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建
(西南政法大學 外語學院,重慶 401120)
在過去的幾十年里,人們頗關注語言對身份的建構作用(Budwig,2000)。學者們將語言的作用分為“作為語法的語言”(language as grammar)(Mülh Usler & Harré,1990)與“作為話語行為的語言”(language as discursive action)(Potter&Wetherell,1987),且有學者認為從話語層面構建角色或身份是一柄雙刃劍,即人們可以通過語言手段而展示、控制或聲明自己的身份,但是身份構建實際是一種合作的過程,因其是話語交際者認可和承認的一種功能,即任何說話人的身份并不是完全獨立地通過話語而構建的,而是通過話語互動而共同構建、協(xié)商或強加給他人的(Fágersten,2006)。盡管如此,社會建構主義者已然達成了共識,認為語言并非僅是一種表示既定世界的工具,而是一種用以理解身份的行為(Budwig,2000)。但是,對離婚調解人的身份建構進行研究者不多,而探討機構語境下語言的使用方式與話語權力一直是社會語言學家和社會理論關注的重點。
機構話語所研究的語境也頗為寬泛,包括工作場所、媒體、監(jiān)獄、法庭以及學術界等,所使用的方法涵蓋了交互式社會語言學、民族方法學、會話分析、批判話語分析以及基于語料庫的話語分析等(Mayr,2008)。機構話語研究揭示了話語對機構語境下社會布局的建構作用,并強調話語是如何被用來生成、維系或者抵制由意識和霸權所帶來的權力、控制與不平等的(Mumby,1997),同時也表明話語本身就是權力之源。總之,機構話語研究為我們描述和闡釋社會機構的主體即人的話語實踐是如何受社會結構的制約以及社會實踐又是如何影響社會結構這一問題提供了很好的切入點。作為一種ADR(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替代性爭端解決模式),調解因具有多種優(yōu)勢而備受歡迎(Polan,1993),并運用于民事和民事案件的處理。但學者對調解人的角色存在分歧。有學者認為調解者常保持中立地位(Heisterkamp,2006),但也有不少學者對此提出質疑,認為該第三人不可能保持中立,必然會偏袒一方(Cohen,Dattner&Luxenburg,1999)。調解人究竟在該機構話語中扮演何種角色,是什么因素致使其扮演這種或那種角色,為了建構該角色使用了哪些話語策略等,就甚有探討的必要。
在研究機構話語時,人們往往強調話語雙方的權力不對等(power asymmetry)及強勢方話語控制(Heydon,2005)。因此,對于機構話語研究而言,批評話語分析(CDA)可謂是較為適合的一個理論或手段。批判性話語分析研究的重點是社會問題,例如:濫用權力、社會歧視、性別不平等等問題,并且著重研究話語在產(chǎn)出、分布和運用方面的影響。De Cillia(1999)等人就指出,批判性話語將話語—語言在口語和書面語的應用看作社會實踐的一種形式;社會實踐能夠反映出某種話語事件和話語環(huán)境之間,以及機構和社會結構之間的辯證關系”。由于批評話語分析視角下的身份建構研究能反映出身份的話語建構和社會及意識之間的辯證關系,身份具有明顯的社會建構性,并且對話語秩序有著較大的影響,故批評話語分析關于身份建構的研究也值得我們關注。
本文將依據(jù)一個法定繼承案的調解語料,從批評話語分析的視角,探討在法庭調解這一機構話語中,具有強勢地位的調解人(法官)如何采用不同的話語策略,最終建構其雙重角色。在該法定繼承案中,原告甲(注:按規(guī)定須匿名,下同)為被繼承人趙XX的妻子,被告乙(未成年人)為被繼承人與丙的非婚生子,丙為乙的法定監(jiān)護人且為本案的共同被告。被繼承人生前與丙辦理了假結婚證,后將其名下的所有財產(chǎn)(包括四處不動產(chǎn)、為乙買的教育保險以及大量現(xiàn)金等)指定由乙、丙繼承并進行了財產(chǎn)公證。原告起訴后,法庭依據(jù)法律規(guī)定先進行調解。
在調解這種機構語境下,調解人的中立性是很難在宏觀層面實現(xiàn)的。故而調解人往往從微觀話語層面來建構其中立性,即表明其不偏袒任何一方當事人。從本案采集語料觀之,法官往往使用一些語言策略凸顯自己的中立角色,以使隨后制作的調解書能順利執(zhí)行。故調解程序一啟動,法官就率先申明自己的中立立場。
例(1)M:嗯,這個(1s),今天大家在一起,討論這個法定繼承糾紛。你們是否愿意調解結案?
