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紅衛(wèi)

(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人文學院，上海 200438)

語言文字及其應(yīng)用研究

從佛經(jīng)X然雙音詞看《玄應(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

姚紅衛(wèi)

(上海體育學院 體育人文學院，上海 200438)

以佛經(jīng)X然雙音詞為個案，比照《漢語大詞典》，《玄應(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主要有以下方面：收釋承古而來的雙音詞、收釋新詞新義、對佛經(jīng)用字的考校等?！缎?yīng)音義》雖有一些瑕疵，但在詞匯發(fā)展史、辭書編纂、古籍整理等方面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佛經(jīng)；雙音詞；《玄應(yīng)音義》；訓詁

玄應(yīng)是隋唐時沙門，精于字學?！洞筇票娊?jīng)音義序》：“有大慈恩寺玄應(yīng)法師，博聞強記，鏡林苑之宏標；窮討本支，通古今之互體。故能讎校源流，勘閱時代；刪雅古之野素，削澆薄之浮雜；悟《通俗》而顯教，舉《集略》而騰美。真可謂文字之鴻圖，言音之龜鏡者也?！盵1](P.5)由此可知，玄應(yīng)在佛經(jīng)文字的勘正、音讀、釋義上做了大量工作，于貞觀末歷結(jié)成三帙《音義》。[1](P.5)《玄應(yīng)音義》是屬于訓釋佛經(jīng)音義類的注釋書。其中，訓釋詞義，對漢語語義的發(fā)展起著承上啟下的作用。此外，《玄應(yīng)音義》在詞典編纂方面也有著重要的價值。傳統(tǒng)訓詁學研究的范圍很廣，可以包括如今的詞匯學、語義學、注釋學、校勘學、版本目錄、典章制度等各個方面。本文主要以《漢語大詞典》為參照系，探究在《玄應(yīng)音義》里以“然”作為詞尾的雙音詞語義的共時歷時演變，指出《玄應(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

“然”，作形容詞或副詞的詞尾，表狀態(tài)，由來已久，先秦文獻就有用例。如《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三國時劉劭《人物志·八觀》：“茍贊其志，莫不欣然，是所謂抒其所欲則喜也?！崩渲蠿*X，指“X然”結(jié)構(gòu)雙音詞中的詞根，如“油然”中的詞根“油”就是“X”，下同。然系列詞 “油然”“沛然”“欣然”，一般可作“某某貌”解。經(jīng)考察，在《玄應(yīng)音義》里，大部分由“然”字后綴組成的雙音詞與該詞構(gòu)成的詞根語素義相近，亦可如上解作“……貌”?？疾爝@一類詞，尤其重要的是從漢語語義發(fā)展、詞典編纂、?？钡确矫娼沂尽缎?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

一 《玄應(yīng)音義》收釋承古而來的雙音詞

“《一切經(jīng)音義》與前代辭書不同，詞目大多是復音節(jié)詞，可以說頗具詞典的形式。然而由于其釋義大多采用已有辭書的訓釋，而古代辭書一般都只訓釋單字詞義，故《一切經(jīng)音義》釋義一般也只是分釋詞目中的單字詞義?！盵2](P.189)此段話也適用于對《玄應(yīng)音義》詞目釋義的理解。也就是說，詞目雖以現(xiàn)代的雙音詞出現(xiàn)，但訓釋的往往是該詞的一個構(gòu)成語素；正是這樣的歷時詞語列目，往往為我們提供了考察該詞在詞匯史上發(fā)展的線索。

(一)赧然 奴盞反?！斗窖浴罚呼?，愧也?！缎栄拧吩疲好胬⒃霍觥！墩f文》：赧，面慚赤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二·大般涅槃經(jīng)第十二卷》，45*本文《玄應(yīng)音義》引例出自徐時儀校注《一切經(jīng)音義三種校本合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45為引例位于該書的頁碼，下同。)

按：經(jīng)文原文為：[0434c22]有智見已，呵責之言：汝婆羅門種姓清凈，何故取是糞中穢果。童子聞已，赧然有愧。(《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 12冊No.0374大般涅槃經(jīng)·大般涅槃經(jīng)卷第十二·圣行品第七之二》，北涼天竺三藏曇無讖譯)*本文與《玄應(yīng)音義》配套的佛經(jīng)用例除說明外皆引自中華電子佛典協(xié)會CBETA光碟版《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下同。

