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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媽的味道

        2012-04-08 21:01:25林濤
        情感讀本·理論篇 2012年9期

        林濤

        春風(fēng)街是城里有名的“民工一條街”,住的是清一色的外來人口。文雄算是這些人當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從小小的幫廚熬到如今,在街口開起了大餐館,還買下了街尾一間小門面收租,日子過得甚是愜意。

        這天,有人來找文雄要租街尾的店面。文雄一見來人,是個干巴瘦小的老太太,還帶著個走路一瘸一拐的媳婦。他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你想租我的店面做什么買賣?”

        老太太笑笑:“我也就只會做倆菜,打算開個小餐館?!?/p>

        文雄眼睛一亮,立刻將準備好的租賃合同遞到了老太太面前,火速讓老太太簽了名。春風(fēng)街的民工們?nèi)投荚谕饨鉀Q,不少人見有利可圖,都想在這條街開餐館。這么多年下來,各式各樣的餐館開過不下幾十間,只有文雄的餐館屹立不倒。他的餐館就在街口,而且經(jīng)濟實惠,是街坊們的不二選擇,而街尾那間店面,位置差,地方又小,根本不適合開餐館。既然這老太太自己撞到了槍口上,那他當然不會客氣,只要能高價出租,他才不管對方會不會賠本。

        幾天后的中午,文雄來到自己的餐館巡視,卻驚訝地發(fā)現(xiàn)店內(nèi)只有零星幾個客人。要知道,往常在午飯時間,店里可是熱鬧得連坐的地方都難找呀!他猛地想起了租下街尾店面的老太太,忙快步奔向街尾,只見門口掛著一個小小的招牌“老媽家常菜”,街坊們已經(jīng)排起了一條長龍。

        文雄目瞪口呆,這老太太有什么能耐,能讓這縮在街尾的小店吸引這么多客人?他趁著人多溜進店里,一眼就看見自己的熟客大牛正坐在桌前狼吞虎咽,忙憤憤地坐下,壓低聲音罵道:“兄弟,你行啊。以前餐餐在我店里吃,我給你打八折,還送你小菜,這邊才剛開張幾天,你就喜新厭舊了?”

        大?!昂俸佟币恍Γf給他一雙筷子:“你嘗嘗?!?/p>

        文雄一看桌上的菜,兩葷兩素,他嘗了幾口,鄙夷地一扔筷子:“不就是家常菜嗎,毫無特色,有什么大驚小怪的?”

        “要的就是這家常味兒?!贝笈PΦ溃霸蹅兂鲩T在外,吃飯圖個啥?除了便宜,就是干凈舒適。這老媽的菜很新鮮,油少味精少,你別說,還真像咱家里老媽做出來的味兒。你店里的菜,經(jīng)常是又油又辣,我知道為啥,有些菜不新鮮嘛,所以要用重口味蓋過去……”

        “胡說……”文雄的臉頓時一陣紅一陣白。

        “還有呢,你看見門口洗碗的媳婦沒?人家洗碗是開水燙一遍,溫水又洗一遍?!贝笈1梢牡卣f,“可你呢,那天我經(jīng)過后巷,看見你的工人在洗碗,那盆水就像墨汁一樣……”

        “夠了,小聲點!”文雄驚恐地左看看右看看,所幸沒人注意他。大伙都吃得津津有味,不時地有人吆喝道:“老媽,添碗飯?!贝蠹也恢咸绾畏Q呼,就照著招牌的名字,一口一個“老媽”,她不停地“哎、哎”應(yīng)著,很是受用。

        文雄本來就是個小心眼,這口氣怎么也咽不下去,把店面租給同行拆自己的臺,這不成了大笑話嗎?可租賃合同已經(jīng)簽了,反悔不得。于是文雄便把心一狠,想了個損招兒。

        當天下午,一輛衛(wèi)生監(jiān)督所的車停在了“老媽家常菜”門口,一個穿著制服的人走進店里:“我是食品監(jiān)管科吳科長,你們店的經(jīng)營范圍和衛(wèi)生都不合格,現(xiàn)在勒令你們停業(yè)整頓!”

        老媽嚇了一跳:“我們的食品和餐具都洗得很干凈,還經(jīng)過消毒的,怎么會不合格?”

        吳科長冷笑一聲:“餐飲店一定要有洗菜池、洗肉池、洗碗池三池分立,你們在店門口洗碗,衛(wèi)生能合格?還有,你這營業(yè)執(zhí)照是做早餐、小吃的,你現(xiàn)在開餐館,超過了經(jīng)營范圍,馬上給我停業(yè)!”

