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生,郭娟娟,2
(1.山西大學晉商學研究所,山西 太原 030006;2.山西大學商務學院,山西 太原 030031)
胡聘之在1895-1899年間擔任山西巡撫,期間改革教育、興辦學堂、籌劃實業(yè)、興修鐵路,可謂一位勤于政事、政績顯著的地方大員。但由于其為籌得開辦近代礦業(yè)及修建鐵路的巨額資金,1898年允準了劉鶚的晉豐公司與英國福公司簽訂的借款合約,為當時晉人及后來的學界所詬病,成了出賣山西礦產的歷史罪人。
然而,近來隨著一份記載山西保礦運動歷程的珍貴史料《石艾乙巳御英保礦紀聞》①《石艾乙巳御英保礦紀聞》原件現存于山西省陽泉市西郊3公里平潭鎮(zhèn)官溝村的銀元山莊博物館,為參與山西保礦運動的領軍人物之一張士林所作,由另一位保礦運動的領導者黃守淵后人搜集。文件系麻紙手抄墨稿,共47頁,加上其序文及小引在內共11 419字;記述時間從1905年2月18日至1910年2月25日共五年;詳細記載了參與平定保礦運動的主要人物39人,為保礦召開的大小會議17次。該史料不僅詳細記述了當時參與平定保礦運動人物的活動,而且通過這些人的活動可以清晰地看到山西保礦運動從醞釀、發(fā)起、高潮到成功的歷史全過程。(平定古稱石艾)的發(fā)現,引發(fā)學術界對山西礦案的再次關注。相關學者通過對《紀聞》進行史料辨析,確認其中反復提到的一位在山西保礦運動中起著舉足輕重作用的幕后人物“崇儒公”即為胡聘之。②相關史料辨析見劉建生,任 強,郭娟娟“《石艾乙巳御英保礦紀聞》中‘崇儒公’的辨析”一文,刊載于山西大學學報(哲社版)2011(1):136-139.由上推知,胡聘之既充當了“出賣”山西礦產的罪人,又參與了為爭回山西利權的保礦運動。這不僅引發(fā)筆者諸多思考:一位傾心于實業(yè)的地方大員,怎么會淪為“賣礦”的歷史罪人?既然其出賣了山西礦產,為何又熱衷于山西保礦運動?就此,結合相關史料對胡氏“借洋款辦礦”的原因及其與福公司借款具體始末進行探討和分析后,筆者認為,胡氏在山西礦案中自始至終都不曾有意賣礦,并為保護山西礦權與福公司進行了反復周旋。
胡氏之所以背上“賣礦”的罵名,其原因是他在與英國福公司交涉過程中,允準了劉鶚的晉豐公司與福公司簽訂的借款合約。那么,胡聘之為什么會冒天下之大不韙“借洋款”,使自己背上“賣礦”的罵名呢?