“赧”，有因羞愧而臉紅、慚愧義。如《說文·赤部》：“赧，面慚而赤也?！苯?jīng)文里“赧然”此詞“慚愧臉紅”義很早就有。如《韓詩外傳》卷十：“孟嘗君赧然，汗出至踵?！毙?yīng)引用《方言》《小爾雅》《說文》結(jié)合經(jīng)文說解“赧然”之“赧”清晰。“赧然”的核心語素義是“赧”。“赧”義解釋清楚了，“赧然”義也就呈現(xiàn)出來了。葛本儀在論造詞法時說：“在原有單音詞的基礎(chǔ)上，附加上語言中習用的虛化成分，從而形成雙音化的詞，新詞的意義和原單音詞的意義完全相同?！盵3](P.47)經(jīng)文里“赧然”即慚愧的樣子。此義后世歷代沿用至今。如劉禹錫《上杜司徒書》：“始赧然以愧，又缺然以栗?！薄棒鋈弧?，現(xiàn)代漢語用為書面語，形容難為情的樣子。

(二)恬然 徒兼反?！斗窖浴罚禾瘢o也，亦安也。大論作淡然，徒濫反。案淡亦安也，靜也。其訓義同。經(jīng)文作怡，與之反，誤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三·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第一卷》，57)

按：經(jīng)文原文為：[0217a07]是時眾生等行十善業(yè)道，凈修梵行，無諸瑕穢恬然快樂。(《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8冊No.0223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卷第一·序品第一》，后秦龜茲國三藏鳩摩羅什譯)

“恬”，安靜義?！墩f文》：“恬，安也。從心，甛省聲。徒兼切?！毕惹匚墨I多用。如《莊子·繕性》：“古之治道者，以恬養(yǎng)知?！背尚⑹瑁骸疤?，靜也?！薄盾髯印ば詯骸罚骸拜p身而重貨，恬禍而廣解。”楊倞注：“恬，安也，謂安于禍患也?！倍疤袢弧奔窗踩幻?。如《荀子·強國》：“觀其朝廷，其朝閑，聽決百事不留，恬然如無治者，古之朝也?！薄痘茨献印ぴ烙枴罚骸疤袢粺o思，淡然無慮?！苯?jīng)文“恬然”正用此義，玄應(yīng)釋義甚合。后世也常用此義。如白居易《琵琶引》序：“予出官二年，恬然自安，感斯人言，是夕始覺有遷謫意?！狈桨断饶感新浴罚骸芭P疾逾年，轉(zhuǎn)側(cè)痛苦，見者心惻，而母恬然。”直至現(xiàn)代漢語，常用為“平靜、滿不在乎的樣子”，如“處之恬然”。

(三)淡然 徒濫反。廣雅：淡，安也。經(jīng)文或作憺、淡二形，音訓并同。(《玄應(yīng)音義卷第三·放光般若經(jīng)第一卷》，62)

按：經(jīng)文原文為：[0001a08]一切眾生皆得同志，相視如父如母如兄如弟。等行十善淳修梵事，無有瑕穢淡然快樂。(《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8冊No.0221放光般若經(jīng)·放光般若經(jīng)卷第一·摩訶般若波羅蜜放光品第一》，西晉于闐國三藏無羅叉奉詔譯)

“淡”，恬淡義。如《莊子·知北游》：“淡而靜乎！漠而清乎！”“淡然”，安靜恬淡貌。如《韓非子·大體》：“淡然閑靜，因天命，持大體。”玄應(yīng)此處經(jīng)文正用此義?！暗弧保F(xiàn)代漢語書面語也用，意義稍近，形容不經(jīng)心或不在意。

