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慧紅

（西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獻疑

鄧慧紅

（西南民族大學 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四川 成都 610041）

日本麥谷邦夫、吉川忠夫《〈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是研究《周氏冥通記》的最好注本，得到不少學者的關注。劉祖國、陳祥明、亓鳳珍等學者已就其中的某些語詞注釋、原文移錄、斷句標點方面進行了匡正，文章認為譯文還存在可商之處。

周氏冥通記；譯注篇；語法詞匯；獻疑

齊梁陶弘景《周氏冥通記》是中古時期一部時代、作者明確可靠的經(jīng)書，其篇幅可觀、用語通俗，既是研究六朝道 教的重要資料，也是研究中古漢語不可多得的語料。日本麥谷邦夫、吉川忠夫編，劉雄峰譯的《〈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下文省稱《（譯注篇）》），齊魯書社2010年1月出版。本文試從語法與詞匯兩方面補綴如下。

一 不明語法而誤

古代漢語的語法和現(xiàn)代漢語有不少差異，要準確將古文譯成今白話，須懂得相關語法現(xiàn)象，否則，則可能出現(xiàn)差錯。舉如下二例：

（一）

在關聯(lián)用語的使用上，現(xiàn)代漢語表選擇復句常用“或者”或“還是”，組成“是……，或者是……?！被颉笆恰?，還是……？”的結構，而在古漢語中，卻可用“為”，例如，《孟子·告子上》：“雖與之俱學，弗若之矣。為是其智弗若輿？曰：‘非然也。’”《后漢書·卓茂傳》：“人嘗有言部亭長受其米肉遺者，茂辟左右問之曰：‘亭長為從汝求乎？為汝有事囑之而受乎？’”《冥通記》中的相關語句，其今譯即尚可商。

①卷一：“此后音影寂寥，未通寤寐，將同人神之隔，為機會俟時乎！”（14頁）譯文：“而后便音影消寂，從此夢斷仙床，如同人神兩界相隔，單等天降良機終來時?！?/p>

按：“為”釋為“單”，未洽，當為“或者”。譯文當為：“而后便音影消寂，睡夢中也沒有溝通，如同人神兩界相隔，或者是機會還在等待時間到來吧！”

②卷一：“開視，即是從來受旨。五月唯有夏至日后四事，六月七月并具足，從八月后至今年七月末止疏目錄，略舉事端，稱“云”而已。未測亦并有事如六七月而不存錄，為當不復備記，止徑略如此邪？今以意求，恐是不復疏之?！保?7頁）“未測”一句譯文：“不太清楚其間亦有像六、七月所發(fā)生之事，卻不存錄，是當不再需要備忘而如此簡略？”

按：“為”釋為“是”，未洽，當為“或者”。“未測……，為……”應釋為：“不知是……，還是……？”翻譯當為：“不知道（八月后至今年七月）這段時間本有像六七月那么多事而沒保存下來呢，還是沒有詳細記錄只是這樣簡略地記錄了一下呢？”

③卷三：陶注：“此條中便是定位，即云待前人滿，則未便到職，但未知猶且領丞任，俟期而去，為不成稱丞，直游散住邪。……”（159頁）譯文：“該條是關于其（仙界中）位置的決定的內(nèi)容，說的是等到前任的期限滿了，雖然未到職，還是兼領著保籍丞的任務等待，此時不能稱丞，而只是散游而已?！?/p>

按：此例的標點、譯文欠通順。到“則未便到職”處，當為句號。其后為一個選擇問句：“……，為……邪？”。標點應為：“此條中便是定位，即云待前人滿，則未便到職。但未知猶且領丞任，俟期而去，為不成稱丞，直游散住邪?……”

此段譯文有兩處值得商榷：一是漏譯選擇問句：“……，為……邪？”導致文義不順。二是“保籍丞”誤譯，“保籍丞”是下仙位，由前文可知為周子良上報太上的是中仙位“保晨司”。此段當譯為：“該條是關于其（在仙界中）位置的決定的內(nèi)容，說的是還在等待前任的期限滿，因此尚未正式到職。但是不知是暫且領著保晨司的職務，等待到期就去任職，還是此時不能稱丞，只是住在仙界游散而已？……”

