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維克
辭書是讓人查證字詞、明白事理、予人方便的最可靠的工具,但也有大謬不然者。由于工作關(guān)系,筆者翻看了幾部學(xué)生常用的古漢語工具書,在“椎”、“椎魯”條中發(fā)現(xiàn)一個有趣的現(xiàn)象?!豆糯鷿h語字典》(2005)“椎”字條義項③為“樸實,魯鈍”,引蘇洵《六國論》:“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薄豆糯鷿h語常用字字典》(2004)“椎”字條義項④為“遲鈍”,引蘇洵《六國論》:“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薄豆糯鷿h語詞典》(2003)“椎魯”條引蘇軾《六國論》:“其力耕以奉上者,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此其所以少安而不即亡也?!薄掇o?!?1936,以下簡稱舊《辭?!?“椎魯”條引蘇軾《戰(zhàn)國任俠論》:“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畔,而莫為之先?!庇帧掇o海》(1980,以下簡稱新《辭?!?“椎魯”條下引蘇軾《六國論》:“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從上面幾部辭書可以看出,引文中的作者與篇名多有出入而內(nèi)容字句大體相同。這給需查閱參考的讀者帶來諸多不便。就以上幾部辭書來看,最新的《古漢語字典》和《古代漢語常用字字典》引文有誤。蘇洵的確有《六國論》一文,人民教育出版社編的全日制普通高級中學(xué)必修《文言讀本》(2000)就收入了該文(他書或為《六國》)。于是人們多知蘇洵《六國論》,這也誤導(dǎo)了兩部字典的編纂者。其實,蘇軾、蘇轍也皆有名為《六國論》的文章,但內(nèi)容不同。蘇洵《六國論》講六國割地賂秦而終遭亡國之禍,借論宋賂契丹之事;蘇轍《六國論》則論六國不知助緊接秦地的韓、魏聯(lián)合抗秦,反而背盟敗約,各貪眼前小利,使秦伺其隙,各個擊破;蘇軾《六國論》則論六國養(yǎng)士之風(fēng)的好處,言天下“能人”被養(yǎng)了起來,會給社會帶來安寧。六國之君“虐用其民”并不下于秦王,但“百姓無一人叛者”,其原因是“能干人”被養(yǎng)了起來,故“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雖欲怨叛,而莫為之先”??梢娬_的引文應(yīng)是蘇軾《六國論》中文字。
另外幾部辭書引文篇名的不同,則牽涉到版本的問題,這也是辭書編纂者應(yīng)該了解而讀者也需要注意的。蘇軾的詩文集在其生前就廣為流傳,即陳振孫等稱的杭本、蜀本及麻沙本。明清亦有刊刻,同中有異。從其刻本來看,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類為分集編輯本,如明成化四年(1468)程刻本及明嘉靖十三年(1534)江西布政司重印刻本的《東坡七集》。另一類為分類合編本,如南宋郎曄編《經(jīng)進東坡先生文集事略》六十卷,明萬歷年間茅維編《蘇文忠公全集》七十五卷,清初蔡世英刊刻本《東坡全集》一百十五卷,《四庫全書》即據(jù)蔡本著錄,此外還有《東坡志林》;蘇軾與他人的合集則有《三蘇文粹》,明唐順之撰《文編》、茅坤編《唐宋八大家文鈔》,清代沈德潛編《唐宋八大家文》,高步瀛《唐宋文舉要》等。因為版本不同,篇目名稱亦略有出入,而多數(shù)辭書未注意到這點,沒有標(biāo)明出處,這就會使讀者感到困惑。以蘇軾《六國論》為例,《東坡七集》、沈德潛《唐宋八大家文》篇名為《論養(yǎng)士》;郎曄《經(jīng)進東坡先生文集事略》篇名作《六國論》,新《辭?!?、《漢語大字典》、《古代漢語詞典》及《王力古漢語字典》引用了該版本,但均未注明出處,只有《辭源》注明來自《經(jīng)進東坡文集事略》十四;《三蘇文粹》(內(nèi)府藏本)、明唐順之《文編》篇名為《戰(zhàn)國任俠》;茅坤《唐宋八大家文鈔》篇名作《戰(zhàn)國任俠論》,舊《辭海》采用該版本,但未注明出處;明代趙開美刊本《東坡志林》篇名又為《游士失職之禍》。辭書編纂者除了需具備專業(yè)知識以外,還必須有對讀者負責(zé)的精神,認真核對原著。如《古代漢語字典》“伺”字條下義項②引蘇洵《六國論》:“秦人得伺其隙?!碧K洵《六國論》中實無此句,應(yīng)是蘇轍《六國論》中的句子。原文是:“至使秦人得伺其隙,以取其國,可不悲哉!”此處以模糊方式處理,筆者認為也是對讀者的不負責(zé)。如《學(xué)生古漢語常用詞詞典》(2004)“椎魯”條下引文為:“其力耕以奉上,皆椎魯無能為者。(《六國論》)”連作者都沒有了,讀者要查找都無從下手。筆者認為辭書引文應(yīng)詳細注明出處,以便讀者查證。
我國文獻典籍漢牛充棟,加上地廣人眾,各地刊刻風(fēng)行,故同書異名者亦在所難免。如上文提到的《東坡志林》,宋時又稱《東坡手澤》。陳振孫《直齋書錄解題》“《東坡手澤》三卷”下注說:“今俗本《大全集》中所謂《志林》者也?!泵鞒苫吣?1471)江西布政司刊本《東坡七集》亦稱《東坡全集》。又如東漢班固《白虎通》又稱《白虎議奏》、《白虎通義》;虞世南撰《北堂書鈔》亦稱《大唐類要》;葉夢得《石林詩話》又名《葉先生詩話》;婁機撰《班馬字類》亦名《史漢字類》;謝榛撰《四溟詩話》又名《詩家直說》;《白蛇傳》又名《義妖全傳》;王欽若等撰《冊府元龜》又名《歷代君臣事跡》;王實甫《西廂記》又名《六才子》;郭象《莊子注》又名《南華真經(jīng)》;關(guān)漢卿《拜月亭記》又名《幽閨怨》;馮夢龍《喻世明言》又名《古今小說》;紀(jì)昀《閱微草堂筆記》又名《紀(jì)曉嵐先生筆記》等等。有的甚至一書多名,如周宅仁編《西域記》又名《西域總志》、《西域聞見錄》、《西域瑣談》、《異域瑣談》、《暇域瑣談》等。筆者認為,如遇一書兩名或多名者,可適當(dāng)說明。
1.辭海編輯委員會.辭海.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1980.
2.《古代漢語詞典》編寫組.古代漢語詞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2003.
3.《古代漢語字典》編委會.古代漢語字典.北京:商務(wù)印書館國際有限公司,2005.
4.盧君安主編.古漢語常用字字典.蘭州:甘肅教育出版社,2004.
5.舒新城主編.辭海.上海:中華書局,19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