值得注意的是，玄應(yīng)收釋的恬然/淡然這組詞,屬于異形同義(“心理恬靜”類)聚合群。[4](PP.92-120)古人行文時經(jīng)常對舉，如《淮南子·原道訓》：“恬然無思，淡然無慮?！逼渲小疤袢弧迸c“淡然”、“思”與“慮”兩兩近義對文。或語素替換，如上述兩例中的經(jīng)文語境，“無諸瑕穢恬然快樂”“無有瑕穢淡然快樂”。結(jié)合古訓、佛經(jīng)翻譯、語言實踐，可以看出，玄應(yīng)的觀察是細致的，對漢語詞匯研究是有價值的。關(guān)于同義詞辨釋原則，黃金貴分專節(jié)討論“一義相同”說是確說。[5](PP.37-45)這對我們研究古漢語詞匯同義近義相關(guān)問題時是很有啟發(fā)的。王紹峰認為，在漢語詞匯史上，也大量存在著“異形詞”現(xiàn)象。它們書寫形式不同，讀音也可能不同，但意義卻是一樣的；它們或共時存于一個平面，或歷時存在不同時期，應(yīng)當成為詞匯史的研究對象。他著重討論了同義、相近、相關(guān)聯(lián)語素的更替情況。[6](PP.278-279)

二 《玄應(yīng)音義》收釋的新詞新義

語言的詞匯要素從古至今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玄應(yīng)在批閱佛經(jīng)釋疑解難時，保留了大量的新詞新義。徐時儀在考證后明確指出：《玄應(yīng)音義》收錄的詞語中有不少為東漢至唐時的新詞新義。[7](PP.258-276)

(四)矗然 敕六反。端，直也，又草木茂盛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四·觀佛三昧海經(jīng)第二卷》,91)

按：經(jīng)文原文為：[0654a02]爾時道場地化似金剛，滿八十里其色正白，不可具見。此相現(xiàn)時，菩薩眉間白毫相光，端潔正直矗然東向。長一丈五尺，有十楞現(xiàn)。(《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5冊No.0643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卷第二·觀相品第三之二》，東晉天竺三藏佛陀跋陀羅譯)

“?！?本指樹木、山崖的筆直。如左思《吳都賦》：“橚矗森萃，蓊茸蕭瑟?！薄段倪x·鮑照〈蕪城賦〉》：“崪若斷岸，矗似長云。”李周翰注：“矗，直也?！敝x靈運《山居賦》：“曲術(shù)周乎前后，直陌矗其東西?！焙笥髦浮罢薄?。《漢語大詞典》釋“?！绷x項：3.正直。參見“矗然”。未提供書證?！按Ｈ弧保彩侵甘任锏闹绷⒚?。這是中古出現(xiàn)的一個新詞，《漢語大詞典》首引酈道元《水經(jīng)注·廬江水》：“又有孤石，介立大湖中，周回一里，竦立百丈，矗然高峻，特為瑰異?！焙筠D(zhuǎn)喻指人的端正莊嚴，也指與人相關(guān)的真實。玄應(yīng)釋東晉天竺三藏佛陀跋陀羅譯的佛經(jīng)《佛說觀佛三昧海經(jīng)卷第二·觀相品第三之二》“矗然”之“矗”為“端，直”，深合經(jīng)文文意?！稘h語大詞典》：[矗然]正直；真實。蘇源明《元包經(jīng)傳·太陰》：“其旨微，其體正，語其義，則矗然而不誣。”李江注：“﹝矗然﹞直而不妄。”唐·元稹《競渡》詩：“一氣忽為二，矗然畫乾坤?！睍C偏晚?！按Ｈ弧?，《現(xiàn)代漢語詞典》未收。

(五)沛然 普賴反。三蒼：沛，水波流也。亦大也。經(jīng)文作霈，近字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五·未曾有經(jīng)下卷》，115)

按：玄應(yīng)所釋佛經(jīng)原文為：[0585c05]諸人得酒，并聞音樂，心中歡樂，忘失仇恨，沛然無憂。(《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7冊No.0754佛說未曾有因緣經(jīng)·佛說未曾有因緣經(jīng)卷下》，蕭齊沙門釋曇景譯)

