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志斌 田銀滔
(復旦大學中文系,上海200433/桂林理工大學管理學院,廣西桂林541004)
提 要 本文研究對文本的指稱詞語作為互文標記的可能性,通過分析話語中的這種指稱來揭示互文語篇的組織結(jié)構和文本關系。話語中的指稱可分為外指和內(nèi)指,內(nèi)指又可進一步分為話語他指(元他指)和話語自指(元自指)。其中話語他指是文本之間對話互動、形成互文關系的語言機制,而指稱互文本的指稱詞則起到了識別文本之間互文關系的作用,可以視為互文關系的一種標記。根據(jù)互文本之間的時空位置,話語他指所形成的互文關系可分為同域文本間的互文關系和跨域文本間的互文關系。本文借用實示和指稱的對立,分別從通名、專名和代詞三個方面分別進行了討論。最后在歸納互文指稱標記的基礎上,將問題推進到語言學視野中語篇的互文研究應該持有的基本原則上。
語篇互文理論是揭示語篇組織規(guī)律和文本語義關系的重要理論工具,運用互文理論來分析語篇現(xiàn)象,是當前修辭學界和語篇語言學界的研究熱點。語篇互文性組織有多種手段,指稱是其中重要的一種。然而,從指稱視角研究語篇互文性,探索文本之間如何通過指稱方式建立起互文關系,這方面的研究還十分薄弱,尚未發(fā)現(xiàn)相關的研究文獻,本研究試圖對此進行探討,擬從指稱如何在文本之間建立起互動語義關系入手,探索指稱對文本互文關系的標記作用,進一步發(fā)掘因指稱方式的不同所形成的不同互文類型,并在此基礎上探討語言學視野中的語篇互文研究應持有的基本原則。
1.1 指稱的形式
廣義地說,指稱有三種形式,分別依賴于通名、專名和代詞。其中,通名的指稱,就是把“被指稱對象的性質(zhì)概括在用來指稱的詞語形式的語義范圍中,在一定的語境中說出該詞語形式也就指出了相應對象”(劉大為1991)。如果有人對你說“請把桌上的茶杯遞給我”,就會發(fā)生關于“茶杯”一詞的指稱過程。這一過程其實就是你激活了大腦詞庫中“茶杯”一詞的詞義,并且將桌上的各種物品的性質(zhì)與詞義進行比較,以確定哪一個物品才是茶杯。如果桌上不止一個物品符合“茶杯”的詞義,就需要增加一定的語義限制,例如指出茶杯是“淺灰色的”或是“不帶把兒的”,指稱才能順利進行。
而專名的指稱,依靠在詞語與所指對象之間建立強制性聯(lián)系,說出該詞語,也就一定會引起關于所指對象的聯(lián)想。例如“北京”一詞與作為中國首都的那個城市之間的聯(lián)系就是強制性的。專名的內(nèi)部形式(構詞成分的意義)往往能提示所指對象的某些性質(zhì),對強制性聯(lián)系是一種補充?!氨本敝袃蓚€構詞成分“北”和“京”分別提示了所指城市的地理方位和作為都城的性質(zhì)。由于選擇什么語言成分來構造一個專名具有任意性,專名的提示意義因而是可強可弱的,本文的標題“指稱與語篇互文”作為一個專名提示意義就很強,而一部小說的標題“飄”對該小說的提示意義就比較弱。
代詞的指稱則因為代詞自身詞義的空洞性,必須尋求一定對象來填補才能在話語表達中獲得意義,因而一進入表達,人們就一定會借助特定的語境關系而將它指向一定對象。隨著語境的改變,代詞的指稱也會隨之而變化。例如對“這就是我多年尋覓的”中的“這”而言,語境如果是話語現(xiàn)場,我們的注意就會隨著言者的指示落在一個具體的事物上而將它作為指稱對象;如果是在上下文語境中——例如“終于在一個路邊攤上找到了一只老式唱機,這就是我多年尋覓的”,我們就會在上下文中尋找一個恰當?shù)脑~語如“老式唱機”,通過對該詞語的語義照應關系而將該詞語的指稱作為“這”的指稱。
1.2 從外指、內(nèi)指到對象語言、元語言
以上說明三種指稱形式時所舉的例子都是語言單位與語言外的事物在建立聯(lián)系。而語言一旦產(chǎn)生,其自身也成了一種客觀存在,也可成為一種交際中談論的對象,因而必須被語言單位所指稱。可是用來指稱、談論語言的工具只能是語言,這勢必出現(xiàn)“用語言來談論語言”、用語言指稱語言的現(xiàn)象(劉大為2001),如“對劉慈欣科幻小說的評論”、“對神九新聞報道的點評”和“對鐵道部官員言論的評價”等行為,都是在用語言談論語言,這一過程的必要條件就是需要使用“劉慈欣科幻小說”、“神九新聞報道”、“鐵道部官員言論”等名詞性成分對談論對象進行指稱。這樣,語言的指稱就有了兩種不同用法:語言單位用于指稱語言之外的對象,這時可稱為外指;用于指稱語言自身內(nèi)部的單位,這時可稱為內(nèi)指(劉大為2006。下文中關于指稱及指稱相關問題的所有引語均出自劉大為2001、2006,不再一一注明)。
對此,德國哲學家鮑亨斯基(1987:56-57)曾有過精采論述(粗體為引者所加):
