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黎
(南京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南京,210093)
宋詩宋注是宋代詩壇上頗為引人注意的一個現(xiàn)象。學(xué)界對于這一課題的研究,始于張三夕教授的碩士論文《宋詩宋注纂例》(南京大學(xué),1982年)。論文的前言后以《宋詩宋注管窺》為名,發(fā)表于《古籍整理與研究》(1989年第4期),文末附錄有“宋詩宋注總目”,第一次對宋詩宋注的存佚情況進(jìn)行了統(tǒng)計,指出宋人注宋詩,凡35種,涵蓋了宋祁、歐陽修、王安石、陳師道、陳與義、朱淑真、陸游、朱熹及魏了翁等人的詩集,其中注蘇詩17種,注黃詩6種,二人占據(jù)了半壁江山。張先生三十年前著手此工作,沒有電腦檢索工具和大型著述如《全宋文》、《全宋詩》等為后盾,其穿梭于各大圖書館古籍部,遍覽翻閱,檢尋搜羅,為宋詩宋注的研究劃定疆界,打下基礎(chǔ),篳路藍(lán)縷,功莫大焉。
學(xué)界普遍接受了張先生的結(jié)論,時至今日,仍不斷加以引用[1]。但三十年過去了,隨著宋代文獻(xiàn)整理成果的不斷問世,以及對這一領(lǐng)域研究的日漸深入,“總目”已經(jīng)不能再代表學(xué)界的前沿,對今可考知的宋詩宋注進(jìn)行輯補,就顯得越來越迫切[2]。故本文在“總目”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平日閱讀所得,又考出宋人注宋詩十三種,茲依時代先后順序,將其大致情況補錄如下,供學(xué)界同好參詳。
1.蔡夢弼《注和陶詩》。蔡夢弼,字傅卿,建安(今福建建甌)人。嘉泰中(1201—1204),撰《杜工部草堂詩箋》,為世所重。俞成《校正〈草堂詩箋〉跋》云其“潛心藝文,不求聞達(dá)。嘗注韓愈、柳宗元文,了無留隱;至于杜詩,尤極精妙”[3]。史鑄《百菊集譜》卷四在所收晉人袁崧《菊》詩后,附《陶淵明九日閑居詩并序》,于陶序后綴小字,其云:
愚齋云:近年蔡夢弼有《注和陶詩》。其中,不注“九華”為菊名,惜其有闕。[4]
“愚齋”即史鑄。史鑄生卒年不詳,其嘗在嘉定十年(1217)為王十朋《會稽三賦》作注,故此言自當(dāng)可信?!敖瓴虊翦鲇小蹲⒑吞赵姟贰币痪洌鞔_表示蔡夢弼《注和陶詩》的存在與流通?!熬湃A”二字出于陶詩原序:“余閑居,愛重九之名,秋菊縈園,而持醪靡由,空服九華,寄懷于言?!惫省安蛔ⅰ湃A’為菊名”一句,則透露出此注本乃蘇軾和詩、陶詩并注。俞成《校正〈草堂詩箋〉跋》作于開禧元年(1205),未提及此注,則其當(dāng)成于1205年之后?!栋倬占V》之外,此本歷代書目、著述均無著錄,今已佚。
2.李洤《箋注吳元用詠史詩》。李洤,生平籍貫不詳。《歷代詩余》卷一百六云:“李洤,字子召?!保?]據(jù)鄭魏挺《吳元用詠史詩序》一文所云:
云梯隱君吳元用一日來仆書云:“……頃游江淮,遇往事陳跡可喜可愕者,輒詩之以識其事,抖擻破篋,得三十篇,友人李洤不以蕪拙為箋注,子與我故,其為我序之?!庇鄤儠x而笑曰:“……”。嘉定辛巳中秋后五日。[6]