“沛”，盛大貌、充足貌。上古漢語就有用例，如《莊子·天地》：“君子明于此十者，則韜乎其事心之大也，沛乎其為萬物逝也?！薄芭嫒弧保赣?、水的充盛貌、盛大貌。如《孟子·梁惠王上》：“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桓寬《鹽鐵論·禁耕》：“夫不蚤絕其源而憂其末，若決呂梁，沛然，其所傷必多矣?！币曛傅陆淌⒋竺?。如《孟子·離婁上》：“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又引申指人心理方面的充盛貌。班固《漢書·五行志第七中之上》：“公子遂如齊納幣。又與諸侯盟。上得天子，外得諸侯，沛然自大。”范曄《后漢書·李杜列傳第五十三》：“積敝之后，易致中興，誠當沛然思維善道?！鄙鲜鰰C里《孟子》的“德教盛大貌”、《漢書》、玄應(yīng)所列經(jīng)文“沛然無憂”之“沛然”詞目，指心理方面充盛的樣子，這是“沛然”出現(xiàn)的新義?！芭嫒弧贝艘灰饬x，《漢語大詞典》未收。*《漢語大詞典》：[沛然]1.充盛貌；盛大貌。所舉例皆指雨水、河水、江水、海水之大。2.行疾貌。3.感動貌?！芭嫒弧?，《現(xiàn)代漢語詞典》未收。

三 《玄應(yīng)音義》對佛經(jīng)用字的考校

(六)洞然 徒貢反?！墩f文》：洞，疾流也。亦深邃之皃也。經(jīng)文作烔，徒東反。熱皃也，亦旱皃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三·放光般若經(jīng)第二十六卷》，66)

按：玄應(yīng)所釋佛經(jīng)原文為：[0125c07]佛告須菩提：我見諸菩薩至四天王及第六天為彼諸天而廣說法，以三乘教而度脫之令得泥洹。諸天人眾有著五樂者。菩薩應(yīng)時令殿舍悉皆烔然?！詾檎f法言。何況行三十七品事。(《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8冊No.0221放光般若經(jīng)·放光般若經(jīng)卷第十八*據(jù)《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校勘記》，此卷第十八合卷第二十六、卷第二十七兩卷。·摩訶般若波羅蜜住二空品第七十八》，西晉于闐國三藏無羅叉奉詔譯)