④卷四：“尋入今年來，月月所記自疏簡，未知是不復悉記，為時近致希邪?！弊g文：“細想，進入今年后的每個月的記錄相當簡略，不知是不是不再全都記錄，因離世的日子近了，感通的次數(shù)也少了?！保?21頁）

按：這是一個選擇問句：“……，為……邪？”。句末標點應為問號。翻譯當為：“細想，進入今年后的每個月的記錄相當簡略，不知是不再全都記錄呢，還是因為離世的日子近了，神靈將引的的次數(shù)少了？”

（二）

“尚……而況”、“……，故……”關聯(lián)用語能提示其前后詞組或語句之間的關系，故在理解句意上非常重要，若翻譯在這些關聯(lián)用語上有失，則可能導致句意理解上出現(xiàn)不小偏差。例如：

卷一：“尊府君亦有訴于丞云：‘無復嗣?！┮巡辉S。幽冥面告，尚不得停，而況穢身投片辭，亦自不達，達亦不許，徒勞紙墨耳?！碧兆ⅲ骸坝跁r姨母欲奏章上言，并令其作辭陳訴，故帥此語以斷也?！保?1頁）譯文：“你父親亦有所謂的‘沒有子嗣’之狀訴于大丞，并已被拒絕，又直接面告了幽冥界，不得停止，況且以你污穢之肉體去投以片言只語是不會送到的，即使送到了也得不到許可，枉費了紙筆而徒勞無益。”陶注：“那時，姨媽正要想著奏章上言，而且讓他寫好了陳述的章辭，因為這番話而打消了該念頭。”

按：譯文中有兩處關聯(lián)詞翻譯不妥，一是，“尚……而況”翻譯不確切。二是，“故”釋為“因為”，不當，應釋作“所以”。譯文當為：“你父親亦有所謂的‘沒有子嗣’之狀訴于大丞，并已被拒絕。直接面告幽冥界尚且不得停止，更何況以污穢之肉體去投以片言只語，當然是不會送到的，即使送到了也得不到許可，枉費了紙筆而徒勞無益?！碧兆ⅲ骸澳菚r，姨媽正要想著奏章上言，而且讓他寫好了陳述的章辭，所以范帥說這番話以打消他們的念頭。”

二 誤解語詞而誤

《（譯注篇）》的譯文存在一些誤釋詞義的地方，以致文意欠通順，試析如下六例：

（一）“凡”

“凡”表“所有、一切”的用法歷來很普遍。

卷一：“便專心于香燈之務，凡好書畫人間雜伎，經(jīng)心則能。”（5頁）譯文：“很快就專心于焚香、點燈等事務。由于嗜好書畫，對于世間技藝，但能精心，便無不會?！?/p>

按：譯文將譯為“由于”。依文意來看，不當，且在《漢語大字典》、《漢語大詞典》中，“凡”均無表原因的義項，筆者對歷代文獻檢索，也未發(fā)現(xiàn)有表原因的用例。故應釋為：“所有；凡是”。因而不應將“好”譯成動詞“嗜好”，當譯成形容詞“好的、杰出的”。譯文當為：“很快就專心于焚香、點燈等事務。凡是好的書畫、世間技藝，只要用心學就能學會?！?/p>

（二）“因”、“因托”

“因”：“依托；利用；憑借”，歷代典籍習見。《漢語大字典》相關釋義：依靠、憑借。如：因人成事，因地制宜。引《說文·囗部》：“因，就也。從囗、大。段玉裁注：“‘就’下曰：‘就，高‘也’為高必因丘陵，為大必就基阯。故因從囗大，就其區(qū)域而擴充之也。”又引《國語·鄭語》：“其民沓貪而忍，不可因也。”韋昭注：“因，就也?！?/p>