吳元用生平行事皆不可考。查鄭魏挺其人,《(光緒)重修安徽通志》卷二百二十六云:“字景烈,寧國人。魏挺早承家學(xué),登嘉定甲戌(1214)進(jìn)士,調(diào)分宜尉江淮提舉司幕,杜絕饋遺,引疾歸。臺章交薦,除國子監(jiān)書庫官,力辭不受,隱居九龍山西園者十五年,稱西園老圃,年八十卒。”[7]知其大致生活在南宋后期。此文作于1221年,故吳、李恐亦生活在南宋后期。
3.蔡真逸《東坡和陶詩注》。蔡真逸,未知何人。此注本僅在《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中保留了四則注文,而《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中土久佚,今僅存韓國高麗大學(xué)藏本。金程宇有《高麗大學(xué)所藏〈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及其價值》一文,對蔡真逸注本有專門的討論,現(xiàn)摘引如下:
本書(即蔡正孫《精刊補注和陶詩話》)引用蔡真逸注四則,其中二則為陶詩注,二則為東坡和詩注,亦當(dāng)為東坡和陶詩注本。值得注意的是,陶詩《四時》注云:“蔡真逸云:此顧愷之《神情詩》?!额愇摹酚腥?,然顧詩首尾不類,獨此警絕?!贝俗⒃疽?,然未署注者,袁行霈先生《陶淵明集箋注》云“此詩題下小注,未知何人所加”,今據(jù)本書,知為蔡真逸所作。曾集本跋作于紹熙三年(1192),且紹興本(蘇寫刻本)未引此注,故筆者推斷蔡氏注的出現(xiàn)大概在紹興十年(1140)至紹熙三年的五十年間,蔡氏為南宋時人。郭紹虞《陶集考辨》曾提及一個元代“蔡注本”,所據(jù)為李公煥《箋注陶淵明集》卷二《怨詩楚調(diào)示龐主簿鄧治中》所引“蔡氏注”,云:“不知此蔡氏為何如人,其所注陶詩又是否刊行?!睂⒈緯对乖姵{(diào)示龐主簿鄧治中》注與李公煥所引蔡氏注對勘,二者顯然不符,故此蔡氏注可排除為蔡正孫所注,當(dāng)即蔡真逸注佚文。本書所引蔡氏注,使宋人東坡和陶詩注又增加一種,頗為珍貴。[8]由以上引文,知蔡真逸當(dāng)為南宋前期人,籍貫、字號、生平皆無可尋。此注本既注陶詩,亦注東坡和詩。今已佚。
4.蔡正孫《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蔡正孫(1239—?)[9],字粹然,自號蒙齋野逸,人稱蒙齋先生,謝枋得門人。南宋遺民,宋亡后,隱居于鄉(xiāng)。蔡氏《精選唐宋千家聯(lián)珠詩格序》云:“正孫自《詩林廣記》、《陶蘇詩話》二編殺青之后,湖海吟社諸公辱不鄙而下問者蓋眾。不虞之譽,吾方懼焉?!薄短仗K詩話》即《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從時間上看,《詩林廣記》完成于1289年,《唐宋千家連珠詩格》完成于1300年,故《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當(dāng)出現(xiàn)于1289年至1300年之間。此書久佚于中土,罕有人知。據(jù)金程宇《高麗大學(xué)所藏〈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及其價值》一文,該書今僅存兩部元刊殘本,皆藏于韓國高麗大學(xué)中央圖書館[10]。蔡氏的補注,“除了注本常見的詞語訓(xùn)釋之外,主要以梳理文義為主,常引用他書以相互映發(fā)。詩后按語多為蔡氏有關(guān)陶蘇詩作的賞析評語,多以‘愚謂’、‘愚按’表示”[11]。具體情況見金程宇文,此不贅引。