P:愿意。
D:愿意。
M:既然雙方都同意,那就開始調解。你們要相信,我不會偏袒你們任何一方。我(2s)我們將本著公平、公正的原則,幫助你們達成一個雙方都滿意的協(xié)議(……)我已經(jīng)讓你們雙方律師擬定了一個詳細的財產(chǎn)清單(3s),現(xiàn)在你們雙方可以說說你們的想法。下面我們就一條一條來討論哈……
調解之所以受到世界各國的歡迎,除了其成本低、能方便迅捷結案等原因外,還在于其給予了爭議雙方表達自己意愿、自己掌握自己的命運和自行做出決定的機會(Rifkin,1984;Resnik,1988)。而要實現(xiàn)該目標,調解人的中立性至關重要。在例(1)中,法官率先表明了自己的立場:作為調解人,自己的角色是中立的,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調解協(xié)議的最終做出,是爭議雙方做出的,自己只不過起個輔助作用。而且表明其調解原則是“公平、公正”,調解結果以“雙方都滿意”為標準,從而讓雙方吃了顆定心丸。除了明確表明自己的公正立場外,在例(1)中,法官將其措辭由“我”轉換成“我們”,這種“立足點”(footing)的轉換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法官企圖表明其中立立場,有助于我們全面解讀調解人的中立性?!傲⒆泓c”乃是說話人對話語和其他人物和事件的立場(stance)的一種映射(Levinson,1988),因此,立足點的轉換等同于汽車駕駛中的換擋,能對說話的目的、語氣、社會地位以及人際關系產(chǎn)生影響,從而影響到說話人先前的地位并調整其與他人的社會距離(Goffman,1981)。法官先使用“我”,沉默2秒之后改成了“我們”。第一個“我們”包括法官本人及其所代表的法院系統(tǒng),在表達觀點上從“個人”的視角轉變成了“集體”視角,給人的感覺是:即便自己有失公允,法院作為整體是不會徇私偏袒的;而第二個“我們”則表明結論的做出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結果,并非自己強加的,從而極大地增強了自己的中立性。
例(2)P:你賬上取走的錢[是從趙XX(注:被繼承人)的賬上取來存起的!]
D:[這些錢是我打工掙來的!]▲
M:▼對于取走的錢是哪個的,大家先不要吵了,好不好?我們大家一起去銀行查一下不就行了?實在不行,就調取取款錄像,也可以查明究竟的嘛。我們不會冤枉任何人,會秉公辦事的……
在例(2)中,被告丙將被繼承人的存款轉移到自己帳戶后一并支取(后來從銀行的錄像和取款記錄得以證實),并堅持聲稱這些款項是自己打工所得,對此原、被告雙方及其律師產(chǎn)生了爭執(zhí)。法官打斷被告的話輪,叫大家不要吵了:此舉并非是針對被告以禁止其提供相應信息,而是針對原、被告雙方,以對調解程序進行適當?shù)目刂?。接著法官使用“我們”這一集體代詞以及“不會冤枉任何人,會秉公辦事”來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自己不會枉法裁判,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而是要查明事實。
例(3)M:對于這筆撫恤金,你們分歧很大。對這筆錢,先要析產(chǎn),即要先分割夫妻共同財產(chǎn),然后屬于趙XX的那部分才可以繼承。我提議來個三七開,原告得70%,被告得30%,其理由是(……)你們雙方意下如何?如不同意可以再商量哈。
P:要得。
D:我也覺得可以。
對于撫恤金的分配,雙方已經(jīng)磋商了好幾次,都達不成一致意見。法官提供了自己的觀點做參考,并提出其支撐理由,以引導雙方停止爭論,對自己提供的方案做出評價,畢竟爭吵不能解決問題。法官并未將自己的意見強加在他們身上,如果他們不同意該提議,可以再考慮其他方案。其中立性角色也得以體現(xiàn)和保證。
例(4)M:另外(1s),在A地有幾套住房和幾個門面(2s),在B地也有一套住房,這些,你們準備啷個(注:意思是“如何”)分配啊?