        這么小的店面,哪里有地方裝下三個池子?營業(yè)執(zhí)照的事兒,老媽更是糊里糊涂,無奈之下,她只得點頭答應(yīng)。當天下午,文雄看見“老媽家常菜”的招牌就撤了下來,心中一陣竊喜。

        半個月后,文雄發(fā)現(xiàn)街尾的店又重新開業(yè)了,招牌改成了“老媽早餐店”,他不由得“撲哧”一笑——在春風(fēng)街做早餐,有生意才怪!民工們過的都是起早貪黑的勞累日子,大清早哪個不是空著肚子上班,要有那閑工夫坐下慢悠悠吃早餐,還不如多睡半個小時舒坦。

        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沒過幾天,街尾那邊一大早又像炸開了鍋般熱鬧。街坊們紛紛贊嘆,從來沒吃過這么貼心的早餐。文雄滿腹狐疑,忙到街尾一探究竟。

        老媽早餐店內(nèi),赫然掛著一個碩大的看板,標題是“自由定制早餐”,下面提供了多種早餐定制選擇,營養(yǎng)小米粥、五谷豆?jié){……后面“到店時間”一欄讓街坊自己填寫,文雄一下子明白過來了,這老媽,果真不簡單。

        街坊們不吃早餐,無非是怕浪費時間。老媽使出“定制早餐”這一招,讓大家事先預(yù)定好明天要吃的早餐,就省去了排隊購買的步驟。店內(nèi)還貼心地讓街坊們預(yù)計到店時間,滾燙的粥和豆?jié){提前上桌,街坊們一進店就可以吃,連等早餐涼的時間都省了下來。更加體貼的是,針對愛睡懶覺的人,還推出了“睡懶覺套餐”,比如牛奶加面包,萬一睡過了頭沒按時到店,可以立即打包,一拎就走。

        “老媽早餐店”很快成了春風(fēng)街早上最熱鬧的地方,老媽也取代了文雄,迅速成為春風(fēng)街的風(fēng)云人物??粗蠇尲t火的生意,文雄心里又泛起了酸,雖然賣早餐并沒有搶自己的生意,但粗略一估算,這早餐店每月的利潤起碼是門面租金的三倍!身為“地主階級”,文雄眼紅不已??梢荒旰贤准埡谧趾灪昧说模霛q租金是不可能了。唯一的辦法,只有讓她做不成買賣,主動走人,自己再高價轉(zhuǎn)租別人。

        拿定主意,文雄便黑著臉進了店:“對不起,你這早餐不能再賣下去了?!?/p>

        老媽一愣:“這是為啥?穿制服的不讓我做餐館,我已經(jīng)不做了呀,我賣早餐可是完全合法的?!?/p>

        “合法是合法,但你影響到了街坊。”文雄一聲干笑,指了指樓上,“你每天早上五點就開店,大清早街尾這兒比菜市場還吵,嚴重干擾了樓上街坊的睡眠。店面是我的,所以他們找我投訴了好多次了?!?/p>

        “這……是我不好?!崩蠇屇樇t了,“以后我會注意,盡量小點聲兒?!?/p>

        “小點聲兒?客人大清早來吃早餐能不喧嘩?難道把他們的嘴封上?”文雄說著,從懷里拿出租賃合同,“看看這上面的條款,若乙方,也就是你,所營業(yè)之項目干擾周圍鄰居生活引起投訴,甲方有權(quán)終止乙方營業(yè)項目?!?/p>

        老太太咬著嘴唇,默默不語。文雄假惺惺地嘆了口氣:“老太太,我實話告訴你,以這個門面的位置,做餐飲根本不合適,我勸你還是另找別的店面吧?!?/p>

        誰知老太太深深吸了口氣,抬起頭:“我馬上收了早餐店,不過我不搬,我可以賣別的?!?/p>

        幾天后,文雄路過街尾,看見店名又改成了“老媽營養(yǎng)餐”,不過店內(nèi)只有零星的幾個客人進出。這次老太太葫蘆里賣的是什么,文雄也沒興致打聽了,店面雖然沒收回來,但只要不再看到街尾門庭若市,自己心里也就平衡了許多。

        到了寒冬臘月,文雄的媳婦十月懷胎,給他生下個大胖小子。文雄還沒樂呵幾天呢,坐月子的媳婦出毛病了:胃口全無,吃啥吐啥,比剛懷孕那會吐得還慘,幾天下來,人瘦得皮包骨頭,連奶水都沒有了。月子沒坐穩(wěn)可不行,文雄望著日漸憔悴的媳婦,心里那個急啊。鄰居見他這模樣,忙說:“還不趕緊去街尾老媽那兒訂一份月子餐?”