《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庇洝罚篬0126005]烔=洞[明]。

考經(jīng)文文意，作“烔”是。玄應(yīng)釋為“熱皃也”，確詁?！盀弧?，用來形容弘法、受法光亮、火熱融融的莊嚴場面?！盀弊郑墩f文》未收?！盀庇袃勺x：dòng，火貌?！都崱に晚崱罚骸盀?，火皃”；又音tóng,熱氣的樣子。《廣雅·釋詁二》：“烔，熱也?！蓖跄顚O《疏證》：“《眾經(jīng)音義》卷四引《埤蒼》云：‘烔烔，熱皃也?！瘡V韻引《字林》云‘熱氣烔烔’?！?烔烔，徒東反?！钝n》：烔烔然，熱皃也。經(jīng)文作燑，非體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四·大灌頂經(jīng)第十卷》，85)又烔烔，徒東反?！俄n詩》云：烔烔然，熱皃也?！豆沤裾帧罚簭幕鹜?。經(jīng)亦有本作燑燑，非此義。亦有本作煌煒也。(《慧琳音義卷第三十一·大灌頂經(jīng)第十卷》，1062)可見，在古籍里面“烔”可重迭使用，組成“烔烔”，義同“烔然”。漢語中“XX”、“X”、“X然”語義基本上一致。此種詞匯現(xiàn)象，葛本儀說：“在原有單音詞的基礎(chǔ)上，采用重言的形式產(chǎn)生雙音化的詞，新詞的意義和原單音詞的意義完全一樣或基本相同。”[3](P.46)查玄應(yīng)所釋經(jīng)文原文：[0523c20]梵天語汝實，移可安隱耳。其福何燑燑，及致于鳳凰。麒麟為汝感，圣王亦來翔。難有世無雙，諸天散花香。得報獲其功，百事皆吉祥。(《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21冊No.1331佛說灌頂經(jīng)·佛說灌頂梵天神策經(jīng)卷第十》，東晉天竺三藏帛尸梨蜜多羅譯)經(jīng)文正作“燑燑”，蒸騰盛明義。《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庇洝罚篬0525002]燑燑=烔烔[宋][元]，=憧憧[明]。*“憧”，《說文》：憧，意不定也。從心童聲。尺容切?！般裤俊保簛硗唤^，連綿不斷?！兑住は獭罚骸般裤客鶃?，朋從爾思?！标懙旅鳌夺屛摹芬趺C曰：“憧憧，往來不絕貌?！迸c經(jīng)文文意稍近?！稘h語大詞典》認為“烔”“燑”在此意義上可互換使用：烔1，亦作“燑1”。燑1，同“烔1”。[烔烔]熱氣蒸騰貌?！对姟ご笱拧ぴ茲h》“旱既太甚，蘊隆蟲蟲?！标懙旅鳌夺屛摹罚骸跋x蟲……《韓詩》作‘烔’，音徒冬反?！蓖跸戎t《集疏》：“《眾經(jīng)音義》四引《埤蒼》：‘烔烔，熱貌也。’《廣韻》：‘烔，熱氣烔烔?！疄c‘蟲’皆徒冬反，故通用?！盵燑燑]1.熱氣上騰貌。杜光庭《神仙感遇傳·維揚十友》：“既撒油帊，氣燑燑然尚未可辨。久而視之，乃是蒸一童兒。”2.明亮貌。王建《白纻歌》之一：“夜天燑燑不見星，宮中火照西江明。”由此可知，“烔”的本義是“火貌”，引申有“熱貌”。在此意義上，“燑燑”、“蟲蟲”*“蟲蟲”，灼熱貌?！对姟ご笱拧ぴ茲h》：“旱既大甚，蘊隆蟲蟲?！泵珎鳎骸跋x蟲而熱?！薄稜栄拧め層枴纷鳌盃偁偂?。王安石《酬王濬賢良松泉二詩·泉》：“蟲蟲夏秋百源干，抱甕復道愁蹣跚?！焙尉懊鳌稇n旱賦》：“惟徂暑之屆茲兮，氣蒸蘊而蟲蟲。”錢謙益《祭都御史曹公文》：“天開地辟，閹孽蟲蟲。”、“憧憧”與“烔烔”、“烔然”通用。

《漢語大詞典》未收“烔然”。錢理英指出：《漢語大詞典》未收錄的有紛然、烔然、哩然、游然。[8](P.328)“烔然”是中古出現(xiàn)的新詞，佛經(jīng)常用。如：

1.[0601b16]七人受祭呪愿訖，踧使上薪，從下放火當燒殺之。煙焰烔然熱氣直至?！呷艘姺穑蔡x，唯愿自歸救我痛熱。(《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4冊No.0211法句譬喻經(jīng)·法句譬喻經(jīng)卷第三》，晉世沙門法炬共法立譯)

2.[0111b11]爾時，世尊告諸比丘：有大熱地獄。若眾生生于彼中，一向與烔然。(《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2冊No.0099雜阿含經(jīng)·雜阿含經(jīng)卷第十六·雜因誦第三品之四(四二二)》，宋天竺三藏求那跋陀羅譯)

3.[0015a16]七日并列巨海都索，天地烔然。(《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3冊No.0152六度集經(jīng)·六度集經(jīng)卷第三·布施度無極經(jīng)(此有十一章)(二五)》，吳康居國沙門康僧會譯)

上三例譯者分別是西晉法炬、法立，劉宋求那跋陀羅，三國吳康僧會。“烔然”在經(jīng)文中表示說法處場面宏大、“火光光亮引起僧眾熱感”的含義。玄應(yīng)所釋“烔然”之“烔”義正是此義。*慧琳四釋“烔然”。烔然，動東反。《埤蒼》云：烔烔，熱皃也?！俄n詩》：旱熱也。音動者非也。(《慧琳音義卷第六·大般若波羅蜜多經(jīng)第四百七十九卷》，601)烔然，上動東反?！钝n》云：烔烔然，熱也?！豆沤裾帧妨x同。從火同聲。(《慧琳音義卷第四十二·金剛頂瑜伽千手千眼觀自在菩薩修行儀軌灋古文法字》，1235)烔然，上獨冬反。《埤蒼》云：烔烔，熱皃也。《韓詩》云：烔烔，旱皃?！段淖值湔f》：從火同聲。(《慧琳音義卷第五十四·治禪病秘要法經(jīng)》，1463)烔然，上洞東反?！俄n詩》云：蕰隆烔烔?！钝n》：烔烔然皃也。(徐時儀校注《一切經(jīng)音義三種校本合刊·?？庇洝?946頁[一三]《埤蒼》：烔烔然皃也?！缎肪硭囊钝n》：“烔烔然，熱皃也?！薄稄V韻》：“烔，熱氣烔烔?！?《古今正字》：從火同聲也。(《慧琳音義卷第八十一·三寶感通傳中卷》，1933)皆可參。后世唐、宋、明中土文獻用例如：

