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慶余(江南大學(xué) 人文學(xué)院,江蘇 無錫 214122)
郭茂倩《樂府詩集》引用吳兢《樂府古題要解》凡100余處,通常省作《樂府解題》,多數(shù)明確交待出處,也有幾處未作交待但可考知的。這些引文是??薄稑犯蓬}要解》的重要資料。明人陸東曾經(jīng)據(jù)《樂府詩集》對明抄本《樂府古題要解》作過??保粝?5條校記,陸校本后歸傅增湘,現(xiàn)藏國家圖書館。時賢孫尚勇對《樂府詩集》引用《樂府古題要解》的情況作過詳細(xì)的考察,指出《樂府詩集》的引文中有3條不見于今本《樂府古題要解》。[1]陸東的??迸c孫尚勇的考察表明,《樂府古題要解》在流傳過程已有脫佚。
宋人強幼安述《唐子西文錄》:“《樂府解題》,熟讀大有詩材。余詩云:‘時難將進(jìn)酒,家遠(yuǎn)莫登樓?!霉艠犯鲗σ病!薄稑犯忸}》即吳兢《樂府古題要解》。依此段語意,唐子西詩中的《將進(jìn)酒》 《莫登樓》皆是樂府古題。今傳《樂府古題要解》僅有《將進(jìn)酒》,而未見《莫登樓》,應(yīng)有脫佚。遺憾的是,郭茂倩《樂府詩集》沒有收入這一古題,當(dāng)然也就沒有引用《樂府古題要解》此處解題的文字。
《樂府古題要解》的佚文,除去孫尚勇所輯3條外,實際上還有部分文字保存在《樂府詩集》中,這些文字因為句讀誤斷的原因,未能被辨認(rèn)出來。例如《樂府詩集》卷三十五相和歌辭十《塘上行》的引用:
《樂府解題》曰:“前志云:晉樂奏魏武帝《蒲生篇》,而諸集錄皆言其詞文帝甄后所作,嘆以讒訴見棄,猶幸得新好,不遺故惡焉。若晉陸機‘江蘺生幽渚’,言婦人衰老失寵,行于塘上而為此歌,與古辭同意?!?/p>
今傳各本《樂府古題要解》此條曰:“右前志云晉樂奏魏武帝‘蒲生我池中’,而諸集錄皆言其詞魏文帝甄后所作,嘆以讒訴見棄,猶幸得新好,不遺故惡焉。”并無“若晉陸機”以下文字。這部分文字,是郭茂倩自己的案語,還是吳兢的原文呢?從《樂府古題要解》的行文體例看,應(yīng)該是后者。吳兢在解題中,通常以“若/又”等詞語引出另一種情況的詩篇,或者指出后來文人擬作或改造的例子,這一體例從今本《樂府古題要解》中可以得到確認(rèn)。
依照這一體例,我們發(fā)現(xiàn),《樂府詩集》引用的《樂府古題要解》,有十多處比今本多出一兩句或三數(shù)句。《樂府古題要解》在元代已經(jīng)失傳,當(dāng)時有學(xué)者從《樂府詩集》中重輯《樂府古題要解》,并流傳至今,這些多出的文字應(yīng)該是重輯時因不明體例而失輯的佚文?,F(xiàn)據(jù)中華書局1979年版《樂府詩集》輯補如下:
[補《薤露行》]曹植擬《薤露行》為《天地》。[2]397
[補《猛虎行》]又有《雙桐生空井》,亦出于此。[2]463
[補《苦寒行》]曹植擬《苦寒行》為《吁嗟》。[2]499
[補《豫章行》]曹植擬《豫章》為《窮達(dá)》。[2]502
[補《塘上行》]若晉陸機“江蘺生幽渚”,言婦人衰老失寵,行于塘上而為此歌,與古辭同意。
[補《善哉行》]曹植擬《善哉行》為“日苦短”。[2]540
[補《泰山吟》] 《泰山吟》,言人死精魄歸于泰山,亦《薤露》《蒿里》之類也。[2]605