P:兩個地方的房子門面我都要,(2s)這些都是我們兩個掙的,她還想分?
D:我要B地的住房。A地的房子就一個一半。
P:那不得行。B地的房子在城里,貴得多,要了B的房子還想要A地的房子,休想!
D:那我要A地的房子,你要B地的房子嘛。
P:A地的房子是我本鄉(xiāng)本土的地方,給你了我沒臉面,這個打死也不會給你的。(4s)B地的房子是用了我的工作證才買到的單位實惠房,也沒你的份。
D:那我要A地的一套住房和門面,這下該可以了嘛,(2s)娃兒總要有個地方住噻(開始哭泣)。
M:(10 s)我來說兩句哈。由于甲是A地人,如果把房子給丙的話,肯定讓甲難堪,這點(1s)甲剛才已經(jīng)說了,所以干脆就把A地的房子歸甲所有,丙也就不要再想分A地的房子了(5s)??紤]到丙有個未成年的孩子,孩子在城里上學比在鄉(xiāng)鎮(zhèn)上更方便,我認為不如就把B地的房子歸她所有,甲呢,就讓點步。其實呢,兩個地方的房產(chǎn)總值差不多。甲在現(xiàn)金方面分得多些,也可略做補償嘛。你們意下如何啊?(3s)我們都得站在對方的角度想嘛,是不是啊?
P:(60s,與律師商量)那要得嘛。
D:(對法官)那謝謝啰。
在不動產(chǎn)的分配上,被告方一再讓步,原告方卻堅持不退讓,雙方開始僵持。如果一直如此下去,調解也就不會成功。在聆聽了雙方一番爭論之后,為了讓調解順利進行,法官站出來說話了。通過剛才的幾輪交流,他基本上已經(jīng)了解了雙方當事人的想法,故而站在被告的角度考慮,提出讓原告讓步,城里的房產(chǎn)歸被告,同時又站在原告的立場,考慮把鎮(zhèn)上的房產(chǎn)歸原告所有,這樣一來就符合雙方當事人的利益,而且這樣分配的結果就是使雙方所得的利益大致相當。
在本案中,法官先是讓爭議雙方充分擬定訴爭標的的詳細清單,然后主持對清單上的財產(chǎn)逐條商議,并一再聲明自己的作用是協(xié)助達成一個雙方都滿意的調解協(xié)議。法官總是盡力讓當事人自己做出決定,表現(xiàn)出自己作為調解人,僅僅是見證了當事人意思的實現(xiàn)而已。機構語境對法官的角色的限制作用很明顯:本案涉及調解事宜多達8項,但法官提供解決辦法的只有兩項,而且該建議也是在雙方始終不能達成協(xié)議的情況下才由調解人提出,并最終為雙方所接受,法官的公正角色在話語互動中遂得以建構。
盡管調解人通常使用的選擇性輔助行為(selective facilitation)(Greatbatch& Dingwall,1989),即采取變換話題的方式為某一方提出訴求或建議,以對話題進行控制,從而最終控制調解結果的這一做法,并未為本案的調解人所采用。但是,話語交際過程中調解人必然會表露出某種程度的偏頗,因公正無私是建立在這樣一個假設基礎上的:觀察者在看待問題時是從同一個角度出發(fā)的。由于每一個觀察者都是從自己的視角看待問題的,故必然與他人的觀點存在差異(Minow,1987)。調解人有自己的價值觀、偏見、觀點等,其人生閱歷必然影響到其與他人的交往。正如Delgado(1985:1375)所言,種族和其他各種類型的偏見,會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調解和其他解決爭端的模式中。Cobb和Rifkin也指出,調解程序的性質也決定了保持中立是不太可能的(Kolb&Kressel,1994:459-461)。從微觀語言層面觀之,本案的法官也表現(xiàn)出類似的偏見。
例(5)M:對現(xiàn)金和存款你們也有分歧。你們想啷個分配?