4.自顧孱鈍，無以克堪只受大賜，豈任負戴。精誠之至，烔然如日。拜伏無路，不勝惶愓，輕冐威重，戰(zhàn)汗交深。(《增廣注釋音辯唐柳先生集·卷之三十五·啟·上西川武元衡相公謝撫問啟》)

5.所論才說存養(yǎng)，即是動了此恐未然。人之一心，本自光明，不是死物。所謂存養(yǎng)，非有安排造作，只是不動著他，即此知覺烔然不昧，但無喜怒哀樂之偏思慮云為之擾耳。當此之時，何嘗不靜。不可必待冥然都無知覺，然后謂之靜也。(《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第六十三·書(知舊門人問答)·答孫敬甫》)

6.我如來設(shè)教騁威神妙智之力，示超絕極致之理，視萬刼為旦暮。剎那之頃，三際現(xiàn)前。是故以生?為一，雖出入靡常，而真如之性烔然長存。(《宋學士文集·卷第四十四·芝園集卷第四·扶宗宏辨禪師育王育公生塔之碑〔有序〕》)

顯然，“烔然”用在文中，不再側(cè)重形容具體狀態(tài)，而是出現(xiàn)在精神類語境里，具有比喻引申的新意味。它相當于“浩然”，形容精誠、義理、氣質(zhì)類抽象事理。

粗略檢索cbeta之后可見，“洞然”比“烔然”使用頻率更高；大概在“火光通亮貌”意義上，它與“烔然”通用?！岸慈弧?，玄應(yīng)1釋，慧琳3釋。

1 洞然 古文同、迵二形，同。徒凍反。謂洞徹也。經(jīng)文作烔，徒東反。烔，熱也。烔非此義也。(《玄應(yīng)音義卷第十二·義足經(jīng)上卷》,260)

2 洞然 徒貢反。說文：洞，疾流也。亦深邃之皃也。經(jīng)文作烔，徒東反。熱皃也，亦旱皃也。(《慧琳音義卷第九·放光般若經(jīng)第二十六卷》,654)

3 洞然 洞，徒弄反。韻圃稱：洞，徹也。謂通徹火然之狀也。字或宜作烔，烔音徒東[反]。韓詩傳曰：烔謂燒草傳火焰盛也。(《慧琳音義卷第二十三·花嚴經(jīng)從第五十一盡第八十》,891)

4 洞然 古文同、迵二形，同。徒凍反。謂洞徹也。經(jīng)文作烔，徒東反。烔，熱也。烔非此義也。(《慧琳音義卷第五十五·義足經(jīng)上卷》,1481)

