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娟馬 臣
(1.延安大學西安創(chuàng)新學院 中文系,陜西 西安 710100;2.西北工業(yè)大學 附屬中學,陜西 西安 710072)
從魯貴形象看曹禺創(chuàng)作的反庸俗傾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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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延安大學西安創(chuàng)新學院 中文系,陜西 西安 710100;2.西北工業(yè)大學 附屬中學,陜西 西安 710072)
曹禺作為民主主義作家,有自己獨特的藝術審美觀?!独子辍分械聂斮F形象包含著作家對反庸俗主題的挖掘和思考。這種反庸俗傾向還表現(xiàn)在《日出》中的福升、《原野》中的常五等“市儈型”人物身上,由此也體現(xiàn)出曹禺與左翼作家的差別。
曹禺;魯貴;反庸俗;市儈型人物
一
《雷雨》作為極富天才創(chuàng)造性的作品,除了眾人皆知的重大主題外,對于世俗的卑微和瑣屑,也做出了深刻的分析。這主要體現(xiàn)在對于魯貴這一人物形象的塑造上。庸俗指平庸鄙陋,而魯貴就是一個平庸鄙陋之人,其身份、性格無不體現(xiàn)出卑劣和無恥的品性。
首先,他是一個奴才——最好的仆人?!八母赣H——魯貴——約莫有四十多歲的樣子,神氣萎縮,最令人注目的是粗而亂的眉毛同腫眼皮。他的嘴唇,松弛地垂下來,和他眼下凹進去的黑圈,都表示著極端的肉欲放縱。他的身體較胖,面上的肌肉寬弛地不肯動,但是總能卑賤地諂笑著,和許多大家的仆人一樣。他很懂事,尤其是很懂禮節(jié),他的背略有些傴僂,似乎永遠欠著身子向他的主人答應著‘是’。他的眼睛銳利,常常貪婪地窺視著,如一只狼;他是很能計算的。雖然這樣,他的膽量不算大;全部看去,他還是萎縮的。他穿的雖然華麗,但是不整齊的?,F(xiàn)在他用一條布擦著東西,腳下是他剛擦好的黃皮鞋。時而,他用自己的衣襟揩臉上的油汗!”[1](P151~152)
這樣出場的魯貴形象無疑是一個典型的小人,精明、狡詐、陰險、虛榮、貪婪、趨炎附勢、恃強凌弱,是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隨處可見的市儈,也是貧弱的舊中國孕育出的國民劣根性的代表。魯貴為了茍活著,熟諳人情世故,慣于察言觀色,低眉順眼地想方設法討好主子。在周家,對于周樸園,他表面上永遠恭敬有加,自知身份低賤,懾于主人的威嚴,甚至“見著老爺的面,便不自主地好像說不出話來:老,老,老爺??停蛠砹恕?。但在背后,卻多次稱呼周樸園為“老頭兒”,這一語帶輕蔑色彩的稱呼既顯示出他虛偽的性格,也暗含著他對于周樸園是老爺的艷羨之心。他在女兒四鳳面前稱周樸園為“老頭兒”,表現(xiàn)出對女兒的利益的關心,并且也是為了拉遠與周樸園的距離,討好女兒,以便哄取錢財,其狡猾之態(tài)形神畢肖。當他和女兒都被周家辭掉后,他因為自恃手握周家的把柄,狂妄地稱周樸園為“老頭這老王八蛋”,這粗俗的稱呼徹底揭示了他內心對周樸園的諷刺和嘲笑,也把他尖酸刻薄的小人嘴臉暴露無遺。
對于繁漪,魯貴當面表現(xiàn)得非常恭敬,問太太好,又說自己一直惦記著,就是背后,他還多次囑咐女兒四鳳代他問太太好。可暗地里,他偷聽繁漪與周萍的私情,并以此作為把柄,多次要挾繁漪;即使被周樸園辭退了,也以此去威脅繁漪,重新要回了飯碗。魯貴無法理解繁漪,對于繁漪與周萍的私通,他鄙夷地稱為男盜女娼,惡毒地詛咒他們。對于周萍,魯貴表面上同樣恭敬地尊稱為“大少爺”,同時旁敲側擊地用周萍與四鳳的私情來討取賞錢。對于周沖,魯貴看見他來到家里送錢,表現(xiàn)得誠惶誠恐,趕緊接過錢殷勤地去買鮮貨招待,還識趣地留下四鳳與周沖談話,剛剛被周家趕出家門的怨氣立即消失無蹤,奴才的本性鮮明生動地體現(xiàn)了出來。
這樣的魯貴不僅是個奴才,而且是最好的奴才。對于主子來說,有這樣懂得禮數和人情的奴才,能省卻很多麻煩;可是太懂得禮數和人情了,這樣的奴才不僅不省心,而且還是個大麻煩。
