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毛志成
文學與歌聲,在很多時候是最近緣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上說,文學也像是一種歌聲。社會上有什么樣的文學,必將有什么樣的歌聲。反之亦如此,社會上流行什么樣的歌聲,與之相應的也會流行什么樣的文學。更何況有的文學作品,如長詩、長篇小說,連標題也稱之為歌,如《長恨歌》等等。
看一個社會是否正常,看一個時代是否正常,看一個國家和國民是否正常,判定的標準之一就是唱和聽的歌聲在種類上是多是少。我這里說的“正?!?,首先不是指“非?!保òǚ浅C篮没蚍浅T愀猓N疫@里說的“種類”,也不是指一般性的數(shù)量,而是指類別。即使社會上有一萬首歌,唱的都是一個歌詞或一種曲調,也等于是另一種啞口。
《詩經(jīng)》當時都是為了唱的,也都能夠用來唱的。后來被人(據(jù)說是孔子)將《詩經(jīng)》編排為“風”、“雅”、“頌”三大類。其中的“風”,基本上是民歌;而“雅”(尤其是“大雅”)和“頌”,就主要是貴族、君主的聲音了。無論如何,《詩經(jīng)》中的歌聲有了三大類,畢竟也可稱之為不單一了。
歌聲種類的單一化,就叫歌聲統(tǒng)治,而歌聲統(tǒng)治只能使社會失去生機。有些文學、歌聲,常常被劃定類別,如“主流文藝”、“邊緣文藝”之類。這樣的劃定,本身并無過錯,因為那是客觀存在。錯在哪里呢?錯在一個“化”字上。如主流文藝、邊緣文藝一經(jīng)形成“主流化”或“邊緣化”,一窩蜂地追了過去,就難免陷于賤化。為此,我們還是應當提倡多元化。
今天,國計民生的狀態(tài)有了巨大的改觀,因之歌聲多、歌聲響是必然的。但是歌聲的數(shù)量多和歌聲的種類多不能劃等號,說明的問題也不會是相同的。因此,我們既需要數(shù)量多的歌聲,更需要種類多的歌聲。例如:
我們既需要歡快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悲嘆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樂觀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憂患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甜美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憤怒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贊美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抗議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豪邁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幽怨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高亢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低沉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頌揚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譏諷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大笑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哭泣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熱愛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憎惡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才子式的歌聲,我們也需要君子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愚人式的歌聲,我們更需要智者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奴隸式的歌聲,我們更需要主人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懦夫式的歌聲,我們更需要勇士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蕩女式的歌聲,我們更需要貞女式的歌聲。
我們既需要凡人式的歌聲,我們更需要巨人式的歌聲。
總之,我們既需要有人指揮、曲調一致的群體合唱,又需要許許多多的個人獨唱,這樣的社會才是豐滿的社會。
當前中國的歌聲已進入數(shù)量化時代,時時唱、處處唱、人人唱的現(xiàn)象已經(jīng)普遍。而且把唱歌不僅當成一種興趣,也當成一種重要的才藝標志。這當然是好事,比起當年(特別是“文革”年代)全國只唱《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等幾首歌,今天不知要好上多少倍。但是細聽起來,最流行的歌聲無非有三類:一是對首長及其業(yè)績的頌揚;二是對男女之愛的陶醉;三是純粹的為娛樂。我還是強調:這三種歌聲都需要,也都有價值。但是某些歌聲的無息或奇缺,似也可憂。比如我們把反腐倡廉的口號喊得那樣響,但從流行歌曲中卻聽不到對腐敗分子的斥罵之歌。再如中國在經(jīng)濟上和政治上的弱勢群體仍不少,但在走紅的歌聲中卻很難聽到對弱勢群體的同情之聲、不平之聲。再如為歡樂而歡樂、為愛情而愛情的歌聲中,其中的正義含量也不是很多。對此,應當有所改變。
當前中國的歌聲,可喜之處在于多元化,可憂之處在于多序化,因極端的多序就等于無序。什么是無序?不只是混亂,而且必然包括浮化、偽化、惡化。就以當前最盈耳、最活躍的藝壇(首先是歌壇)而論,固然有“正聲”、“清聲”但“邪聲”、“雜聲”、“穢聲”似也不乏。
什么是邪聲?就是毫無德育含量而只是陶醉于惡性享樂(包括惡性娛樂)的歌聲;什么是雜聲?就是連歌詞和歌曲都不求章法,而一味“跟著情緒走”的歌聲,包括野唱、胡喊、亂叫;什么是穢聲?就是以“愛情”為標牌而表達的其實只是生理行為的歌聲。
有的“藝術”,在本質上無非是胡鬧而已。
而文學,按理說比一般演藝在理性高度上和思想深度上應當略勝幾籌,否則也就不能稱之為文學。但有的作品幾乎只是文字雜耍而已,大多的賣點除了自寵自炫之外,就是嘩眾。
莫小看歌聲的能量(包括良性能量和惡性能量)。民聲、官聲、鄉(xiāng)聲、市聲以及君子聲或小人聲、義士聲或匪霸聲、才子聲或痞子聲,加在一起就叫國聲。國聲正,國聲清,國聲淳,乃是真正的文化強國的重要標志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