查經(jīng)文原文。[0180c05]時持和夷鐵，便飛于虛空，見炎烔然*《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校勘記》：[0181006]烔=煙[宋][元][明]?？晌贰?《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04冊No.0198佛說義足經(jīng)·佛說義足經(jīng)卷上·異學角飛經(jīng)第十》，吳月支優(yōu)婆塞支謙譯)作“烔然”是?；蛟S玄應(yīng)見到的本子作“洞然”?！稘h語大詞典》未收“煙然”。又[0271a23]如人把干草，置之于劫燒，金剛猶洞然。(《大正新修大藏經(jīng)第10冊No.0279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大方廣佛華嚴經(jīng)7卷第五十一·如來出現(xiàn)品第三十七之二》，于闐國三藏實叉難陀奉制譯)經(jīng)中“洞然”，慧琳釋為“通徹火然之狀”，甚是。又釋“字或宜作烔”，引用《韓詩傳》曰：烔謂燒草傳火焰盛也?？梢娀哿照J為在“光熱通透”語義上“洞然”可以與“烔然”通用?！岸慈弧北硎尽肮鉄嵬ㄍ甘⒚鳌绷x，其它佛經(jīng)文獻里也多有用例。此不贅述?！稘h語大詞典》收釋[洞然]通亮貌?！短綇V記》卷三七七引南朝齊王琰《冥祥記》：“鐵床銅柱，燒之洞然，驅(qū)迫此人，抱臥其上?！薄岸慈弧保笠脖扔饕隇椤靶牡靥拱桌诼涿病?。如韓愈《唐故朝散大夫尚書庫部郎中鄭君墓志銘》：“洞然渾樸絕瑕謫，甲子一終反玄宅?！比~適《朝奉大夫致仕黃公墓志銘》：“臨絕視度而笑，度指其心曰：‘得非能于此洞然乎？’”李贄《送鄭大姚序》：“觀君魁然其容，充然其氣，洞然不設(shè)城府?！?/p>

“洞然”、“烔然”表盛明貌，在中古時都是新詞，可通用。它們在指稱抽象事物“心性、氣節(jié)”等語義時，也有相似的比喻義。關(guān)于此種詞義運動的現(xiàn)象，袁賓認為是同步引申：即具有同義關(guān)系的幾個詞語可以在原有意義的基礎(chǔ)上經(jīng)過發(fā)展，相互影響，獲得類同方向的引申，產(chǎn)生相同的引申義。[9](P.96)“洞然”、“烔然”，《現(xiàn)代漢語詞典》都未收。

以上從“然”字結(jié)尾的雙音詞個案出發(fā)考察《玄應(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管中窺豹，以見一斑。經(jīng)初步研究可以認定，《玄應(yīng)音義》的訓詁價值主要集中體現(xiàn)在三個方面：用字的考訂、詞語的繼承與發(fā)展、新詞新義的收釋。當然，玄應(yīng)的貢獻遠不止這些。他在中外文化交流、辭書編纂、語音史的研究、古籍整理等方面都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由于認識的局限性，玄應(yīng)在說解上述相關(guān)經(jīng)文詞語時也存在字與詞界定比較模糊、引申義解釋不清的問題。但是，字詞問題歷來就很復雜，相對于玄應(yīng)巨大的貢獻，這種說解的失誤實乃微瑕，終瑕不掩瑜。

[1]玄應(yīng).玄應(yīng)音義[G]//徐時儀.一切經(jīng)音義三種校本合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

[2]徐時儀.玄應(yīng)和慧琳《一切經(jīng)音義》研究[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葛本儀.漢語詞匯研究[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6.

[4]陳明娥.朱熹口語文獻詞匯研究[M].廈門：廈門大學出版社,2011.

[5]黃金貴.古漢語同義詞辨釋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6]王紹峰.初唐佛典詞匯研究[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

[7]徐時儀.玄應(yīng)《眾經(jīng)音義》研究[M].北京：中華書局，2005.

[8]王云路.中古漢語詞匯史[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10.

[9]袁賓.近代漢語概論[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2.

OntheValueoftheExegesisofPronunciationsandMeaningsofXuanyingBasedonX-ranDouble-soundWordsfromBuddhistScrptures

YAO Hong-wei

(School of Sports and Humanities, Shanghai University of sport, Shanghai 200438, China)

Based on theGreatChineseDictionary, this paper makes a case study of the X-randouble-sound words from Buddhist scriptures to point out the value of the exegesis ofPronunciationsandMeaningsofXuanying. Though the book has some defects, it still has important reference implications for vocabulary study, dictionary compilation, and collation of ancient books.

Buddhist scripture; double-sound word;PronunciationsandMeaningsofXuanying; exegesis

2011-12-27

姚紅衛(wèi)(1966-)，男，上海市人，上海體育學院體育人文學院新聞系副教授，上海師范大學人文與傳播學院博士研究生。

H131

A

1674-2338(2012)06-0122-06

(責任編輯：山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