5.《簡齋詩增注》。胡穉的《簡齋詩集箋注》是宋詩宋注的代表作品之一,無需贅論。然除此之外,同樣流傳至今的《須溪先生評點簡齋詩集》十五卷本,不僅保留了劉辰翁的一百多條評語,刪節(jié)了胡穉的部分注文,還引入了不少的新注,它們都以“增注”的身份出現(xiàn)。對此“增注”的作者,鄭騫先生在《陳簡齋詩集合校匯注》一書中,對其有初步的猜測:
增注作者不知是誰,但其精當(dāng)詳實不下胡注,作注者一定是一個有淵博學(xué)識的人。也許是劉辰翁自己,也許是他的門生兒子(劉辰翁之子將孫學(xué)問也很好,頗有父風(fēng)。)[12]
白敦仁先生在《陳與義集校箋·前言》中,結(jié)合增注中透露的信息,做了更進(jìn)一步的判斷:
這個增注未知出于何人之手。據(jù)《夜賦寄友》詩增注有“須溪先生詩中用米嘉,亦此例”云云,可以肯定不是劉辰翁本人手筆,很有可能是他的門人弟子所為。[13]
從內(nèi)容上看,增注主要是在胡箋的基礎(chǔ)上,對詩中的典故、人物生平、歷史背景、地理名物等進(jìn)行補充與修訂,間或?qū)υ娢倪M(jìn)行藝術(shù)上的評鑒,“或補充胡注,或訂其訛誤,或評品詩詞,頗有一定的見地”[14]。
6.中齋注《簡齋詩》。《須溪先生評點簡齋詩集》所引“增注”中,又頻頻摘引“中齋”之語。以中華書局版《陳與義集》為底本[15],仔細(xì)檢尋,其征引“中齋云”共計34條[16]。之所以確定“中齋云”是中齋對簡齋詩所作的注釋而非點評,主要是基于其內(nèi)容上的豐富性。中齋所云大多是摘錄前人筆下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的簡齋詩句中的詞語,是對宋人“無一字無來歷”的詩歌理論的貫徹;其次是對詩意的解說,對詩歌背景的補充,兼及對藝術(shù)技巧和藝術(shù)境界的評賞感悟,與宋人注宋詩的整體風(fēng)格,尤其是與李壁《王荊文公詩箋注》的風(fēng)格相當(dāng)一致。
至于“中齋”其人,鄭騫、白敦仁二先生皆認(rèn)為其為鄧剡。鄭騫云:
此本中又有中齋評語及注文若干條。中齋不知是什么人,大概是鄧中齋。鄧名剡,字光薦,號中齋,廬陵人。曾作文天祥幕府,崖山兵敗,被元將張弘范俘虜?shù)奖狈?,教張的兒子讀書,后來放歸南方。他有一首《唐多令》詞,“雨過水明霞”云云,很有名,有的選本誤題為文天祥作。他與劉辰翁同時同鄉(xiāng),劉辰翁引用他的注評很有可能。[17]
下語尚不離推測。白敦仁先生則徑直坐實中齋即鄧剡,“增注中常常引‘中齋云’。按中齋乃鄧剡之號。剡字光薦,號中齋,廬陵人”[18]。
按:鄭騫先生將中齋鎖定為鄧剡,是因為其與劉辰翁同時、同鄉(xiāng),且二人有詩詞往來。若據(jù)白敦仁先生的判斷,增注非劉辰翁所為,或當(dāng)出自其門人之手,則中齋與鄧剡之間的聯(lián)系就會大打折扣。
那么,這一時期,是否還有其他能與陳與義有某種聯(lián)系的“中齋”呢?
