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錫葉

中小學圖書市場亂象紛呈

“你看，這樣明顯涉及色情的圖書竟然進了小學圖書館，讓人氣憤?！焙衔鞑緼縣的一位校長指著一本名叫《中國古代禁書》的封面對記者說。在這本書的封面上，畫著兩個裸體的男女，形態(tài)猥瑣。

這是一所有3000多名學生的學校，是當?shù)匾凰?。去年下半年，該校通過政府采購渠道進了一批新書。但是，這位校長發(fā)現(xiàn)，許多圖書無論紙張質量還是內容質量都讓人驚訝。在校圖書館，管理員介紹說：“許多圖書紙張粗糙，定價偏高，有的書沒有ISBN條碼，有4191冊書是書商自己配的，并不在我們提供的書目之內，還有一些書籍內容不適合小學生閱讀。”

不適合小學生閱讀，是指一些書籍明顯超出小學生閱讀范圍，像《清宮艷史》《厚黑學大全》竟然也被購了進來，還有一些中學的教學輔導書進了小學圖書館，甚至還有書籍明顯涉及色情。

這樣的現(xiàn)象，在A縣同一批采購書籍的其他39所學校也出現(xiàn)了。2011年4月29日，A縣教育局與長沙某公司簽訂紙質正版圖書采購合同，以16%的折扣率采購了一批中小學生圖書，配送至該縣40所學校。然而在驗收過程中，教育局發(fā)現(xiàn)該公司存在違約行為，存在許多問題。

這批圖書紙張普遍薄而粗糙、未達到圖書內文紙質不低于60克的合同要求；書中粉塵較多，還有毛邊、發(fā)霉現(xiàn)象；圖書印刷、校對、裝訂差，有字跡模糊、字體不一、段落重復現(xiàn)象，錯別字、病句較多，重頁、錯頁、脫頁現(xiàn)象嚴重；部分套裝圖書不成套，有少本現(xiàn)象。而且圖書供應商未能按照學校圖書訂單發(fā)貨，圖書目錄定價與實際圖書價格不符；將初中、高中、職中、大學的教學參考書發(fā)給了小學；部分圖書碼洋偏高。一所小學訂購的《二十四史大智慧》，原定價為156元3冊，到校的定價卻變成了456元三冊。

一位圖書出版界資深人士表示，A縣的現(xiàn)象并不是個例，在湖南省乃至全國各地都普遍存在，甚至還有泛濫的傾向。

“中小學圖書市場大，可圖的利潤空間大，一些縣市圖書采購經(jīng)費往往有幾百萬元乃至上千萬元?！边@位業(yè)內人士表示，一些圖書商只圖盈利而不顧商業(yè)道德和起碼的良知，把問題圖書、劣質圖書輸送給中小學校。“當前中小學圖書市場十分混亂，中小學圖書市場亟待規(guī)范?！?/p>

那么，中小學圖書市場到底是怎樣的一個情況呢？記者了解到，中小學圖書采購已成為出版社和圖書供應商一個重要目標市場，競爭十分激烈。只要某地區(qū)有采購圖書招標公告，報名供應商可達幾十家，甚至上百家之多。

“本來，有競爭是好事，但問題是采購渠道不規(guī)范，供應商良莠不齊，小供應商惡意競爭。”湖南省圖工委辦公室負責人說，真正具有良好資質、供應能力、技術能力、服務質量、信譽度的館配商，為數(shù)并不是很多。大的好的供應商由于商品質量、服務質量好，經(jīng)營規(guī)范，相對成本也高些。而一些小供應商就可以相對低的商品質量、服務質量而降低成本，往往以3折、2折甚至1折的低價取勝，中標的概率大于前者。這些小供應商以低價中標后，交貨的圖書質量差，其中不乏盜版書。

3折、2折甚至1折，圖書供應商有利可圖嗎？這位負責人表示，即使如此低折扣，圖書供應商仍然有利可圖。一些供應商通常采取的是高定價低折扣的方式賺取利潤。比如一本書出版社定價是10元，已出版多年，無庫存，圖書供應商與出版社協(xié)商租賃印刷，內容一字不改，定價改為30元或更高，即使以2折出售，仍能賺取不少利潤。

“之所以有如此低折扣，還與這些書的低成本有關?！彼f，一些圖書供應商按廢紙價格回收廢舊庫存書籍，然后再將這些書的書皮換成花花綠綠的彩頁封面，以新書的價格出售。業(yè)內將整箱、成批出售的一大套書籍稱為“大部頭”，“大部頭”往往是“皮包公司”雇人在網(wǎng)上下載長篇巨著、違規(guī)套用書號印刷出來的產(chǎn)品，一整套書往往標價高達幾百、上千元，出售時折扣幅度很大。而這些書籍往往錯別字滿篇，故事銜接不上，是名副其實的文化垃圾、偽書。

在采訪過程中，一些教育行政部門人士反映，一些圖書商神通廣大，打通采購過程中的各種環(huán)節(jié)，單靠教育部門已經(jīng)無法遏制這種中小學圖書市場亂象，使學校師生最終成為權益的被侵害者。