[補《泰山梁甫行》]曹植改《泰山梁甫》為“八方”。[2]608
[補《怨詩行》]若傅休奕《怨歌行》云:“昭昭朝時日,皎皎最明月?!鄙w傷十五入君門,一別終華發(fā),不及偕老,猶望死而同穴也。[2]610
[補《子夜歌》]又有《大子夜歌》《子夜警歌》《子夜變歌》,皆曲之變也。[2]641[補《采薇操》]《采薇操》 亦曰 《晨游高舉》。[2]833[補《出自薊北門行》]若鮑照云《羽檄起邊亭》,備敘征戰(zhàn)苦辛之意。[2]891
[補《苦熱行》]若鮑照云:“赤阪橫西阻,火山赫南威?!毖阅戏秸伟O之地,盡節(jié)征伐,而賞之太薄也。[2]937
[補《輕薄篇》]何遜云“城東美少年”,張正見云“洛陽美少年”是也。[2]963
[補《游獵篇》]梁劉孝威《游獵篇》云:“之罘講射所,上林娛獵場?!眰溲杂涡猩浍C之事;亦謂之《行行游且獵篇》。[2]970
[補《獨寒吟》]晉陸機《獨寒吟》云“雪夜遠(yuǎn)思君,寒窗獨不寐”,但敘相思之意爾。[2]1074
唐人吳兢所撰《樂府古題要解》二卷,傳存以明末毛晉??督虼貢繁緸橥ㄐ校蟪鲋T本如張海鵬《學(xué)津討原》本、丁福?!稓v代詩話續(xù)編》本等,皆從此出。學(xué)者習(xí)讀、引用的,多是毛本一系。毛本系統(tǒng)之外,尚可知見兩種明抄本,一是民初傅增湘跋本,今藏國家圖書館,據(jù)《中國古籍善本書目》著錄,行款是10行20字,白口,四周雙邊;二是清末陸心源皕宋樓藏本,今未見,據(jù)《皕宋樓藏書志》卷一百二十著錄,與傅增湘跋本同出于明正德十年(1515年)柳僉抄本。明抄本與毛刊本之間存在頗多異文,傅增湘曾以明抄本校毛刊本,成明明、孫尚勇亦撰文指出五方面的差異。①詳參國圖藏傅增湘手校毛刊本、《藏園群書題記》卷二十《明鈔樂府古題要解跋》,以及成明明、孫尚勇《吳兢〈樂府古題要解〉略考》(《文獻(xiàn)》2004年第4期)。成、孫認(rèn)為,明抄本出自宋刊本,版本價值高于毛刊本。這一結(jié)論似嫌武斷。這些異文顯示出明抄本不容忽視的??眱r值。
在傅增湘跋本以及可能流失東瀛的皕宋樓藏本之外,傳存的明抄本,今所見尚有無錫市圖書館藏本。此本二卷二冊,半葉十行二十四字,無欄格,首葉第二行題:“史臣吳兢撰?!本矶蒜j“誨穀”“古里瞿氏記”“無錫縣縣立圖書館藏”等印。書眉時有朱筆校字,當(dāng)是對讀毛刊本的???。卷末有一跋文曰:“崇禎元歲戊辰,得此本于膠山安漁玉氏,因手鈔之。半月而畢。孟冬初十日夜。馮舒巳蒼記。”如果跋文可信,則此本為馮舒手抄本。然而,此本手跡,與另一種馮舒抄本《王建詩集》,似乎不是出自一手,諸家書目著錄,包括瞿氏的《鐵琴銅劍樓書目》也未見著錄,是否可以確定為馮舒抄本,還須查證。②臺灣圖書館編印《臺灣圖書館善本題跋真跡》,收馮舒抄本《王建詩集十卷》的書影(2019-2021頁)。此抄本為楊伯祥所書,馮舒校并跋。比較巧合的是,馮舒在《王建詩集》跋文中稱:“此本照大中手書本抄”(2020頁)。而明抄本《樂府古題要解》同樣出自柳大中(僉)抄本。或者可以謹(jǐn)慎地定為馮舒抄本的過錄本。