據(jù)方回《桐江續(xù)集》卷三十二《唐師善月心詩集序》一文:“……師善明年始三十一,能如予之言愈參、愈悟、愈變、愈進(jìn),患不能再履常兩無己,不患無后之魏(衍)、任(淵)也。師善名侯舉。乃翁號中齋,亦有詩聲,震江湖三十馀年,家法有來云?!保?9]唐師善即唐月心,為唐介九世孫。其父即號“中齋”,詩有家法,且名震江湖。方回此序作于元“至元癸未”(1281),此時唐30歲(“明年始三十一”),則其生年為宋理宗寶祐二年(1254)。若按三十年為一代之通例往上推,則唐中齋當(dāng)生于1224年左右。
方回《桐江續(xù)集》卷六《夜飲唐子云宅別后簡師善》題下注云:“師善,父名從龍?!敝浦旋S名從龍。何夢桂《潛齋集》卷二有《挽閣門唐中齋》一詩:“英州別駕老昭陵,尚有錢塘八代孫。三略兵書生未識,百篇詩史死猶存。羊公峴首行人淚,白傅龍門過客樽。盂飯寢園誰是主,鳳亭霜露有雞豚。”由“錢塘八代孫”一句,可以確定此詩即為唐從龍所作。何夢桂生于1229年,卒于1303年,則唐從龍卒年之下限應(yīng)為1303年。
34條“中齋云”中有一條為我們提供了一個時間上的坐標(biāo):“海棠既開則色淡。近世劉后村詞云‘東風(fēng)日暮無聊賴,吹得胭脂成粉?!w用公意,盡發(fā)之耳”,其稱劉克莊為“近世”。劉卒于1269年;方回《唐師善月心詩集序》稱中齋為“乃翁”,而非“先君”,則作序時(1281)其當(dāng)健在。如此,則唐中齋之年輩確實晚于劉克莊,稱之為近世,亦在情理之中。
再回到詩歌家法上。牟巘《陵陽集》卷十三《唐月心詩序》中云:“……昔李誠公以詩送質(zhì)肅公,蓋用進(jìn)退韻,世傳為落韻詩者,殆非質(zhì)肅語,特高名千古、去國一身,在此詩為失對耳。故陳簡齋亦欲學(xué)詩者以唐詩掇入少陵步驟繩墨中,大抵句律是尚。師善以質(zhì)肅之孫、參簡齋之語,千古一月,當(dāng)印此心?!敝圃滦膸煼ê嘄S。由上文引方回序,知唐月心之詩學(xué)好尚自有家法淵源,故唐從龍對簡齋詩之喜好亦應(yīng)是題中應(yīng)有之意,無需置疑。如此,唐從龍注簡齋詩便有了一個合理且充分的動機。另據(jù)《桐江續(xù)集》卷八《次韻唐師善見寄》一詩:“聞風(fēng)足使鄙夫?qū)?,家世言詩自杏壇。萬卷古書侔藏室,十年深谷隱王官。大材益厚楩楠植,至寶終垂琬琰刋。媿我老衰已無力,青云中道鎩飛翰?!敝湟栽姇鴤骷?,且家中藏書甚豐,客觀上亦為注詩提供了可能。
鄧剡號中齋,聲名顯著,為學(xué)界熟知,然現(xiàn)有文獻(xiàn)尚不足以證明其曾經(jīng)為簡齋詩作過注釋;唐從龍亦號中齋,在后世聲名不彰,少有人知。通過對相關(guān)文獻(xiàn)的梳理,我們可以確定其父子皆喜好簡齋詩,其子更是師法簡齋,為方回所稱賞,然亦無確證能夠證明其注過簡齋詩。在新材料出現(xiàn)之前,唐從龍或可備一說。
7.聞仲和《注陸放翁劍南句圖》。聞仲和,字號、籍貫、生平行事均不詳。陳著《本堂先生文集》卷四六有《跋聞仲和注陸放翁劍南句圖》一文,其云:
昔范石翁欲放翁注東坡詩,翁難之曰:“坡詩用事多,猶可注;其用意處則有不能盡知?!鞭o焉。今仲和于放翁詩,注其事甚悉,豈徒為事偶設(shè)耶?要亦知有意在而無從追詰,非子之有遺余力也。然所以注,世有寶之者矣。余觀子精神,加于人數(shù)等,學(xué)之大于此者,又有望焉。彼日思邁,尚勉而身其任哉!旃蒙協(xié)洽人日,嵩溪遺耄陳某書。[20]
知此注以“注事甚悉”為顯著特點?!办姑蓞f(xié)洽”為干支“乙未”之古稱。陳著(1214—1297)晚年號嵩溪遺老,“遺老”當(dāng)意味著由宋入元,而陳著一生中,共經(jīng)歷了三個乙未年,分別為宋端平二年(1235)、宋開慶元年(1259)和元貞元年(1295),故此跋應(yīng)作于元貞元年(1295)。從跋尾幾句來看,其對聞仲和頗有期許,知聞仲和與其同時或稍后,同樣是易代之人,生活在宋元之間[21]。此書采用“句圖”的體制,知其為選注本,選擇的對象很有可能只是陸詩中的律句[22]。今已佚。
