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 飛
(蘇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蘇州 215012)
評J.M.庫切的文學翻譯觀
侯 飛
(蘇州大學 外國語學院,江蘇 蘇州 215012)
在《內(nèi)心活動》和《異鄉(xiāng)人的國度》這二本文學隨筆中 J.M.庫切相當具體地闡明了他對于文學翻譯的觀點。該文在梳理其中有關(guān)文學翻譯的文章的基礎(chǔ)上淺析以下三個方面:庫切對文學翻譯所持的態(tài)度、庫切關(guān)于文學翻譯提出的標準以及庫切所持的文學翻譯觀的后殖民解讀。庫切對文學翻譯的態(tài)度和對文學翻譯提出的標準與其后殖民思想密不可分。
《內(nèi)心活動》;《異鄉(xiāng)人的國度》;文學翻譯;后殖民
異鄉(xiāng)人的國度》(Stranger Shores 2001)[1]和《內(nèi)心活動》(Inner Workings 2007)[2]是庫切的二本文學隨筆集,從時間來看二本文集分別收錄了庫切從1986-1999和2001-2005這20年間寫就的47篇文學評論,涉及對于12位諾貝爾獎獲得者的評論,其他所論作家也均在文學史上如雷貫耳,如: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菲利普·羅斯、格雷厄姆·格林、卡夫卡以及保羅·策蘭等。小說家?guī)烨性谖膶W批評領(lǐng)域也成就斐然。值得一提的是庫切的這二本文學隨筆在文學批評之外還對文學翻譯給與了足夠的重視與論述,《異鄉(xiāng)人的國度》中有二篇評論文章專論文學翻譯,分別是《翻譯卡夫卡》和《威廉·加斯所譯的里爾克》。此外,還有五篇評論涉及對于文學翻譯的品評?!秲?nèi)心活動》中另有五篇評論文章涉及文學翻譯這一論題,其中《保羅·策蘭和他的譯者》一文以標題突出了庫切對文學翻譯問題的關(guān)注。德里克·阿特里奇在《內(nèi)心活動》的序言當中指出:“那些論及不是用英語寫作的作家的文章,布滿對譯者的翻譯藝術(shù)的審視?!?/p>
[2]P5文學經(jīng)典有時不得不跨越不同語言的障礙才能和異域讀者對接得上,而這種對接必須借助文學翻譯。文學翻譯關(guān)系到人類優(yōu)秀文學作品在不同國家和地區(qū)的傳播和交流,翻譯當中的誤譯小則影響對于作品情節(jié)和故事的理解與把握,大則導致對作品實質(zhì)內(nèi)涵和文化、歷史以及倫理價值等的閹割與扭曲。尤其在后殖民時代,文學翻譯難免抹上了政治色彩和人為曲解,作為后殖民作家,庫切對文學翻譯的重視正是他尊重差異、尊重實際、尊重文學本身價值的體現(xiàn)。文學翻譯從某種程度上可能與殖民霸權(quán)的共謀,相反,文學翻譯也可能充當干預、抵制宗主國文化的工具。
從《異鄉(xiāng)人的國度》和《內(nèi)心活動》這二本文學評論集中涉及文學翻譯的12篇文章來看,庫切對文學翻譯所持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除了《翻譯卡夫卡》和《威廉·加斯所譯的里爾克》這二篇專論文學翻譯的文章之外,其余10篇評論文章均是庫切在結(jié)尾部分補充他本人關(guān)于作品其他譯本的評論。縱觀庫切在這12篇評論中涉及文學翻譯的論述,不難發(fā)現(xiàn)庫切對文學翻譯所持的態(tài)度包括二個方面:首先,庫切對譯作的態(tài)度總是挑剔苛刻的;其次,庫切對文學翻譯的積極意義是及其肯定的。庫切對譯者和譯文在苛刻挑剔之后,字里行間甚至流露出一種抑制不住的對于完美譯作的期盼:希望譯者繼續(xù)努力得以在不同文化之間找到最契合的平等對話的中性翻譯。
