譯者無文本選擇權利,其翻譯體現(xiàn)源語國的翻譯宗旨與目的,譯本翻譯遵循“信、達”原則。譯入路徑中,文本的選擇由譯者或出版社負責,譯者有較大自由選擇文本,確定翻譯策略。早期譯作改譯刪譯嚴重,中晚期譯作較為忠實、順暢。老舍參與的譯入作品由老舍選定,譯者翻譯策略不盡相同,即出現(xiàn)非常極端的異化翻譯,也有較為順暢的翻譯,并伴隨改譯現(xiàn)象。從翻譯的最終目的即接受效果考慮,譯入效果較為顯著,最能體現(xiàn)讀者期待,而譯出作品往往“水土不服”,傳播效果不佳??傮w分析,譯入路徑優(yōu)勢更為明顯。因此,當前的中國文化外譯活動應充分考慮譯入、譯出路徑的利弊,盡力消除譯入、譯出界限,構建一種新型的中外合作的譯介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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