8.黃季清《注朱文公訓(xùn)蒙詩》五卷[23]。徐經(jīng)孫《矩山存稿》卷三有《黃季清注朱文公訓(xùn)蒙詩跋》,其云:
右《訓(xùn)蒙絕句》五卷,晦庵先生朱文公之所作也,其注則沇江黃君季清之所述也。謹(jǐn)按先生自序,謂“病中默誦《四書》,隨所思,記以絕句,后以代訓(xùn)蒙者五言七言之讀?!比蛔越裼^之,上至天命心性之原,下至灑掃步趨之末,帝王傳心之妙,圣賢講學(xué)之方,體用兼該,顯微無間。其目雖不出于《四書》之間,而先生之性與天道可得而聞?wù)?,具于此矣。其曰《?xùn)蒙》,乃先生謙抑,不敢自謂盡道之辭云耳。季清研精是編有年矣。一日心會理融,句析字解,因先生之言,探先生之學(xué)?;蛉≈T章句集注,或取諸文集語錄,又參以周、程、橫渠、五峰、南軒、勉齋、西山諸書,如綱以黃鐘而四聲迭和,原于岷山而百川會同。其例則先訓(xùn)詁,后文義,一如先生注書之體。自非潛心之久,味道之深,何以及此?其釋《命詩》云:“新者如源,來無窮也;舊者如流,往不返也?!逼溽尅督渲?jǐn)恐懼詩》云:“寇未至則高其垣墉,欲未動則敬以直內(nèi)?!贝私缘孟壬酝庵狻S嗯c季清交四十年,中間辱授館者非一載,見其讀書專靜,反復(fù)沈潛,弗得弗已,知其他日所進(jìn),有非不肖所能及。其后數(shù)歲一見,每見必進(jìn)于昔。今于所注書,益信。雖然先生之詩,章句云乎哉,皆其得于心、見于躬行日用之際,俛焉孳孳,有不容以自己。絕句凡九十八首,始于天而以事天終焉。其辭有曰:“存養(yǎng)上還天所賦,終身履薄以臨深。”余與季清今老矣,尚皆懋敬哉。季清名惟寅,氏伯新,實從加齋學(xué)。師友淵源有自云。[24]
知黃季清,名惟寅,字季清,江西豐城沇江人。跋云“余與季清交四十年……其后數(shù)歲一見,每見必進(jìn)于昔。今于所注書,益信”,知二人年歲相當(dāng),大致同時。又查徐經(jīng)孫,生于1192年,卒于1273年。假設(shè)二人弱冠訂交,四十余年后,亦已步入老年,故此注本作于黃氏晚年,殆無可疑。據(jù)上文推斷,或在1250年左右[25]。
關(guān)于此注本的特點,跋中亦有描述:“或取諸章句集注,或取諸文集語錄,又參以周、程、橫渠、五峰、南軒、勉齋、西山諸書……其例則先訓(xùn)詁,后文義,一如先生注書之體?!保?6]今已佚。
9.佚名《注朱子感興詩》?!陡信d詩》是朱熹所作的承載了其理學(xué)思想的組詩,在當(dāng)時影響很大,流傳頗廣。朱熹本人已經(jīng)見到了當(dāng)時人對《感興詩》的注解。朱熹《答詹帥書二》云:
此教官者,幾與林子方俱被論列,此尤近事之明鏡。[27]
知《感興詩》在其生前已有人進(jìn)行了注釋,此當(dāng)是《感興詩》最早的注本。然朱熹未云何人所為,故今于注者一無所知。已佚。
10.蔡汝揆《感興詩注》。蔡汝揆,字君審,新昌人。《正德瑞州府志》卷十載:
蔡汝揆,字君審,用之七世孫,師饒雙峰,得道學(xué)之傳,門人號為愚泉先生。著有《希賢錄》、《貫道集》、《感興詩注》、《友義雜書》。[28]
饒雙峰即饒魯(1193—1264),為南宋后期理學(xué)大儒,知蔡汝揆亦為南宋后期人。今已佚。
11.程時登《感興詩講義》。程時登(1249—1329),字登庸,號述翁,樂平(今屬江西)人。事見《新安文獻(xiàn)志·先賢事略》?!缎略贰ち袀鞯谝蝗吩疲骸皶r德興董銖得朱子學(xué),傳其鄉(xiāng)里,有程正則者,私淑之。時登從之游,深徹性命奧義?!保?9]可見其為朱熹之三傳弟子。有著作二十余種,其中包括《感興詩講義》,今已佚。
12.徐少章《和注〈后村百梅詩〉》。徐用虎,字少章,東隴(今屬廣東)人。徐少章不僅和劉克莊《百梅詩》,亦為之箋注。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卷十三有《題徐少章和注〈后村百梅詩〉》,云:
在昔聞人,有注前人詩者,有和前人詩者,未有且注且和者,獨趙次公于坡老為然,數(shù)十卷之詩,和盡而注又特詳,此人所難能也。今徐君少章以后村翁《百梅絕句》注之、和之,援引博而用韻工,勝于人遠(yuǎn)矣。然翁詩六七千首,《百梅特》集中一卷爾。兄若了場屋之事,能盡為翁注之,豈非朋友所望?唐詩家李義山其用事最精密,世所喜讀者而苦于無注,開卷茫然,良以為病,況翁詩比義山數(shù)倍而句句用事,融化獨妙,他年若無注本,尤病于義山。前輩云:“任淵、史會注陳黃二詩,多得于同時及門之友,故其間略無差舛?!苯裎逃卧佄鐦?,樂接引后進(jìn),有疑可以面質(zhì),將有勝于任、史矣。吾友其勉之。[30]
對徐少章之和注,評價頗高,并希望其能抓住大好時機,當(dāng)面請教劉克莊以遍注后村詩,為學(xué)詩者提供方便。不知是否因為接受了林希逸的建議,今《后村集》卷一百十一有《徐貢士〈百梅詩注〉》一文:
鄉(xiāng)反徐貢士用虎,和余百梅詩,又篇篇下注腳,發(fā)藥余甚多。嘗問余:“其間三首如‘環(huán)子麗華皆已矣,謫仙狎客兩堪悲。懸知千載難湔洗,留下沉香結(jié)綺詩?!帧瞥抛印跄茉姡瑥堄虞p狂李益癡。管甚三姨偷玉笛,誑他小玉寫烏絲?!帧⌒萼盗綖樾剑用缿z梅傍戰(zhàn)塵。只愿玉關(guān)熢燧息,老身長作看花人?!膳c梅不相關(guān),非通論也。”太白江□皆未免為二妃所累,抑二妃所以重梅也?三姨貴妃之姊小玉、諸王之女玉笛烏絲事甚秘,因張李兩生而播傳,抑兩生所以掩二女子之謗?然二女子非列女傳中人矣,亦所以重梅也,輕薄子豈能點污梅哉?又疑子美“憐梅傍戰(zhàn)塵”之句。時祿山□兩京,遂有“柳條弄色不忍見,梅花滿枝空斷腸”之感。徐必因杜五言有“遙憐故園菊,因傍戰(zhàn)場開”遂有此疑。菊傍戰(zhàn)場,梅柳豈能免耶?余意如此。
知徐少章在作注時,確實曾就具體詩歌的內(nèi)容選擇、典故使用、語意沿襲等幾個方面,當(dāng)面請教過劉克莊,并得到劉克莊正面的回答。在宋詩宋注中,這是極其少見的。今已佚。
13.江咨龍《注〈梅百詠〉》。江咨龍,字號、生平均不詳,漳浦(今屬福建)人。劉克莊有《跋江咨龍注〈梅百詠〉》:
昔為《梅百詠》,和者十余人,如袁湘子、趙克勤、方蒙仲、王景晨皆已故物,存者各離群索居,忽得漳浦江君咨龍所注《梅百詠》。余讀書有限,聞見不廣,今日所作明日覽之已如隔世。君相去千里,未嘗疑接緒言,乃能逐字逐句箋注其本。凡余意所欲言而辭不能發(fā)者,往往中其微隱,若筆研素交者,不獨記問精博不可及也。憶使江東時作五言詠史絕句二百首,游丞相愛之,置書篋中,雖入省以自隨。書謂余曰:“每篇雖二十言,實一篇好論,宜令子弟注出處版行。”然余子弟竟未暇為。君與余風(fēng)馬牛不相及,顧屑為余箋詩,有前輩服善之風(fēng),無近人爭名之意,其賢有可尚也。[31]
對江咨龍的注本,評價極高,認(rèn)為其不僅能注其本末,亦能“中其微隱”,挖掘其言外之意。今已佚。
注釋:
[1]今天學(xué)者在討論宋詩宋注的時候,多引用此結(jié)論。如王友勝《宋詩宋注名注四種敘錄》,載《古典文學(xué)知識》,2010年第5 期;馮國棟《宋代文人與〈景德傳燈錄〉》,載《九州學(xué)林》,2007年春季卷。
[2]2006年,南京大學(xué)姜慶姬以《宋詩宋注研究》為博士論文,在張三夕教授“總目”的基礎(chǔ)上,對宋詩宋注的存佚情況進(jìn)行了一次全面的考察,增補了八種,分別為:傅共注《和陶集》,唐庚《蘇詩注》,史會更《山谷詩內(nèi)集注》,潘柄《感興詩箋注》,《感興詩》四家注(另外,其根據(jù)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卷三十“文公朱先生《感興詩注》一卷、《武夷棹歌注》一卷”條所云:“初有四家注,元胡炳文廣之為十家,更參以己說別之為通,與《四書通例》同。十家者,長樂潘氏柄,楊氏庸成,建安蔡氏模,真氏德秀,詹氏景辰,徐氏幾,黃氏伯賜,番禺余氏伯符,新安胡氏升,胡氏次焱也。”對十家稍作了介紹,然未詳考。此十家之具體情況,卞東波《朱子〈齋居感興詩二十首〉在東亞社會的流行與影響》一文,有較全面的考察,可參),金履祥注《感興詩》,何基《感興詩解》,陳紀(jì)《朱子感興詩考訂》。其中,金履祥并未注《感興詩》,陳紀(jì)亦非宋人,此二種為錯收,實可成立者共六種。然此論文未刊,故學(xué)界少有人知。