(一)胡氏“開礦”是響應清廷“招商開礦”的政策
19世紀末清政府財政匱乏,在內外壓力下,清廷為籌措興辦洋務所需的大量資金,對過去完全擯棄外資辦礦的主張有所改變,加之維新運動興起,光緒帝也支持和同情維新派,于是,招商開礦以擴利源在很多開明官吏中間引起共鳴。
光緒二十二年二月初九日(1896)奉軍機大臣字寄:直隸總督王、兩江總督劉、閩浙總督邊、江蘇巡撫趙、江西巡撫德、浙江巡撫廖、山西巡撫胡、傳諭護理陜西布政使張汝梅。
上諭開礦為方今最要之圖,疊經諭令各直省督撫等設法開辦。茲據御史陳其璋奏:奧國博物院謂中國煤產以江西、樂平、浙江江山等處為最,而莫多于山西。
王文韶、劉坤一、邊寶泉、趙舒翹、德壽、廖壽豐、胡聘之、張汝梅揀派熟悉礦務辦事實心之員,按照所指各地認真履勘擬定辦法,據實具奏至該御史。另片所稱,官辦不如商辦,凡各省產礦之處,準由本地人民自行呈請開采,地方官專事彈壓,其一切資本多寡,生計盈虧、官不與聞、俾商民無所疑沮等語,所走亦頗中款要,并著各該督撫酌度情形辦理。……將此由四百里諭知,王文韶、劉坤一、邊寶泉、趙舒翹、德壽、廖壽豐、胡聘之并傳諭張汝梅知之,欽此遵。[1]22冊:40
可見,甲午戰(zhàn)爭后,通過招商開礦以解決財用匱乏的危機已成為光緒帝和很多開明官員的共識,且地方督撫大員也極為配合。對于山西來講,其礦產之豐富早已名聞天下,胡聘之長期以來傾心實業(yè),對此更是熱心且反應敏捷。就在光緒帝上諭頒布后的第十二天,即光緒二十二年二月二十一日,他就向光緒帝上了《晉省籌辦開礦》折并很快得到批準。
(二)胡氏“辦礦”的初衷是“佐國用而自強”
在擬劃開礦過程中,胡氏考慮到山西礦產的運銷問題,于光緒二十三年六月初九日(1897年7月8日)向清廷上了《奏為晉省籌辦礦務擬先修鐵路》一摺。他認為山西需要“借洋款修鐵路辦礦”的理由及建議有五:一是“晉省煤鐵之利,甲于天下,潞澤平盂等處所產最旺而質亦最佳。誠宜及時開采以興礦務而佐國用”;二是“若能采用西法購機設廠熔鐵煉鋼,獲利必倍”;三是“以太行艱險不能遠道運送,欲圖暢銷,非修鐵路不可”;四是“現幸蘆漢鐵路不日動工,晉省只須趕筑支路,或由潞安至邯鄲,或由平定至正定,與之相接,即可暢行無阻,且于海軍衙門核覆張之洞原奏,亦屬相符。誠以鐵路為自強之本,必須支干相連,方能合成西北大勢”;五是“惟所需經費過巨”[2]6。仔細分析胡氏修鐵路辦礦提出的理由,條條切中要害:要采用西法開采礦產,就必須考慮運銷問題,而山西交通不便,打通交通迫在眉睫,恰遇張之洞奏請?zhí)J漢鐵路動工之際,可趁熱打鐵,資金問題自不贅述。
客觀講,胡氏辦礦開路的最初出發(fā)點是佐國用、擴利源,為解決國家財政困難以自強。這些建議可謂切中時弊,憂國憂民,且具可行性,若能正常實施,對地方經濟發(fā)展必將起到巨大推動作用。即以胡氏批復修建,且遭時人諸多非議之山西歷史上第一條鐵路——正太路而論,百年來為地方物資轉運發(fā)揮了重要作用,至今仍為山西對外經濟交流大通道。
(三)“借洋款”乃為解決資金困窘的無奈之舉
采用西法大規(guī)模興辦礦業(yè)需要雄厚的資金、技術,完善的企業(yè)組織結構,高級的管理人才,以及相應的政治制度和社會環(huán)境與之相配套。正如張之洞在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1898年1月16日)向總署的建議所說:“中國各礦,若無洋人合股代開,既無精礦學之良師,又無數百萬之巨本,斷不能開出佳礦”[3]。