P:她(注:指被告丙)得了那么多現(xiàn)金,就是在住院期間收的幾萬多的帳,不過沒查到,住院還剩余報銷了那么多現(xiàn)金都沒拿出來,被她轉移了,還有很多帳沒收到(3s)。我們還請律師花了那么多錢去查(10s)。還有幾個門面的租金也被她收去了,而且收的是兩年,真是狠心啊(8s)。安葬費她說了要出一半的,結果也沒有拿……
M:那你的意思是現(xiàn)金3.5萬和4萬定期存款你都要要嘍。
P:[就是]
D:[不得行],那我 ▲①本文語料中所使用的轉寫標識如下:黑體:表示提高聲音和強調;(—s):表示停頓的秒數(shù);[]:表示與其他說話人話語重疊、交叉;▲▼:表示話語打斷;……:表示其余部分省略;P:原告;D:被告(由于被告乙系未成年人,故文中的D均指被告丙);M:調解法官;(筆者使用的是狹義轉寫,即除了標注上述部分外,省略了話語參與人的非言語行為以及其他與話語分析的目的無關緊要的部分,如結巴、無關緊要的重復、說話人的口頭禪等)
M:▼她說的是不是真的嘛。
D:如果都給她了,那我就沒有生活費了(開始哭泣)。
M:不要哭嘛,你就說說她說的是不是真的。
D:是有那么回事。
M:那不就對了嘛。
在例(5)中,原告的敘述涉及到很多話題,有點雜亂無章,且未直接回答調解人的問題,法官于是將其意思復述和歸納為:原告對已為其所掌握的3.5萬現(xiàn)金和以被告名義存的4萬定期存款均主張所有權。Garcia(1995)曾指出,盡管復述(paraphrase)不能做到對先前話語的準確再現(xiàn),只要其能表達先前話語的基本意思,就足以體現(xiàn)復述者的中立性。但從本案觀之,這種話語手段并不能體現(xiàn)調解人的中立角色,相反,卻凸顯出法官的偏頗之心。法官的復述表達了這樣一個意思:法官在傾聽原告的陳述,并將其意思準確歸納為對這些現(xiàn)金主張所有權。但該意思是否是原告的真實意思呢?在當時的情況下不得而知。隨后法官打斷被告的話,追問被告是否認可原告的陳述。該提問是一個確認型問話(confirmation-seeking question)。該類問題的特點是:問話人要求被問話人對故事的版本進行確認或否認,包括“陳述句+反意加疑問句”、“反意疑問句”以及“陳述句”三種類型,但其潛在功能是使受話人做出確認(Gibbons,2003:95-112)。在例(5)中,法官并未給被告任何解釋的機會,而是用一個“是—否”確認型問句讓被告選擇,從而對其回答進行了限制。該問話形式同時具有“提出問題”與“指責”的功能,即被告把大部分現(xiàn)金轉移了,也就是據(jù)為己有了,是應受到指責的,那么把被查封的現(xiàn)金歸原告所有,也就合情合理。該問話的強迫效果(Ripstein,2004)是顯著的:被告認可了原告的陳述,也就等于接受了法官將現(xiàn)金全判給原告的這一意思。
例(6)P:還有,趙XX的母親的贍養(yǎng)費也得她(注:指被告丙)出。她拿了那么多現(xiàn)金。
M:(對被告丙)你認為呢?
D:各出一半。
P:不得行。
M:你的孩子繼承了趙XX的全部財產(chǎn),對不對?
D:(小聲地)對。
M:那不就得了嘛 ……
Garcia(1995)曾經(jīng)指出,在調解過程中,盡管調解人常被視為是理解和輔助爭議雙方的中立方,但他們不可避免地要站在某一方的立場上,作為其代理人為其提供幫助,并對另一方發(fā)難。例(6)可謂是一個顯著的例子。針對被繼承人的母親的贍養(yǎng)費,被告要求原告支付50%,但原告拒不支付分文,雙方經(jīng)過幾次磋商都未達成一致協(xié)議。原告方提供的“她拿了那么多現(xiàn)金”的拒絕理由自然不具備法律上的效力,即法庭不會因為被告拿了現(xiàn)金就判決其承擔贍養(yǎng)義務。于是法官接過原告的話輪,提出一個“是—否”問句:“你的孩子繼承了趙XX的全部財產(chǎn),對不對?”該反意疑問句同樣具有提問和指責的功能:既然被告享受了權利,就應該履行相應的義務!同時,該話輪無疑表明法官站到了原告一方,扮演了原告的代理人這一角色,間接地為原告拒絕被告的提議提供了理由。
例(7)M:本案(2s)由于是調解結案(2s),訴訟費可以減半交。嗯,那個,(4s)訴訟費1400元是由原告墊付的(3s),你們想啷個處理呀?