垃圾書為何能進入中小學圖書館？

圖書館作為中小學生的第二課堂，精神食糧的供給地，圖書質量把關理應受到相關部門和學校的高度重視。但現(xiàn)在卻為何亂象叢生？

記者在和部分中小學老師、校長及教育部門負責人交流時了解到，很多中小學校圖書館之所以存在濫竽充數(shù)的廉價出版物，問題關鍵就出現(xiàn)在圖書采購環(huán)節(jié)。一些小批量圖書采購往往由學校領導拍板決定，沒有任何公開程序，老師們根本不知情，結果導致書商“拉關系”“走后門”，致使質量低劣的圖書進入了圖書館。還有部分學校為了應付臨時檢查，會大批量購進低價圖書，如此一來，圖書的內容和質量就難以得到保證。

為了杜絕暗箱操作，目前，大部分地區(qū)校長和老師的“選書權”被收歸教育局，并由政府采購部門以公開招標形式購進。但政府采購并沒有帶來高質量的圖書。

“實際上，政府采購中小學圖書存在不合理的地方，政府采購往往以低折扣為標準，導致圖書沒有可比性，圖書質量根本無法得到保證。A縣出現(xiàn)的圖書問題就是這種現(xiàn)象的反映。”湖南省教育廳圖工委辦公室負責人說，圖書是一種特殊商品，是一種精神產(chǎn)品，根本不能與其他商品一樣進行同樣形式的采購。

他說，政府采購是以低折扣為標準，誰的折扣越低就由誰中標，這對于其他商品來說當然可以，但作為精神商品的圖書怎么能以這樣的方式進行呢？圖書內容千差萬別，低折扣不能反映圖書質量的高低，以低折扣為標準的唯一結果就是導致大量劣質圖書進入中小學圖書市場，破壞圖書市場秩序，致使中小學圖書市場混亂，無資質的小供應商惡意競爭，“劣幣驅逐良幣”，大的優(yōu)質供應商反而無法進入中小學圖書市場。

“這種不分采購渠道不講質量只講折扣的做法，在中小學圖書采購中必須改變?！边@位負責人表示，“可以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在選購定點供應商時僅以折扣高低來定商家那是不行的，還必須綜合各類情況來選購，決不能被書商‘低折扣給糊弄了。實際上，低折扣還不一定是低價格?！?/p>

這位負責人說，在招投標中，某些地方政府把折扣壓得很低，一般為五折，甚至低于四折，館配商為了擠出利潤空間，向出版社壓折扣，好書成本高，折扣低了會虧錢，出版社紛紛把滯銷、壓庫的書提供給館配商。館配商則把這些書配給了中小學圖書館和農家書屋等?！坝械臅袠朔接嗁徚?，但館配商跟出版社談不妥折扣，就干脆自己盜版印了，不要書號，反正不上市場銷售。圖書折扣太低催生了‘垃圾書?！?/p>

采訪中，還有不少人反映，發(fā)現(xiàn)問題圖書后，“打太極”又成為不少書商的慣用手段。由于缺乏相應的監(jiān)督體制和處罰措施，中標商經(jīng)常不按合同要求執(zhí)行，使圖書出現(xiàn)質量問題。當發(fā)現(xiàn)問題時，中標商經(jīng)常會采取拖延的戰(zhàn)術，使問題難以解決。當問題得不到解決時，相當一部分領導都會給予重視，防止劣質圖書進入校園；但也有一部分領導沒有認識到劣質圖書的危害性，在處理問題上不夠果斷，使圖書館管理員不得不被動地把問題圖書留下。

業(yè)內人士透露，由于缺少門檻，相關職能部門的缺位，圖書市場競爭十分激烈，這反而成為某些部門謀取利益的手段。各地都在走“程序”，但“潛規(guī)則”暗涌，一些官員趁機“權力尋租”，這也為某些供應商大開了方便之門。

記者了解到，已有10多年歷史的《全國中小學校圖書館(室)推薦書目》并未如相關部門期望的那樣，落地全國各地的中小學圖書館，發(fā)揮其購書指南的作用。同時，中小學圖書采購缺乏專業(yè)化隊伍，參與評標人員對圖書的質量、價格及出版市場情況了解甚少。由于集中采購圖書的量大，學校圖書館的人員少，面對堆積如山的圖書，只能進行粗略的抽查，發(fā)現(xiàn)不了多少明顯的問題，也是問題圖書進入中小學圖書館的重要原因。

中小學圖書市場亟待規(guī)范

許多老師對劣質圖書進入圖書館憂心忡忡。一位中學老師還致信報社表示，他兩次借書的經(jīng)歷，讓他不得不說學校圖書也需“凈化”，應去偽存真。寒假前，他在學校圖書室借了某出版社出版的兩本世界名著《格列佛游記》和《神秘島》，這兩本世界名著，不僅翻譯異常生硬，而且錯字連篇，語法錯誤不計其數(shù)?！拔乙贿呑x一邊校正，僅一頁就發(fā)現(xiàn)錯誤三四處！這樣的書，豈不誤人子弟？第二次，我從同學所供職的學校借了幾本書，其中一本《宋詞三百首》，謬誤也不少?！?/p>