對于當時的中國來講,要清政府變革政治不可能,即使撇開政治制度的變革不講,僅籌措巨資就是橫亙在清政府辦礦過程中的一個很大難題。清末,地方政府籌集資金不外乎三種方法:(1)政府從國庫撥款;(2)從民間籌集資金;(3)借用外資。第一種方法不可能,甲午戰(zhàn)后清廷國庫空虛,沒有財力支持地方政府發(fā)展礦業(yè)經濟。第二種方法也不現實。首先,中國大多數地方風氣未開;其次,華商財力有限;再次,有志于辦礦但沒有政治背景的華商對清政府官吏的層層需索有所顧慮,對投資辦礦很不積極。事實上也的確如此,各省中財力最雄厚的兩江總督劉坤一辦礦籌款至七萬兩,已感后繼乏力。直隸總督王文韶、鹿傳霖等在辦礦過程中也均遇到資金難題。在這種情形下,借洋款成為很多有志于辦礦之地方督撫大員的首選,就連原先反對洋人辦中國礦務的張之洞,也主張利用外資開辦鐵路,以保持各國在華勢力的均衡[4]。
山西的情況也不例外。胡聘之要解決辦礦過程中的資金難題,借洋款不失為最為可行且便捷的方法。據相關史料記載:山西于“光緒二十二年(1896),曾由商務局刊發(fā)集股章程,由本省各州縣并分寄各省西票,并代為勸募,日久百無一應”[5]31??芍钢k礦之初并沒將借洋款作為解決資金問題的首要途徑,而是先向省內地方官紳及商人籌款,但日久無人響應。在華款難以籌集的情況下,迫不得已他才著手實施借洋款以興辦實業(yè)的策略。光緒二十三年(1897),他在《籌辦礦務擬先修鐵路》一折中提出資金籌措問題:“惟所需經費過巨,專恃本省集股,斷難有成計”,同時建議“惟有由外省殷商包辦,可期迅速”[2]6。光緒二十三年六月十五日(1897年7月14日)清廷上諭胡氏奏籌辦礦務擬先修鐵路一?。骸皶x省鐵路各礦,運道阻滯,必須先辦鐵路,方能暢銷。覽奏設立公司所貸之款,商借商還,余利酌提歸公各條,大致尚屬周妥。惟創(chuàng)辦伊始,必須預防流弊,并借款有無實在把握,著胡聘之悉心籌辦,酌定詳細章程,奏明辦理,將此諭令知之,欽此遵旨寄信前來?!保?]23冊:137-138清政府對胡氏“設立公司所貸之款,商借商還,余利酌提歸公各條”的建議,認為“大致尚屬周妥”,同時表示擔心“惟創(chuàng)辦伊始,必須預防流弊,并借款有無實在把握”。得到清政府許可后,胡氏即委派外商劉鶚創(chuàng)立晉豐公司,于光緒二十三年九月三十日(1897年10月25日),批準了劉鶚的晉豐公司與福公司簽訂了山西礦路借款合同。
如此看來,胡聘之“借洋款”主要是為解決辦礦過程中資金短絀問題迫不得已做出的無奈舉措,也即他“借洋款”的主要原因。
(四)胡氏“借洋款開礦”得到了清政府首肯
甲午戰(zhàn)爭后,晚清重臣張之洞、劉坤一等將開礦、修鐵路置于興辦實業(yè)的重點。迫于形勢,為籌集到辦礦修路的巨額資金,這些洋務大員無一例外地采用了“借洋款”的方式。如張之洞為興修盧漢鐵路于1897年和比利時銀行團代表簽訂了借款合同。劉坤一在《請設鐵路公司借款開辦折》中也明確主張借洋款辦鐵路[6]。不可忽視的事實是當時中國風氣未開,無論普通民眾還是很多在朝官員對于洋務派官員開礦、修鐵路的做法相當排斥。洋務派官員向清廷所上的有關開礦、修鐵路的奏折幾乎都受到保守派官員的彈劾,但清政府的最高統(tǒng)治者對開礦筑路并不反對,因此,雖多遭非議,但還能勉強進行。
山西是一個內陸省份,民風較為保守,胡氏在晉開礦、修路更是阻力重重。在他向清廷奏稱籌辦開采山西煤鐵礦利后,聲討之聲從未停止過,且一浪高過一浪,山西舉人張官等聯名公呈都察院,山西京官鄧邦彥、左都御史徐樹銘、御史何乃瑩等都先后就此事進行彈劾,但他何以冒天下之大不韙堅持其主張并付諸實施,究其原因就在于清政府最高層的首肯。