“因”表“依托；利用；憑借”時與“托”同義，組成“因托”一詞，《（譯注篇）》中有四處對“因”、“因托”的釋義不恰當：

①卷二：（紫陽童）又仍曰：“君已改子名字，因人相告?！倍愠鰬?。丞曰：“二人言盡。此皆真君授其語，令相諭。吾不得停，尋更來?！毕孪銣纭＃?0頁）

按：譯文將“因人相告”譯為“要講給別人”，未洽。

②同頁陶注：“按，此云“已改子名字，別因人告”，而后八日來說所改名字，即猶是此童也。當是其今未敢言耳。”（70頁）

按：譯文將“別因人告”譯為“要讓別人知道”，亦未洽。

上述兩句中的“因人”，義為“委派人”?！熬迅淖用郑蛉讼喔妗碑斪g為：“（紫陽）君已將你的名字改了，（將會）委派人告訴你”?！皠e因人告”當譯為：“他日委派人來告知”。與81頁：“六月八日夜，紫陽童來，裝服如前。言曰：‘……君今改子名為太玄，字虛靈?！蔽囊庀嗪魬?。

③卷一：“又檢溫鐺中猶如常酒氣，瓦盆中已被水盪，無氣，都不見藥蹤跡，竟不測何所因托?！保?5頁）

按：譯文將“竟不測何所因托”譯為“更不知其所托是為何？”不確切，當為：“終究不知他憑借什么（自殺）?！薄耙蛲小睉尀椤皯{借”，“所”是憑借的對象。

④卷一：“尋此當是恐問便有酬者，則人人因托不少，若不為問，則被人責，若悉為問，便忤冥旨，是以皆匿隱之?！保?8頁）

按：譯文將“尋此當是恐問便有酬者，則人人因托不少”譯為“對于一去求神便很快有應之事，可能囑托的人一定會很多”。譯文似未允當，尤其是以下幾個詞：“尋”釋義不明晰，當釋為“探求”?！皠t”釋為了“可能”，當釋為“那么”。“因托”釋為了“囑托”，當釋為“請托”。整句譯文當作：“探求其中的原因當是擔心如果一去求神就有應，那么人人都會請托周子良去向仙真問事”。

關于第③、④例中的“因托”一詞，汪維輝先生在《〈周氏冥通記〉詞匯研究》一文中討論到：“因托”猶言“憑借、請托”，是《漢語大詞典》所漏收的詞。

“因托”為漢代以后文獻中常見的詞，多表“憑借（某物）”、“請托（某人）”、“假借某事為理由”等義。例如：

《漢書·王嘉列傳》：“會祖母傅太后薨，上因托傅太后遺詔，令成帝母王太后下丞相御史，益封賢二千戶，及賜孔鄉(xiāng)侯、汝昌侯、陽新侯國?！?/p>

《晉書·華表列傳》：“時河南尹韓壽因托賈后求以女配廙孫陶，廙距而不許，后深以為恨，故遂不登臺司?！?/p>

《紅樓夢》：“如今想著你撂在這里，不成事體，因托了賈雨村作媒，將你許了你繼母的什么親戚”?！耙蛲辛搜σ虌屧趫@內(nèi)照管他姊妹丫鬟，只得也挪進園來?！?/p>

（三）“白”

“白”：可表“告語；稟報；陳述?！?/p>

卷一：陶注：〖前共疑議，日司已白，今來取實，猶復求申，更恐其聞奏，故令下聲。非必畏人聞，于時子平亦在別床眠?！接衷唬骸跋蛩允虏坏脿枺约河卸?，兼復此職不可久空，所以勤勤重來者，正此耳?！保?4頁）譯文：〖以前（和姨媽）一起商議變故時，就讓日司知曉了。今日來落實此事，還是要請求延期，擔心他會不會聽到后上奏，故而讓小聲點。其實并非是怕人聽到，而是這時子平正在別的床上睡著?！接终f道：“你先前所說的事，應該按著去辦，當然決定權在你，但這個職位不可長期空著，之所以屢次前來，正是這個緣故?！?/p>

按：譯文有三處明顯的錯誤：一是，譯文中將“白”譯為“明白”，不合文意，依據(jù)前文第47頁“卿向酬對丞極不惡，后何以與姨議異，遂使日司聞之以白丞，又疑是祆俗?！本渲小鞍棕奔础皥蟾娼o丞”，可知：“白”均當釋為“報告”。二是，“非必畏人聞，于時子平亦在別床眠。”增譯關聯(lián)詞“不是……而是”不正確，文中并非轉折語義，當為前果后因的因果語義關系。三是，據(jù)陳祥明、亓鳳珍《〈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匡正》一文可知：“己”字在涵芬樓影印本《正統(tǒng)道藏》作“已”，依文意，當為“已”。所以，末句當譯為：帥又說到：“你剛剛所說的行不通，原本就已經(jīng)定下來的，并且這個職位不可長期空著，之所以屢次前來，正是這個緣故。”