P:肯定是一個一半噻(3 s)。她得補我700塊錢。
D:我(2s)沒得錢。
M:(4s)你不是前天才從趙XX的銀行帳戶上取走了3萬5嗎?(2s)連這個700元錢的訴訟費都不想交啊?
D:(沉默)
M:你還是交了吧,否則調解也結不了案(2s)。人家都說一人一半了,都讓步了(2s),你還要想啷個嘛?
D:要得嘛(1s),我出。
在例(7)中,被告說沒有錢交訴訟費。等待幾秒之后,見原告沒有反對,法官遂提出被告剛從被繼承人帳戶上取走一大筆錢一事,對其拒繳訴訟費加以駁斥,有意無意中充當了原告的代言人。盡管法官不說,原告也有可能提出其他理由加以反駁。而最后法官的問句“你還要想啷個嘛”具有較強的指責功能,從而迫使對方做出支付一半訴訟費的決定。
如果說法官行使積極的權力(Taylor&Beinstein,1994),即鼓勵雙方對撫恤金和不動產(chǎn)的分配等棘手問題進行積極商談,在未果時就提出個人意見的做法,其強迫之意并不明顯的話,那么法官在其余互動中使用消極性的否決權(Weeks,1992),即對于符合自己意愿的方案,他就給與支持,而對那些不遂自己意愿的方案,他就予以否決的做法,凸顯了其強勢地位。如在現(xiàn)金與存款的分配、死者母親的贍養(yǎng)費以及訴訟費的分配等問題上,盡管法官先前表明自己不會偏袒任何一方,但他始終同意并支持了原告的意見,從而使自己在調解過程中往往不自覺地從話語層面上表現(xiàn)為一方(原告)的代理人,迫使另一方(被告)做出妥協(xié),其話語操控者的角色也因而得以建構。
調解的目標之一是授權爭議雙方自行做出解決辦法,旨在“減少爭議雙方之間的沖突,給與爭議方雙方聆聽對方意見并理解對方立場的機會,并促使雙方和解”(Bottomley,1985:162)。筆者后來與調解法官進行了訪談,得知在“建設和諧社會”的主旋律下,調解結案已成為法院審判工作的主旋律,很多法院已將能否調解結案作為考察法官能力和業(yè)績的一個因素。目前,在法院系統(tǒng),沿著實用主義的進路,對現(xiàn)實場景中法官的角色扮演和行為邏輯進行詮釋成為一種頗具學術吸引力的研究范式(陳洪杰,2011)。所以,無論法官從一開始就在話語層面充分顯示出高度的中立性,還是頻頻支持或否定當事人的方案,都表明在調解這一機構語境下,法官會受意識形態(tài)或機構目的的影響而調整其話語策略并建構其雙重角色,即,無論法官表現(xiàn)為中立還是偏袒某一方,都是為了調解的最終順利完成實現(xiàn)“順利調解結案”這一目的。此案拖了四月之久,如果調解法官不采取相應的話語策略,很難想象該案還要拖多久,故其操控話語之舉動自然也無可厚非,畢竟這樣一來在客觀上使原被告雙方在利益上基本達到了均衡,并促使該案順利調解結案,使沖突雙方盡可能回歸到以前和睦的狀態(tài),也有利于后來調解協(xié)議的執(zhí)行。
本文的研究重心是從批評話語分析這一視角,對一個法定繼承案的語言現(xiàn)象進行小規(guī)模和詳細的研究,見證了在本案特定的情形下,法官是如何通過話語策略成功地建構起自己的雙重角色,進而揭示了語言策略與意識形態(tài)之間的密切聯(lián)系,從某種程度上詮釋了法官何以在微觀語言層面力圖表現(xiàn)出其公正和偏頗的兩面,也印證了Thornborrow(2001)關于意識形態(tài)、話語和權力關系的論證。
[1]Bottomley,A.What is Happening to Family Law?A Feminist Critique of Conciliation[C]//Women in Law.J.Bro-phy and C.Smart.London:Routledge,1985:162-178.