光緒二十二年二月二十一日(1896年4月3日),胡氏向清廷上奏:“晉省煤鐵之利,甲于天下。太原平定大同澤潞等屬,所在皆有,幾于取之不盡,當此財用匱乏,正宜設法攻采,以開利源。臣于去冬抵任后,即經周咨博訪,籌議辦法”[7]1383,清廷對此“硃批,戶部知道。欽此。相應恭錄咨呈。為此咨呈貴衙門。謹請欽遵查照施行”[7]1383。得到清廷支持后,胡氏發(fā)現要將山西鐵礦運銷至外,必須打通山西對外交通,興修鐵路,而大規(guī)模開采山西礦產和開通鐵路,資金是亟待解決的難題。于是,光緒二十三年(1897)他又上奏:“(山西礦產)欲求暢銷,非修鐵路不可?!c海軍衙門核覆張之洞原奏,亦屬相符”[2]6,他的這一請求亦得到清政府批準:“光緒二十三年六月十五日(1897年7月14日)上諭胡聘之奏籌辦礦務擬先修鐵路一折,晉省鐵路各礦,運道阻滯,必須先辦鐵路,方能暢銷。覽奏設立公司所貸之款,商借商還,余利酌提歸公各條,大致尚屬周妥?!保?]23冊:137而對于彈劾胡氏的諸多奏折,清廷都一一予以答復:“徐樹銘原奏謂將鐵軌開礦包與洋人,均屬言之過甚。即山西京官兩次公呈將合同章程逐層辯駁,亦多附會,無以折服洋人。何乃瑩奏請停借洋款,故屬正辨。惟泰西各國率皆經營路礦以馴致富強。晉省煤鐵礦產之富,久為西人所羨,若深閉固拒,轉恐利源旁落,何如豫為之地,尤為操縱自如?,F在中國商情集股不易,僅用土法開采,實系難成”[8],明確肯定胡氏開礦、修鐵路的主張。
胡聘之委托劉鶚向福公司借款一事,在當時掀起軒然大波,時人猜測紛紛,最終胡氏屢遭彈劾罷官,劉鶚也被撤退,他們因此背上“賣礦”的罵名。通過相關史料分析,筆者發(fā)現胡氏在與福公司交涉過程中極為審慎,為保護國家利權作了很大努力,其本意自始至終都不曾“賣礦”,而在“借洋款”與保護山西礦權之間反復周旋。
(一)胡氏“借款論調”迂闊但態(tài)度審慎
借洋款辦礦,雖然能夠解決資金短絀問題且實際可行,但稍有不慎,就會有很多流弊,導致礦權喪失。胡氏作為一名地方督撫大員,雖意識到了福公司的掠礦意圖,但認識并不深刻,反而迂闊地認為如此可以預防礦權喪失。他認為:“(臣)維此事關系重大,原不敢輕議舉辦。第念時局艱危,強鄰環(huán)伺,或代造鐵路,或包辦礦務,種種要挾不如其意不止,而晉省礦產之富,載在西書,久為他人所垂涎羨,我不自取,終難保人之不取。與其遷延坐誤,留以異人,何如借款興辦,使之代造工程,分沾利息,或猶可泯覬覦之私而戰(zhàn)爭攘之謀?!保?]42
在與福公司交涉過程中,胡氏處理問題極為小心謹慎。光緒二十四年二月十三日(1898年3月5日),胡氏在《覆陳現辦晉省鐵路礦務情形折》中,面對晉籍京官的彈劾,他首先重申“借款”的主因是“因工本過巨,專恃本省集股斷難有成”;其次讓方孝杰向華俄銀行借款,“據該行璞科第函電并派人來晉,經臣查詢俱屬切實”后,仍“擬詳加推勘再行”;再次,對于劉鶚與福公司的交涉,也是在其保證“聲明所借之款,系兩國商人自相籌借,與國家毫不干涉”,查證屬實后“暫為批準”,但正式合約要等清廷“奏準后再行”。另外,在他與福公司交涉過程中,堅持在公司產權上避免洋商把持,“既系商人自借洋款,設立公司承辦,必須華商毫無期飾,洋商不致把持,方可杜弊端而收實效”。在他發(fā)現福公司“第一及第十九兩條有欲刪改之處”后,并沒有一味遷就福公司,而是“(臣)未能允許,往返商酌”。[5]42-43
(二)胡、劉二人對英人掠礦企圖認識不清