        “月子餐?”文雄顧不得多問,給老媽打了個電話。老媽問清楚狀況后,麻利地送來了四菜一湯。文雄一看,什么剁魚肉、糙米粥、清炒空心菜,不由火冒三丈:“我老婆剛生完,就給她吃這么寒磣的東西?”

        老媽微微一笑,將飯菜喂到文雄媳婦嘴邊,沒想到媳婦一嘗,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足足喝下兩大碗粥。

        “產(chǎn)后第一周是排惡露,愈合傷口的階段,這會兒產(chǎn)婦胃口很差,你做那么多大魚大肉,哪里吃得下?”老媽慢條斯理地說著,文雄這才恍然大悟,對老媽感激不已。

        半個月后,文雄再次踏入老媽店里,老媽笑吟吟地迎上前來:“你媳婦現(xiàn)在是恢復(fù)元氣的時候,需要滋補,給你弄個麻油豬腰,和大棗豬腳花生湯?!?/p>

        文雄滿意地點點頭,只見店內(nèi)一字兒排開幾十個爐子,上面全都是一個個瓦罐,各種湯汁的香味不斷飄出,彌漫在店里。

        “咱這條街能有多少女人坐月子呀?您就做這買賣,能不虧嗎?”文雄正問著呢,店里走進來兩個年輕小伙:“老媽,我要的湯呢?”

        “給!”老太太將早已準備好的保溫瓶遞給他們,“胡椒咸菜燉豬肚,趁熱喝。你倆都是干體力活的,這湯補充元氣。你說你兒子最近吃不下飯,這是蘑菇燉雞崽,開胃補腦?!?/p>

        不一會兒,店里的客人越來越多,有病后要調(diào)理身子的,有畏寒想進補的,老媽居然化身“神醫(yī)”,一一對癥下“湯”。大家美美地喝著湯,還不忘認真地說一聲:“謝謝老媽?!?/p>

        文雄頓時對老媽佩服得五體投地,同時也對自己的心胸狹窄羞愧萬分。他由衷地向老媽豎起大拇指:“老前輩,小弟有眼不識泰山,一再搞小動作攪黃您的生意,希望您大人有大量。您燒得好菜,熬得好湯,連月子餐都會做,還對街坊們的用餐需求、生活習(xí)慣了如指掌,簡直就是餐飲管理界的奇才呀!您一定從事餐飲業(yè)很多年了吧?”

        “前輩?奇才?”老媽哭笑不得,“俺一輩子住在農(nóng)村,這是頭一回進城開店,啥也不懂!”

        文雄驚訝得張大了嘴巴,店里的人也靜了下來,有點難以置信地看著老媽。

        “我有個兒子,進城打工十多年了,天天早出晚歸,累死累活地工作。十多年來,他沒有吃過一頓早餐,就這樣熬出了嚴重的胃病,丟下我和媳婦走了?!崩蠇屇ㄖ蹨I,指了指在廚房忙碌的媳婦,“還有我這媳婦,這么多年來一樣只顧著進城打工賺錢,一口好湯也沒喝上,甚至坐月子那會兒都沒有進補,結(jié)果月子沒坐好,落下了風(fēng)濕病,走路一瘸一拐。我?guī)е鴥鹤恿艚o我的一點錢,進城開這家小店,不為別的,只是想讓春風(fēng)街上這些住在異鄉(xiāng)的人們都能喝上一口好湯,都能吃上媽媽的味道。希望大家都能愛惜自己的身體,照顧好自己。不要忘了,家鄉(xiāng)的媽媽雖然不能在身邊照顧你們,但心里,一直牽掛著你們……”

        聽完這席話,店里的人們已是一片淚水漣漣,大家這才明白,這看似平凡的飯菜湯水,飽含著一個母親的濃濃愛心。老媽深情地說:“我之所以取這個店名,是因為聽到大家叫我‘老媽的時候,心里真的很欣慰。”

        文雄哽咽著上前握住了老媽的手,真誠地說:“謝謝你,老媽!”

        店里只沉默了幾秒鐘,一群哭紅了雙眼的人們異口同聲地吼了出來:“謝謝你,老媽!”

        摘自《上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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