[2]Budwig,N.Language and the Construction of Self:Developmental Reflections[C]//Communication:An Arena of Development.N. Budwig, I.C. Uzgiris and J.V.Wertsch.Stamford,Connecticut:Ablex,2000.
[3]Cohen,O.& Dattner,N.& A.Luxenburg.The limits of the Mediator’s Neutrality[J].Mediation Quarterly,1999(4):341-348.
[4]De Cillia,R.,M.Reisigle& R.Wodak,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National Identities[J].Discourse & Society,1999(1):149-73.
[5]Delgado,D.,Brown,L.& Hubbert.Fairness and Formality:Minimizing the Risk of Prejudice in Alternative Dispute Resolution[J].Wisconsin Law Review,1985:1359-1404.
[6]Fágersten,K.B.The Discursive Construction of Identity in an Internet Hip-Hop Community[J].Revista Alicantina de Estudios Ingleses,2006(19):23-44.
[7]Garcia,A.The Problematics of Representation in Community Mediation Hearings:Implications for Mediation Practice[J].Journal of Sociology and Social Welfare,1995(22):23-46.
[8]Gibbons,J.Forensic Linguistics:An Introduction to Language in the Justice System[M].Oxford:Blackwell,2003.
[9]Goffman,E.Forms of Talk[M].Philadelphia: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1981.
[10] Greatbatch,D.& R.Dingwall.Selective Facilitation:Some Preliminary Observations on a Strategy Used by Divorce Mediators[J].Law & Society Review,1989(23):613-641.
[11]Heisterkamp,B.L.Conversational Displays of Mediator Neutrality in a Court-based Program[J].Journal of Pragmatics,2006(12):2051-2064.
[12]Heydon,G.The Languageof Police Interviewing:ACritical Analysis[M].Basingstoke:Palgrave Macmillan,2005.
[13]Kolb,D.M.& K.Kressel.The Realities of Making Talk Work[C]//When Talk Works:Profiles of Mediators.Kolb,Deborah M.San Francisco:Jossey-Bass Publishers,1994.
[14]Levinson,S.C.Putting Linguistics on a Proper Footing:Explorations in Goffman’s Concept of Participation[C]//P.Drew,& A.Wooton.Exploring the Interaction Order.Boston:Northeastern University Press,1988.
[15]Mayr,A.Language and Power:An Introduction to Institutional Discourse(Advances in Sociolinguistics)[M].Continuum International,2008.
[16]Minow,M.Foreword:Justice Engendered[J].Harvard Law Review,1987(10):11-12.
[17]Mülh Usler,P.& R.Harré.Pronouns and People[M].Oxford:Blackwell,1990.
[18]Mumby,D.& R.Clair.Organizational Discourse[C]//Discourseas Social Interaction:Discourse Studies—AMultidisciplinary Introduction.T.A.Van Dijk London:Sage,1997.
[19]Polan,D.Toward a Theory of Law and Patriarchy[C].K.D.Weisberg,F(xiàn)eminist Legal Theory-Foundations.Philadelphia:Temple University Press,1993.
[20]Potter,J.& M.Wetherell.Discourse and Social Psychology[M].London:Sage,1987.
]21]Resnik,J.On the Bias:Feminist Reconsiderations of the Aspirations for Our Judges[J].Southern California Law Review,1988(61):1877-1944.
[22]Rifkin,J.Mediation from a Feminist Perspective:Promises and Problems[J].Law & Inequality,1984(2):21-31.
[23]Ripstein,A.Authority and Coercion[J].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2004(32):2-35.
[24]Thornborrow,J.Power Talk:Language and Interaction in Institutional Discourse[M].Longman,2001.
[25]陳洪杰.從程序正義到擺平“正義”:法官的多重角色分析[EB/OL].http://www.civillaw.com.cn/article/default.a(chǎn)sp?id=53404.
[26]Weeks,D.The Eight Essential Stepsto Conflict Resolution[M].Los Angeles:Jeremy P.Tarcher,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