“如果單純重視圖書數(shù)量，不重視圖書質量，任憑錯誤流傳，定會貽害無窮。”一位教育界專家說，世界各國都高度重視學校圖書館建設，美國96%的中小學有圖書館，人們普遍認為，圖書館及其館員的好壞與學生的學習、學生的成長有直接關系，好的圖書館可以為學生今后的學習乃至工作打下良好的基礎。

他說，校園圖書館作為精神糧食的供給地，不能雜草叢生，必須內容健康。圖書不同于一般的商品，稍有不慎，造成精神層面的污染，其影響將難以消除，何況這些圖書的讀者是學習能力和模仿能力都很強的青少年。“許多青少年受到了色情、暴力等垃圾圖書的影響，走上歪路邪路甚至犯罪的道路，不僅家長和學校多年的教育付之東流，孩子還會一輩子受到影響。我們的學校圖書館是學生心目中文化知識的象征，作為特殊的陣地，豈能允許這樣的垃圾書橫行，雜草叢生？”

實際上，教育部、國家新聞出版總署對這些問題高度重視，三令五申要求改進。2011年1月，教育部、新聞出版總署聯(lián)合下發(fā)了《關于進一步加強中小學圖書館（室）圖書配備和管理工作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要求各地教育行政部門和新聞出版行政部門把中小學圖書配備工作作為培養(yǎng)青少年健康成長的一件大事認真來抓，進一步加強中小學圖書館圖書配備和管理工作。

《通知》要求各地教育行政部門要高度重視圖書采購工作，規(guī)范程序，建立讓中小學校師生廣泛參與和專家咨詢指導相結合，公開、公正、透明的書目選定機制。任何單位和個人都不得隨意指定書目。要求各地新聞出版行政部門采取有力措施，把好中小學圖書館配備圖書的質量關。同時，加強對出版發(fā)行單位的監(jiān)督，嚴格審核圖書館采購供應商的資格條件。參與中小學校圖書館采購招投標的供應商應經(jīng)新聞出版行政部門批準，具有出版物批發(fā)以上資格條件，年檢合格，近3年內未受到新聞出版行政處罰。要求各地教育行政部門和新聞出版行政部門加強對中小學圖書館圖書采購活動的監(jiān)管。凡向中小學校銷售內容不健康、質量低劣、盜版、不適合中小學生閱讀的圖書，謀取不當利益的單位和個人，發(fā)現(xiàn)一起，查處一起，并向社會媒體曝光。同時，新聞出版行政部門應依照《出版管理條例》和《出版物市場管理規(guī)定》予以處罰，情節(jié)嚴重的，責令限期停業(yè)整頓或吊銷經(jīng)營許可證。

《通知》特別提出，對不執(zhí)行有關規(guī)定，造成內容不健康、質量低劣、盜版、不適合中小學生閱讀的圖書進校園的，要追究相關教育行政部門、相關學校領導的責任。

“然而，一些領導未能充分認識到圖書館建設的重要性，在基礎建設中往往只注重于修教學樓、修宿舍樓，而對圖書室、閱覽室等教學功能室建設比較淡漠，認為圖書質量無關緊要，甚至買來垃圾書是為了應付檢查，圖書館也只作為擺設存在。”省教育廳圖工委辦公室負責人指出，教育行政部門要進一步加強對《通知》的認識，對當前的中小學圖書市場要進行規(guī)范化管理，充分認識到圖書質量對于推進素質教育、促進學生健康成長的重要作用。

針對當前中小學圖書市場亂象，這位負責人表示，因為圖書這種商品的特殊性和對青少年成長的重要意義，必須對圖書的質量提出嚴格要求?！斑@要求中小學圖書采購必須確定有著良好資質、供應能力、技術能力、服務質量、信譽度的館配商作為供應的渠道。”

記者了解到，到2010年底，我省已經(jīng)完成“普圖”的縣、市、區(qū)達到75個，湘潭市和常德市已全面實現(xiàn)“普圖”。到2015年，除經(jīng)濟較落后的幾個市、州外，其他市也要實現(xiàn)全面“普圖”。圖書館建設工作重點由“建、配”向“管、用”轉移，從注重數(shù)量向注重圖書質量轉移。

“在建設文化強省、教育強省的大背景下，省教育廳圖工委義不容辭地肩負起全省中小學?！窦Z庫——圖書館的建設指導工作?！笔〗逃龔d圖工委辦公室負責人說，圖工委將按照教育部、新聞出版總署的《通知》要求，繼續(xù)沿用中小學師生廣泛參與和專家咨詢指導相結合，公開、公正、透明的書目選定機制，繼續(xù)將圖書配備工作委托給多年以來保持著供應能力強、技術能力強、服務質量高、信譽度高的湖南教育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