庫切對譯作的挑剔苛刻近乎“吹毛求疵”。庫切對文學譯作的態(tài)度可以借用其在評價保羅·策蘭詩歌譯文時的評論來概括:“他與德語難分難解的較勁,構(gòu)成了他所有后期詩歌的基礎(chǔ),在翻譯中最好的時候也只是無意聽到,而非直接聽到?!盵2]P138從這個“無意中聽到而非直接聽到”的評價中足以窺看其對譯作期待之高、要求之嚴。在《約瑟夫·羅特:小說集》這篇文章中,庫切對于邁克爾·霍夫曼的譯本作出如下評價“霍夫曼的英語有表達力、平穩(wěn)、準確,如同羅特表現(xiàn)最出色時的德語”;“有時霍夫曼改善羅特,達到重寫他的程度。”以及“有時候霍夫曼似乎輕推羅特,讓羅特朝著實際上不是他要去的方向走”[2]P96-97。在單個譯者那里,庫切總是能找到使得譯者“栽跟頭”的地方,或是譯文語氣的問題,或是選詞的問題,或是語勢的問題,似乎庫切能接受的就是完美的譯本了。在《保羅·策蘭和他的譯者》這篇文章中,庫切對于策蘭詩歌的三位主要譯者做了分別的評述,并最后提出:“總之,有時候是菲爾斯蒂納靈機一動找到貼切字眼,有時候是波波夫—麥克林,簡直使人感到可以把他們各自的版本縫合起來,再加上偶爾穿一兩針約里斯的版本——然后合成一個改善所有三個譯本的文本?!盵2]P137
庫切對于文學翻譯的積極意義是充分肯定的。庫切審視譯本的苛刻態(tài)度絕不是由于庫切是一個懷疑主義者或者是徹頭徹尾的批判主義者,庫切的吹毛求疵正是他追求不同文化之間平等對話信念之強烈、對于文學翻譯的朝著完美方向的不懈追求之堅定的深層體現(xiàn)。在《翻譯卡夫卡》一文中,庫切指出繆爾夫婦對于卡夫卡《城堡》的翻譯存在諸多問題,如將卡夫卡界定為一個宗教作家以及譯文當中多處擅自臆斷的翻譯成分,但是卻肯定了其早期譯介并將卡夫卡介紹給英國讀者的重大意義:“繆爾夫婦和他們的出版商馬丁·賽克爾一起,較早地把一個難讀乃至晦澀艱深的現(xiàn)代派作家介紹給英語世界,而且介紹時間之早,是一般人難以常理加以預料的?!盵1]P119再如《保羅·策蘭和他的譯者》譯文中庫切提到:“二代譯者以矚目的智謀和奉獻,把可以帶進英語的帶進來。無疑,其他人也會跟著知難而進。”[2]P138另有,庫切在《威廉·加斯所譯的里爾克》一文中指出“加斯所提供的譯文,自身也許稱不上具有靈感的詩歌創(chuàng)作,但卻是譯者多年來用心細讀里爾克原詩的結(jié)果,譯者畢竟以豐富、上乘的英語語匯,明白曉暢地表達了譯者對原詩詩味的把握?!盵1]P100-101庫切對于文學翻譯的高度肯定實則是其倡導不同文化之間平等交流的體現(xiàn),保證“原汁原味”的差異才是平等交流的前提。
對于譯者類似的評斷也不在少數(shù),語言功夫不深的譯者自然要受到批判,對于語言功夫了得的譯者庫切的眼光仍然是挑剔精準的。庫切在對譯文和譯者近乎“吹毛求疵”的同時彰顯的是他關(guān)于文學翻譯的觀點。對于譯者所譯文字精彩和不足之處恰當絕妙的點評給讀者留下了深刻印象,細加咀嚼,庫切關(guān)于文學翻譯的標準體現(xiàn)在以下二個層面:詞匯語義層面和語言氣勢層面以及作品內(nèi)涵把握層面。很少有譯者能夠完美地將這二層有機統(tǒng)一與譯文當中,從而給譯文造成了不同程度的誤譯。庫切對于所論作品譯文的考查是全面的,二個方面兼顧,其要旨為尋找兩種文化恰到好處的對等翻譯。
