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竹
曾幾何時,“門當戶對”作為愛情、婚姻的條件之一是作為封建殘余來批判的,但細細一想,其實“門當戶對”自有幾番道理。在封建時代,未婚男女是絕少有機會彼此了解的,在這種前提之下,“門當戶對”能保證他們有最大限度的交集,有共同的交流平臺。
“門當戶對”有多少好處,“門不當戶不對”就有多少壞處,這種壞處在現(xiàn)實中的悲劇已經(jīng)演繹過無數(shù)次。瑞典女作家卡特里娜·瑪澤蒂可能覺得演繹得還不夠徹底,不夠慘烈,不惜耗費巨時寫出了一本小說《隔壁墳前的那個男人》,把這種壞處最大化,她無疑是想給那些只憑最初的悸動就幻想一輩子幸福的男女當頭一棒。從小說的可讀性方面來讀,把兩個差異極大的極端個體放在一起,也才會使矛盾、沖突最大化,這樣的小說,不會是不好看的。
女主人公德西蕾——一個圖書管理員,在墳前遭遇激情之愛前有過一段“門當戶對”的婚姻(丈夫是一位生物學家兼帥哥),但在此之前,她對那個未來伴侶的“瘋狂愛意”已經(jīng)結(jié)束,在走進愛情的墳?zāi)骨埃蛯λ麄兊幕橐鰺o比悲觀,而她的丈夫可能比她更恐懼婚姻這座愛情的墳?zāi)梗缭玢@進了現(xiàn)實中的墳?zāi)?。不知他聽到他的妻子這番話時會作何感想:“婚禮前有段時間,我想到遠處永無機會得見的,或至少和厄爾揚在一起永無機會得見的廣闊的藍色天地,我便感到痛苦不堪?!庇羞^婚姻經(jīng)歷或者對婚姻有過現(xiàn)實想象的人會知道,她的這種想法有多么錯誤,因為婚姻的結(jié)果永遠是為了一片樹葉而失去整個森林。
女主人公德西蕾對婚姻的預(yù)期存在著誤判,而同時恰恰在婚姻最為關(guān)鍵的紐帶“性”上,他們又出了問題。盡管德西蕾宣稱,他們結(jié)婚不到六個月,他們的婚姻已經(jīng)舒服得像舊拖鞋一樣了,我們卻可以在觀看這出悲喜劇中,在對別人災(zāi)難的幸災(zāi)樂禍中發(fā)出會心的一笑。我們其實早已看出這種災(zāi)難與“門當戶對”無關(guān),甚至恰恰是“門不當戶不對”另外一種變種而引發(fā)的災(zāi)難,你懂的。
有了前車之鑒,女主人公德西蕾自然要找一個更為“門當戶對”的,所以她與農(nóng)場主班尼的相遇就成為一種必然。但像所有的愛情一樣,在最初的新鮮、激動、驚奇之后,他們彼此都發(fā)現(xiàn)除了在床上兩個人“門當戶對”之外,兩個人面對的是更大的“門不當戶不對”——班尼覺得“那些該死的書架讓我緊張!”,而德西蕾覺得那些該死的奶牛讓她厭惡。
幾年前,我曾經(jīng)看過一篇名曰《千萬別和熟女做愛》的文章,我覺得這篇文章的名字應(yīng)該改為《千萬別和門不當戶不對的人做愛》,因為做完之后甚至在做的途中,你就馬上能發(fā)現(xiàn)“門不當戶不對”所帶來的嚴重后果。比如這篇文章的第一個案例,是一個尋常的男人和一個女哲學家做愛,但“就在高潮迭起之時,她突然呻吟道:天呢,到底是誰在享受這層層疊疊的高潮呢?假如是我,那是我的身體呢?還是我的心靈?”另一個案例是一個尋常的男人和一個女養(yǎng)豬專業(yè)戶做愛,正在大汗淋漓時,她突然睜大眼睛說:“天喲,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忘了找獸醫(yī)給豬打防疫針了?!?這差不多就是《隔壁墳前的那個男人》里男女主人公矛盾與沖突的癥結(jié)所在了。
在性和諧之外,男女間需要一種更為高級的和諧,那就是能在一個心靈的平臺上,可以彼此和諧,可以達到高潮,而這個平臺的缺乏正是《隔壁墳前的那個男人》女主人公德西蕾歷任床友(前夫厄爾揚、班尼和圖書館館長)不能與之長久的深層次原因,關(guān)于這一點沒有人比葡萄牙作家費爾南多·佩索阿看得更清楚的了:
“在性愛中,我們通過另外一個人的身體媒介,尋找自己的愉悅。在非性愛中,我們通過自己已有的觀念的媒介,尋找自己的愉悅。手淫者也許是可憐的造物,但就實而論,他是合乎邏輯的自愛者,只有他才是既不偽飾也不自欺的人?!?/p>
說到底,除了我們自己這個天下根本就不存在絕對的“門當戶對”,卻到處存在著該死的“門不當戶不對”,而這些該死的“門不當戶不對”正是產(chǎn)生《隔壁墳前的那個男人》這樣的悲喜劇小說的肥沃土壤。所以,我不能確定“門不當戶不對”前面應(yīng)該不應(yīng)該加上“該死的”這三個字。
我想說的是,這是一本讓普通讀者感到歡樂同時也會流出眼淚的小說,但對于那些對文本炫技感興趣的讀者,它并沒有提供太多的驚奇。但它那么暢銷,不是已經(jīng)足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