[3](宋)俞成:《校正〈草堂詩箋〉跋》,古逸叢書本《杜工部草堂詩箋》,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2年。
[4](宋)史鑄:《百菊集譜》,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79頁。
[5](清)沈展垣編:《歷代詩余》,上海:上海書店,1985年版,第1299頁。
[6]四川大學(xué)古籍所編:《全宋文》,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304冊,第239頁。
[7](清)沈葆琛修:光緒《重修安徽通志》,續(xù)修四庫全書第654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23頁。
[8]金程宇:《高麗大學(xué)所藏〈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及其價值》,《文學(xué)遺產(chǎn)》,2008年第5期,第126頁。
[9]據(jù)張健《蔡正孫考論——以〈唐宋千家連珠詩格〉為中心》(《北京大學(xué)學(xué)報》2004年第2期,第61—62頁)的考證,蔡正孫《唐宋千家連珠詩格》完成于大德四年(1300),由其子彌高刊行,這一年蔡正孫62歲,其生平可考者也到此年為止。
[10]《華山文庫漢籍目錄》(高麗大學(xué)中央圖書館1976年版,第151頁)和《晚松文庫漢籍目錄》(高麗大學(xué)中央圖書館1978年版)以及全寅初《韓國所藏中國漢籍總目》(學(xué)古房2005年版)皆有著錄。
[11]金程宇:《高麗大學(xué)所藏〈精刊補注東坡和陶詩話〉及其價值》,《文學(xué)遺產(chǎn)》,2008年第5期,第125頁。
[12]鄭騫:《陳簡齋詩集合校匯注》,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5年,第376頁。
[13]白敦仁:《陳與義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頁。
[14]白敦仁:《陳與義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頁。
[15]陳與義著,吳書蔭、金德厚校點:《陳與義集》,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此書將“胡箋”注文加上注碼,移于正文之后,又將《須溪先生評點簡齋詩集》中的“增注”置于“胡箋”之后,兼有胡箋本與評點本二者之優(yōu)長,故以此為底本進(jìn)行統(tǒng)計。
[16]此外,另有一條是對《無住詞》的注釋?!肚迤綐贰罚鞠┖?,引“中齋云:此詞疑用山谷《晦堂問答》”。由此知中齋之注,與胡箋、增注一樣,皆包括詩注與詞注。
[17]鄭騫:《陳簡齋詩集合校匯注》,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公司,1975年,第374—375頁。
[18]白敦仁:《陳與義集校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11頁。
[19](宋)方回:《桐江續(xù)集》,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93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57—658頁。
[20](宋)陳著:《本堂先生文集》,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181頁。
[21]錢仲聯(lián)在《劍南詩稿校注》序中稱聞仲和為宋末人,固然未錯,然在時間定位上稍顯寬泛。