庫切對譯文的批判可以細節(jié)到某一個詞匯的誤譯,因為詞匯語義不僅僅可以翻譯譯者對于所譯作品字面意思的把握,更重要的是個別詞匯可能關(guān)乎重大的時代背景和階級歷史意義。愛德溫·繆爾夫婦已然意識到卡夫卡作品中涉及到許多描繪風俗、裝束及器用物品的描繪,但是庫切認為:“在涉及中歐日常文化時,繆爾夫婦不是可靠的向?qū)??!盵1]P105庫切以實例說明比如繆爾夫婦在翻譯 Protokolle(會晤筆錄)時草率選用Protocols(議定書、條約草案),將Briefschaften(委托信使代理的一些信件)一詞誤認為英文的 commissions一詞。庫切對此評價道:“繆爾夫婦常常不做研究,只滿足于說個大約摸……繆爾夫婦翻譯時所持標準太不嚴謹,這使他們無力擔當《城堡》解釋者的任務(wù)?!盵1]P106對于《城堡》中涉及的奧地利地域特色的詞匯繆爾夫婦也是不甚了了,因此導致許多謬誤,累積起來對于讀者的負面影響是極大的。再有一例,在威廉·加斯翻譯《杜伊諾哀歌》的評論中庫切指出:“offen(空曠)和offnen(打開)兩詞是里爾克詩中二個關(guān)鍵術(shù)語,他不止一次地用到這兩個詞,而每次用時,意義都有非常細微的區(qū)別。加斯把里爾克的‘das O ffne’直接譯成‘接受’,這樣他就誤解了里爾克詩性思維中一個典型的動向?!盵1]P99譯者的這些“想當然”從本質(zhì)上來講是一種“文化自戀”。庫切要批判的正是這樣的文化自戀,以及在這一思想指引下的對異文化的胡亂猜測。
庫切還關(guān)注譯者對語言氣勢和作品內(nèi)涵的處理和把握,如果譯者強作解人自鳴得意地去理順看似沉悶難解的語氣或者臆斷作者的創(chuàng)作類屬,難免會丟失原作的魅力。庫切將這一做法界定為“頗有問題”。庫切指出《杜伊諾哀歌》德語原文顯得晦澀難解是由于里爾克試圖引領(lǐng)讀者去感受一種出于邊緣的滋味,即里爾克“正在窮盡語言表達的極限,以發(fā)現(xiàn)和表達自己的意思”[1]P99,但是作品本身是可解的。威廉·加斯在翻譯的過程中不顧原文語言氣勢的特征,臆斷概念并強加主觀猜測是的譯文通順好懂?!袄餇柨嗽谄湓姼鑴?chuàng)作的巔峰階段苦苦探索的,正是如何突破自己對語言把握的極限,去發(fā)現(xiàn)恰當?shù)脑~語來表達人類的直覺?!盵1]P99加斯的確很通順地用英語將里爾克介紹給了英語世界的讀者,然而在這個求通順的過程中丟失的確正是里爾克詩歌那獨特的“艱難前行”的味道。對于作品內(nèi)涵的把握在譯者首次將譯作介紹出來時顯得尤為重要,繆爾夫婦對于卡夫卡《城堡》的翻譯時以譯作出版前言的方式對卡夫卡做了導讀性的介紹,以此方式顯得在為其讀者指點迷津。繆爾夫婦武斷地將卡夫卡界定為“宗教寓言作家”并且這一指導思想直接影響其譯作中的翻譯選詞。庫切毫不留情地批判道:“有時繆爾夫婦對卡夫卡作品意義的猜測純屬捕風捉影……更有甚者,繆爾夫婦時?;蛴幸饣驘o意地犧牲了對卡夫卡原文的忠實,以遷就自己對整體的理解?!盵1]106-107
詞匯精準并符合源語言的文化特色是譯者所應(yīng)極力追求的,與此同時對于作品內(nèi)涵的把握在翻譯過程中也是至關(guān)重要的,譯者對于這二個方面應(yīng)力求準確并細加推敲考證,最忌諱“臆斷”。無論是詞匯方面的“臆測”還是語言邏輯方面的“臆斷”都反映了譯者忽視源語言文化內(nèi)涵的體現(xiàn)。庫切對待文學翻譯提出的標準與其作為后殖民作家的思想是有極大淵源的。庫切的文學翻譯觀與其后殖民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庫切對于文學翻譯的態(tài)度之所以苛刻是由于他對于所有“異文化”或者說是弱勢文化的尊重。庫切評斷譯作質(zhì)量的標準的出發(fā)點即是拋棄文化自戀(臆斷)而專注于原作語言上、思想上的獨特性和差異性。庫切的這一標準讓我們看到了不是“帝國中心”的風格和做派,而真實地呈現(xiàn)原作在地域和思想以及語言上的原汁原味。這些“原汁原味”的創(chuàng)作才情被具有“文化自戀”傾向的譯者們粗魯?shù)睾鲆暬蛘咔饬?。庫切給我們的啟示是:只有摒棄以“文化自戀”為表現(xiàn)形式的“中心”心態(tài)才能夠使得不同的價值觀、思想和文學傳統(tǒng)從被邊緣走向人們的視野,從被誤寫走向正確表征。