由于胡聘之對福公司的侵略本質認識不清,又不具備近現代礦業(yè)管理體制知識,在進行具體事務交涉時被洋人蒙蔽,導致了山西礦權的喪失。具體理由如下:
其一:胡聘之沒有認清福公司“借款”的本質。李希霍芬來晉考察山西礦產資源并發(fā)表調查報告后,山西礦產遂為西方各國垂涎。羅沙第為侵略山西礦產,早在1897年福公司成立之前,就制定了旨在掠奪中國礦產的礦業(yè)開發(fā)計劃,并得到英國政府支持。福公司成立后,他將劉鶚作為中間人與晉撫胡聘之進行交涉,簽訂開礦借款合同,只是其進行掠奪山西礦產計劃的前奏。在此情況下,盡管胡氏在奏折中多次提到“借洋款”為“商借商還”,“與國家毫無干涉”,但對于尚不具備近現代礦業(yè)管理體制知識及國際商法的清政府來講,一旦發(fā)生礦案糾紛,其結果必然處于被動。
其二:劉鶚引進外資開礦的理論雖有見地,但在清政府國力孱弱的大背景下,極易被侵略者利用,但熱衷洋務的胡聘之接受了其主張。在劉鶚致友人羅振玉的信中,談到他引進外資開礦的觀點:“蒿目時艱,當世之事百無一可為。近欲以開晉鐵謀于晉撫,俾請于朝。晉鐵開則民得養(yǎng),而國可富也。國無蓄養(yǎng),不如任歐人開之,我嚴定其制,令三十年而全礦路歸我。如是,則彼之利在一時,而我之利在百世矣”[9]368。此后,他向胡氏呈遞了《劉鐵云呈晉撫稟》一書,詳細陳述了自己的觀點:“商辦則一切須商人轉稟,商稟批駁申飭,無所不可。況猶不止此,官未必皆久任,原辦之人既去,后來者雖極精明,難免不受其蒙蔽。若華商業(yè)之所在,即身家之所在,慎其始,更圖其終,朝夕審計,其利害奧竊知之較詳,故其操縱之術,必勝官家十倍”“兵力所得者,主權在彼;商力所得者,主權在我,萬國之公例也?!袢肇接虣嗳雰日?,正恐他日有不幸而為兵權所迫之事,必早杜其而漸之萌,為忠君愛國者當今之急務也”[9]127-130。將胡氏《籌辦礦務擬先修鐵路》與《覆陳現辦晉省鐵路礦務情形折》所陳述的“商借商還”的開礦借款方法與劉鶚的引進外資理論比較,可以清晰地看到兩者的主張不謀而合,因此胡氏接受了劉鶚的建議。但劉鶚“不如任歐人開之,我嚴定其制,令三十年而全礦路歸我”的觀點,在當時的中國付諸實踐,導致的后果必然是“任歐人開之”,而“我嚴定其制”并不能發(fā)揮實際作用,反被洋人利用。遺憾的是,直至1903年,劉鶚在《浙江潮》上發(fā)表的《礦事啟》中仍認為“借款辦礦,商借商還,六十年后全礦報效國家,若有華人籌得巨款,立刻可以收回,非賣也”[9]131,依然對外國掠奪中國礦產的企圖認識不清。
(三)此后簽訂的借款章程喪失礦權更甚
在胡氏批準了劉鶚的晉豐公司與福公司的合約后,雖胡氏屢遭彈劾并不準其再參與山西礦務交涉,劉鶚也被撤退,但福公司的侵略步伐并未停止。英國公使寶納樂和意國公使薩爾瓦葛數次赴總署向北京方面施壓,于光緒二十四年四月初二日(1898年5月21日),札飭山西商務局局紳與羅沙第簽押“山西開礦制鐵以及轉運各色礦產章程”。
將光緒二十四年二月十九日(1898年3月1日)胡氏最先批準的晉豐公司和福公司借款合約與光緒二十四年閏三月二十七日(1898年5月17日)清政府札飭山西商務局與福公司簽訂的《開礦制鐵以及轉運各色礦產章程》相比,會發(fā)現后者較之前者所喪失的礦權更多。