（四）“幸”

“幸”表“希望，期望”義，歷代文獻習見。

卷二：“度子者當自有人，吾特嘉子緣德，來結交耳。幸無謙辭。”譯文：“開度你的當然有人，我是贊許緣得，來與你交友的，所幸沒有謙遜之辭?！保?8頁）

按：譯文將“幸”釋為“所幸”，不恰當。當為希望之辭。譯文當為：“開度你的當然有人，我只是贊許你的緣得，來與你交友的，希望你不要謙讓推辭。”

（五）“假”、“蕭條”

“假”：憑借；寄托。“蕭條”：與“逍遙”音近義通，可表閑逸貌；尤指道教徒擺脫塵世的束縛，上升天界。

卷三：“虛者，謂形同乎假，志無茍滯，蕭條而應真；”譯文：“虛者雖其形同假一樣，但心中卻沒有執(zhí)著，爽快地與真道合為一體?！保?1頁）

按：此句體現(xiàn)的是上清派的修道思想，夏先忠,周作明先生在《試論宗教文化對詞語意義及構造的影響》一文中論及：“在上清派中，想象日月照耀而煉化身形即為重要的修道方法。”譯文將“假”釋為真假之“假”，不恰當，當釋為“憑借”。將“蕭條”釋為“爽快”，不確切，當為“逍遙”。此句當譯為：“所謂虛，是指形體與所借的（神光）合在一起，心中沒有（對塵世的）執(zhí)著，逍遙地與真道合為一體?！?/p>

（六）“方當”、“來”

“方當”：《漢語大詞典》釋義：〖方當〗猶將要；會當?！逗鬂h書·方術傳上·楊由》：“有風吹削哺，太守以問由。由對曰：‘方當有薦木實者，其色黃赤?！曋骞俎颢I橘數(shù)包。”《梁書·簡文帝紀》：“方當玄默在躬，棲心事外?！碧祈f應物《冰賦》：“微客卿之言，則何以雪余惑，方當命有司而撤冰，書盤盂以自式?！?/p>

“來”作語助詞的用法，自先秦起歷代習見，用在句中表祈使、停頓、陳述等語氣，用在句末表祈使、陳述、疑問語氣。

①卷二：“方當往來，不為久別?！弊g文：“還要往來的，這不是長久的分別。”（70頁）

②卷二：趙又曰：“方當去來，不為久別?！弊g文：趙夫人又說：“這只是交往的開始，分別是暫時的?！保?08頁）

按：此二例句法結構一致，兩例譯文有兩處不當之處：一是，“方當”錯譯：將①中的釋為“還要”，將②例中的釋為“這只是”，均未恰，當釋為“將要”。二是，“往來”、“去來”的錯譯?！巴鶃怼?、“去來”釋為“往來、交往”，不恰當?！巴?、“去”應釋為“離開”，兩例中的“來”位于句末，表示陳述語氣。此二例可譯為：“將要走了，不會分別很久?！?/p>

[1][日]麥谷邦夫,吉川忠夫(劉雄峰譯).《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M].濟南:齊魯書社,2010.

[2]汪維輝.《周氏冥通記》詞匯研究[A].中古近代漢語研究:第一輯[C].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0.

[3]劉祖國.《周氏冥通記》注釋商兌[J].殷都學刊,2011,(4).

[4]陳祥明,亓鳳珍.《周氏冥通記研究(譯注篇)》匡正[J].泰山學院學報,2011,(1).

[5]劉祖國.《周氏冥通記》注譯獻疑[J].武陵學刊,2011,(5).

[6]汪維輝.六世紀漢語詞匯的南北差異——以《齊民要術》與《周氏冥通記》為例[J].中國語文,2007,(2).

[7]夏先忠,周作明.試論宗教文化對詞語意義及構造的影響[J].云南師范大學學報,2008,(6).

（責任編校：張京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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