[22]錢仲聯(lián)《劍南詩稿校注》序中亦云“其書大概只是注一些律句,且早已湮沒不傳?!薄秳δ显姼逍Wⅰ?,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
[23]朱熹《訓(xùn)蒙絕句》歷來有真?zhèn)沃疇?,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絕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將其視為偽書,且與托名朱熹的《性理吟》糾纏不清。事實上,據(jù)此跋文,《訓(xùn)蒙絕句》確為朱熹所作,已一目了然,殆無可疑。束景南《朱熹作〈訓(xùn)蒙絕句〉考》、王利民《〈朱熹集·訓(xùn)蒙絕句〉辯證》亦利用此跋文,力證《訓(xùn)蒙絕句》之真,可參。
[24](宋)徐經(jīng)孫:《矩山存稿》,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1 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31-32頁。
[25]束景南《朱熹作〈訓(xùn)蒙絕句〉考》一文云:“徐經(jīng)孫,《宋史》卷四百一十有傳。寶慶二年(1226)進(jìn)士,距朱熹卒不過二十余年。黃季清為《訓(xùn)蒙詩》作注當(dāng)更早。按《朱子語類》卷一百三十八有包揚錄一條,云:‘季清言:“有一鄉(xiāng)人賣文字,遇虎。其人無走處了,曾聞人言,虎識字,遂鋪開文字與虎看,自去。”……’可見黃季清乃朱熹弟子?!保ㄊ澳稀吨祆湄幕肌?,第687頁)此段考辨完全不顧跋文后半段所提供的時間上的坐標(biāo),妄下結(jié)論,謬矣千里。跋中有“二人相交四十余年”的字樣,則知二人大致同時,且注本應(yīng)作于晚年。束氏僅由徐經(jīng)孫1226年進(jìn)士,便導(dǎo)出黃季清作注在此之前,推斷過于簡單,沒有任何邏輯可言。同樣,其僅根據(jù)《朱子語類》中出現(xiàn)的一條含有“季清言”的材料,便斷定黃季清為朱熹弟子。查《晦庵集》,知與朱熹相交往的季清另有“愈季清”,很難僅據(jù)此一條材料,便斷定其為黃季清;而且,從時間上看,徐經(jīng)孫生于1192年,而朱熹卒于1200年,黃季清與徐經(jīng)孫大致生活在同一時期,則其從朱子相問學(xué)的可能性幾乎為零;而且跋末又明言其“從加齋學(xué),師友淵源有自”,由此可知《朱子語類》中之“季清”,非黃季清。
[26]關(guān)于注本的特點,束景南云:“徐經(jīng)孫稱其注為述,似黃季清之注多轉(zhuǎn)述耳聞于朱熹之說者”,與跋文后半部分所總結(jié)的廣征博引、雜取諸家的特點迥異,知束氏所言過于武斷。
[27]朱熹著,朱人杰等人編:《朱子全書》第21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1201頁。
[28](明)熊相纂:正德《瑞州府志》,《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續(xù)編》第42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
[29]柯劭忞:《新元史》,北京:中國書店,1988年,第3415頁。
[30](宋)林希逸:《竹溪鬳齋十一稿續(xù)集》,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8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年,第686頁。
[31](宋)劉克莊:《后村集》,《全宋文》第330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66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