其次,魯貴是個最大的無賴,是毫無廉恥的父親、丈夫。對于女兒四鳳,他表現(xiàn)出特別讓人厭惡的人性的丑陋:聽任女兒與少爺糾纏,自己從兩人身上都得點小便宜,女兒成了搖錢樹;唯恐丟掉自己的飯碗而利用女兒的私情,絲毫不考慮女兒的人生幸福,父女之情變成赤裸裸的敲詐和利用關系。對于繼子魯大海,他既厭惡又害怕,他厭惡魯大海在周公館不懂規(guī)矩,厭惡他當礦工代表,更厭惡他大鬧周家害他丟掉差事;但他同時很害怕魯大海魁梧的身體和嫉惡如仇的性格,時而色厲內荏,時而又抱頭鼠竄。對于妻子侍萍,魯貴表現(xiàn)得厚顏無恥,辱罵、責備,擺丈夫的威風,而且在外面吃喝賭錢,欠債還要侍萍幫他還。他整天唱著下流曲子,自得其樂。這樣的父親和丈夫確實是世間罕有的類型,兒女對他毫無尊敬,妻子對他感到絕望,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魯貴既奴性十足,又陰險狡詐,人性喪盡而不知羞恥。魯貴雖是小人,但因其不要臉,所以危害性很大。戲劇通過對于這個形象的塑造,反映出作家對于世俗卑劣人格的徹底否定,反映出戲劇抗擊庸俗的深刻主題。
二
作為民主主義作家,曹禺與那些左翼作家明顯不同。他沒有先進的階級意識和社會理想,也沒有左翼作家的文學審美模式。作家真實地從人性和社會現(xiàn)實出發(fā),寫出了底層階級中的一員——魯貴形象的庸俗丑陋,寄托了他對人性的人道主義思考。這樣的思考不僅在《雷雨》中體現(xiàn)出來,在曹禺的其他劇作中也能反映出來。
《日出》中的福升,是賓館里跑堂的,但他對可憐的弱小者沒有絲毫同情心,竟然為了巴結金八爺,出賣了逃避厄運的小東西,最后導致一個年輕生命的凋落?!对啊分械某N?,為了焦家的一點小恩小惠,主動為焦母做暗探和打手,監(jiān)視仇虎與花金子的行動,并且親自到城里通風報信,帶著偵緝隊進山追捕仇虎和花金子。這些人物和魯貴一樣,都是“市儈型”人物,“他們的共同特征就是地位低下、人格卑劣、良知泯滅。他們像猶大出賣耶穌一樣,為了得到幾個銅板的獎賞,甘愿出賣自己的靈魂。這類人物的人格與命運都是極其可悲的,一點小恩小惠便可以滿足他們淺薄的私欲。他們不僅沒有自己的理想寄托,而且總是以犧牲他人的幸福或生命來保全自己的奴才地位。”[2]曹禺對這類人物的態(tài)度是鄙夷和憤懣的,塑造他們是為了襯托美好人物的高尚,正如作者在《雷雨》序言中所言:“人們會時常不由己地,更歸回原始的野蠻的路,流著血,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一切都是走向極端,要如電如雷地轟轟地燒一場,中間不容易有一條折衷的路。代表這樣性格的是周繁漪,是魯大海,甚至于是周萍,而流于相反的性格,遇事希望著妥協(xié)、緩沖、敷衍便是周樸園,以至于魯貴。但后者是前者的陰影,有了他們,前者才顯得明亮。魯媽、四鳳、周沖是這明暗的間色,他們做成兩個極端的階梯。”曹禺還描寫了這類人物的可悲下場:魯貴醉酒后墜河淹死,福升挨了小東西狠狠的一記耳光,常五腿部中了仇虎一槍并被劫持受盡折磨。這種劇情安排不僅傳達出曹禺追求人人平等、相互關懷、彼此尊重的人道主義思想,而且反庸俗的創(chuàng)作意圖非常明顯。
魯貴、福升、常五這些“市儈型”人物出身社會底層,經濟貧困,身份卑賤,遭受著上層社會的剝削和奴役,也有自身的可憐可悲之處,但他們身上體現(xiàn)出的人性之惡和庸俗鄙陋,使讀者對他們不僅沒有同情心,相反只有唾棄。曹禺是一個有堅定信仰的人文主義作家,深受基督精神的影響,從仁愛、憐憫的宗教情感出發(fā),他在劇作中懲惡揚善,以人性的良知審判人世的丑陋。因此,他不會像當時的主流文學意識形態(tài)那樣,單從階級和經濟角度批判社會,他對底層階級身上表現(xiàn)出來的庸俗性給予堅決的鞭撻和批駁,并由此深化劇作對人性的思考。當富人為富不仁,犯下滔天罪行;窮人刻薄寡恩,充當猥瑣的幫兇,世界已經變成這樣,劇作家無能為力,只好從宗教中尋求安慰。由此可見,曹禺的思想與當時那些左翼作家還是有距離的。
[1]曹禺.雷雨[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4.
[2]宋劍華.基督精神與曹禺戲劇的結構模式[J].荊州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1999(4).
I207.3
A
1673-1395(2012)06-0016-02
2012-03 -10
李娟(1977—),女,陜西漢中人,講師,碩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責任編輯 葉利榮 E-mail:yelirong@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