錫圖藏明抄本,未必是馮舒抄本,不過,這并不減損其??钡膬r值。與毛刊本和傅跋明抄本相較,可以斷言這一抄本與傅跋明抄本同出一源,同樣出自柳僉抄本。③據(jù)《藏園群書題記》卷二十《明鈔樂府古題要解跋》,國圖藏傅跋明抄本,前有陸東、梁梧二序,后有柳僉、陸東二跋。錫圖藏明抄本,已脫去這四篇序跋。因此,這一抄本同樣具有校補毛刊本的價值。持校毛刊本與錫圖藏明抄本,可知抄本有脫文訛誤,也有優(yōu)于毛刊本的異文,更有毛刊本脫佚的文字。今依毛刊本葉次,舉其異文若干類如下:
(1)二本文字互異。
毛刊本卷上葉一右:“繡頸錦臆。”頸,抄本作脛。
毛刊本卷上葉一左:“疑皆出于此。”疑,抄本作類。
毛刊本卷上葉二右:“蒿里傳?!眰?,抄本作行。
毛刊本卷下葉二左:“朝歌行?!背?,抄本作鞠。
(2)抄本脫文而毛刊本不脫。
毛刊本卷上葉一右至左:“又云魚戲蓮葉東魚戲蓮葉西魚戲蓮葉南魚戲蓮葉北?!背咀鳎骸坝衷启~戲東西南北?!?/p>
毛刊本卷上葉一左:“仙道洪濛不可識如王喬赤松皆空言?!狈彩遄郑緹o,當(dāng)系抄脫。
毛刊本卷上葉二左:“所賦對酒?!背緹o此四字,而書眉朱筆校補曰:“武帝下當(dāng)有所賦對酒四字。”
(3)抄本比毛刊本多出的文字。
毛刊本卷上葉四右:“后人哀而賦焉?!背咀鳌昂笕税е餮伞?,其下又多出“若魏文堯任舜禹當(dāng)復(fù)何為亦題曰秋胡行曹植但歌魏德而不取本事與文帝同”,凡三十二字。
毛刊本卷上葉五右:“塘上行?!背拘凶窒露唷耙辉惶辽闲量嘈小币恍行∽?。
毛刊本卷上葉十左,《君馬黃》之后接《芳樹》,而抄本于二題之間多出《將進(jìn)酒》一題:“將進(jìn)酒右古詞將進(jìn)酒、乘大白。大略以飲酒放歌為言?!?/p>
毛刊本卷上葉十一左:“遂傳以為樂曲?!背敬司湎露喑觥岸鴿h古詞亡”五字。
毛刊本卷下葉三左:“亦有苦寒行?!背敬司淝岸喑觥叭趱U昭赤板橫西徂言南方瘴厲之地盡節(jié)征伐而賞之太薄也”,凡二十五字。
毛刊本卷下葉四右:“放歌行?!背径喑鲱}下小字注:“一曰孤兒行?!?/p>
毛刊本卷下葉五左:“新城長樂宮行?!背径喑鲱}下小字注:“長一作安?!?/p>
毛刊本卷下葉八左:“有天馬夜降鳴于其室?!背咀鳌坝刑祚R夜鳴降于其室”,且其下多出“以為追吏至”五字。
抄本卷末多出如下文字:“以上雜出諸家文集,亦有非樂府所作者,以綴文之士遞相擬襲,故詳載焉?!?/p>
(4)二本文字順序不同。
毛刊本卷上葉五左至葉六右:“子房保身全名。蘇秦傾側(cè)賣主。陳軫忠而有謀。楚懷不納。吳起智小謀大。郭生古之雅人。燕昭臣之?!?/p>
抄本作:“蘇秦傾側(cè)賣主。吳起智小謀大。子房保身全名。陳軫忠而有謀。而楚懷不納。樂生古之雅人。燕昭臣之。”
由以上所舉若干例,可知明抄本確實具有校補毛刊本的價值。這里擇要錄出明抄本的異文,一方面是為了具體地表現(xiàn)明抄本與毛刊本的差異,另一方面則是期待其他研究者比較現(xiàn)存兩種明抄本(國圖藏本與錫圖藏本)可能具有的差異。
[1] 孫尚勇.樂府文學(xué)文獻(xiàn)研究[M].北京: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340.
[2] 佚名.樂府詩集[M].北京:中華書局,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