略舉其中幾條:原約是福公司向晉豐公司“借洋債無逾一千萬兩”,屬于“商借商還”,而《章程》中則是“山西商務局”與福公司議定,等于福公司所攫取的利益得到了清政府的認可;原約關于開礦范圍只是“獨自開辦盂平澤潞諸屬礦務”,開辦礦務地區(qū)只限于盂平澤潞;而《章程》中將開礦范圍擴大到“專辦盂縣、平定州、潞安、澤州兩府屬與平陽府以西煤礦以及提出煤油各礦”;關于用人方面,原約中議定“凡調度礦務與開采工程,由晉豐公司劉鶚會同洋商經理,而礦中執(zhí)事則議明總以僅用華人為是”,《章程》中則規(guī)定“凡調度礦務與開采工程用人經理各事,由福公司總董經理”,山西商務局只是“會同辦理”;關于國家所得利益部分,原約規(guī)定“于開礦盈余先提用本官利八厘,又公積一分后。所存余利除已提百分之二十五分報效國家外,議定再提百分之二十五分呈歸憲撫撥用”,等于原約中國家獲得利益可占到贏利的“百分之五十”,而《章程》規(guī)定“所余凈利提百分之二十五歸中國國家,余歸公司自行分給”,并且“以后中國他處有用洋款開采煤鐵礦者,應請一概仿照此章”[7]1404-1407,相當于國家每年只能得到百分之二十五的盈利,比原約少了百分之二十五。
綜上所述,甲午戰(zhàn)爭后,胡聘之作為一名致力于實業(yè)的開明地方官員,積極響應國家政策,開辦山西煤鐵礦業(yè)、興修鐵路,為解決實施過程中的資金難題,委托劉鶚等向“洋商”借款。他在與福公司具體交涉過程中,態(tài)度極為審慎,為維護國家利權做了積極努力,但囿于歷史局限,遭洋人蒙蔽,導致山西礦權喪失,為后人詬病。正因為山西礦權最終喪失違背了他借款開礦“擴利源”“佐國用以自強”的初衷,20世紀初,當中國人民礦權意識覺醒之際,胡聘之受時代思潮所趨,投入到山西保礦運動中來。因此,從另一方面來講,當時晉人及后來的史學界將山西利權的喪失完全歸罪于二人有失公允。
[1]葉志如.光緒宣統(tǒng)兩朝上諭檔[M].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95.
[2]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光緒朝朱批奏折:第102輯007[M].北京:中華書局,1995.
[3]苑書義,孫華峰,李秉新.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致總署電[M]//張之洞全集.第3冊卷七九.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8:2116.
[4]李恩涵.晚清的收回礦權運動[M].中國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78:9-13.
[5][清]步 青,柏 年.調查胡中丞聘之辦理晉省鐵路礦務始末詳記[Z].北京:國家圖書館藏.
[6]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三所.劉坤一遺集(2)光緒二十一年六月二十日[M].北京:中華書局,1959:882.
[7]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中國近代史資料備編(礦物檔)[M].中國臺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60.
[8][清]朱壽朋.光緒東華錄:光緒二十四年[M].上海:集成圖書公司,清宣統(tǒng)元年(1909):3801.
[9]劉德隆.劉鶚及老殘游記資料[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