斯皮瓦克認為,后殖民批評的目的就是要消解和削弱西方對第三世界國家的文化霸權(quán),霍米·巴巴認為,弱勢文化完全可以在復制強勢的殖民文化語言的時候,對殖民文化語言進行改寫,摻入殖民地的異質(zhì)文化成分,使殖民者文化變質(zhì)走樣,喪失權(quán)威,并使弱勢文化最終獲得自身的合法性。[3]P30-31庫切多次論及對于原作的細節(jié)一定關(guān)注并加以研究,一個詞匯可以告訴讀者階級、文化和歷史的眾多信息,也是對譯者提出挑戰(zhàn)的時候。譯者需要盡量小心揣摩并中性地去對待并翻譯,如果找不到對等的表達也要尋求最合適的近義詞或者保留原語的特色。韋努蒂(Lawrence Venuti)指出,為了抵制西方文化霸權(quán),翻譯可以采取“抵抗性”異化風格,以便在譯文中彰顯原文的異國身份,保留原文中與譯入語文化主流意識形態(tài)相左的文化和文學特色。拋棄“文化自戀”,達到彰顯譯者和異國文化的目的。[4]P300,P305-306庫切肯定了文學經(jīng)典的力量,對于文學翻譯的關(guān)注可以說是其補充。
綜上,無論是庫切的文學作品還是其在文學評論當中闡明的翻譯觀,無不體現(xiàn)了其后殖民思想。庫切是這樣一位可敬的作家兼評論家,追求不平等權(quán)力關(guān)系雙方的再次平等對話,極力尊重并恢復文化本來的多樣性而非以強勢文化為標尺。庫切的文學翻譯態(tài)度和標準給我們勾勒了一幅真正的關(guān)于文化、種族、國家等方面平等共贏的新畫卷。關(guān)于后殖民主義的當代意義,朱立元認為“消除西方中心或者東方中心的二元對立,解除一方壓倒或取代另一方的緊張關(guān)系,倡導東西方之間的真實對話,以更開放的心態(tài)、多元并存的態(tài)度、共存互補的策略面對東方和西方”[5]P429。至此,庫切的苛刻實則是其追求全世界和諧平等的艱難努力,其高度彰顯了其作為一位文學大師的極高風范。
[1]J.M.庫切.異鄉(xiāng)人的國度[M].王洪章,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09.
[2]J.M.庫切.內(nèi)心活動[M].黃燦然,譯,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 2010.
[3]孫會軍.普遍與差異[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5.
[4]Venuti,Lawrence.The Translator’s Invisibility:A History of Translation[M].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2004.
[5]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責任編校:王晚霞)
H059
A
1673-2219(2012)07-0066-02《
2012-05-16
侯飛(1985-),女,安徽蕪湖人,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澳大利亞文學和美國文學。
收稿日期:2012-04-29
本文獲“西南民族大學研究生創(chuàng)新型科研項目”資助(項目編號CX2011SZ26)。
作者簡介:鄧慧紅(1986-),女,湖南郴州人,西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2010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