關于所謂語義類型的理論,它的要點是必須區(qū)別兩種語言,一是,一是,并稱后者為前者的“”??梢暂^為嚴格地對這個理論作如下解釋。首先,一切(在我們看來)不是符號的對象構成“類型0”。接著是一類指稱這些對象即類型0元素的符號;我們把這類符號稱為“類型1”或“”。第二類上面是第三類,其中的符號指稱著對象語言的符號;它們形成“類型2”,并且是前一種語言的。這樣一個程序可無限重復下去。一般來說,類型n是這樣一種語言,它的符號中至少有一個指稱著類型n-1的符號,但沒有一個符號指稱著類型n或更高類型的元素。
劉大為把這一由指稱關系造成的程序列形式化地表征為:
圖1 :對象語言與元語言
其中,對象語言是“只以語言外的對象為談論對象的語言”。如:
(1)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朱自清《春》)
例(1)中的語言符號“小草”用來指稱語言之外的事物對象,體現(xiàn)了對象語言的外指功能。
而元語言的指稱都是內(nèi)指,即元語言的符號都以語言自身的單位作為指稱對象。元語言有廣狹兩種不同理解,狹義的元語言指的是一種語言用來談論自身或另一語言系統(tǒng)的語言,例如用來解釋拉丁語的漢語、用來解釋漢語詞語的釋義漢語、用來注釋計算機語言的自然語言等。
例如:
(2)“Cogito,ergo sum”的漢語意思是“我思故我在”。(自擬)
(3)語系:有共同來源的一些語言的總稱。(《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5版,1665頁)
(4)LOAD A 8 (把8賦值給A寄存器)(自擬)
例(2)中用來解釋拉丁語的漢語詞句“的漢語意思是‘我思故我在’”、例(3)中用來解釋漢語詞項“語系”的釋義部分“有共同來源的一些語言的總稱”和例(4)中用圓括號標示出來的用來注釋計算機程序語句含義的漢語句子“把8賦值給A寄存器”都是狹義元語言。廣義的元語言則包括下文所說的元話語。
總之,如果被指對象是語言之外的事物,那么指稱詞和被指對象之間就是對象語言關系,屬于語言的外指;如果被指對象是語言自身(包括指稱詞所屬的語言系統(tǒng)甚至指稱詞自身,以及另一種語言系統(tǒng)),那么指稱詞和被指對象之間就是元語言關系,屬于語言的內(nèi)指。
與“語言”、“元語言”相近而有別的術語是“話語”、“元話語”(meta-discourse)?!霸捳Z”是“一段大于句子的連續(xù)語言(特別是口語)”①,也就是使用語言形成的具體成品(下文與“文本”不作區(qū)分),它與語言的根本區(qū)別是:話語是具體的使用,語言是抽象的系統(tǒng)。沿著上文的思路不難想到,話語也應該有對象話語與元話語、話語外指與話語內(nèi)指的差別。元話語是以話語為指稱或談論對象的話語,起組織話語、表達言者對話語的觀點及表明如何在話語中與聽者互動等作用,簡單地說,就是關于話語的話語,其中的指稱必然是話語內(nèi)指。相對地,對象話語以話語之外的事物為對象,對它們的指稱顯然是話語外指。如:
(5)“小草偷偷地從土里鉆出來,嫩嫩的,綠綠的”這句話使用了擬人手法,寫出了小草的盎然生機。(自擬)
(6)現(xiàn)在,我正手擊電腦鍵盤,飛快地寫下這篇文章,心潮卻久久不能平靜。想當初,真是風華正茂的時候,……天空是五彩的,充滿著遐想。(沈嘉祿《在屋頂上放鷂子》)
例(5)把上文的例(1)作為評論的對象:例(1)描述的是話語外的對象,是對象話語,其中的“小草”實現(xiàn)的是話語外指功能;例(1)在進入例(5)后被當作評論的對象,而用來評論該對象的“這句話使用了擬人手法,寫出了小草的盎然生機”是元話語,“這句話”指稱由例(1)形成的話語,實現(xiàn)的是話語內(nèi)指功能。例(6)中的指稱詞語“這篇文章”指的就是包括該指稱詞語和整個例(6)在內(nèi)的整篇文章《在屋頂上放鷂子》,顯然例(6)就是在通過一個這樣的內(nèi)指在談論這篇文章。
因此,話語中出現(xiàn)的指稱詞,可以指稱話語外的事物,也可以指稱話語本身的單位。后者是話語內(nèi)指,涉及的是話語與話語之間的語義關系,不涉及話語外的對象。
值得注意的是,話語中的指稱詞在實現(xiàn)內(nèi)指功能時會因為指稱對象處于不同空間位置而出現(xiàn)兩種情形:一種是被指對象處于指稱詞所在話語之外,一種是被指對象就是指稱詞本身或在其所在話語(文本)之內(nèi)。換言之,話語內(nèi)指的指稱詞所指稱的對象既可能是指稱詞語所在文本之外的另一個文本,也可能是指稱詞語所在的那個文本或文本的一部分。如:
(7)倪萍的那本書寫得不錯。(馮驥才《真善誠的〈日子〉》)
(8)流傳到后世的是大作家的改寫本而原來的傳說反而被人遺忘,只成為文學史研究者的專題論文了。下文我們選擇《紅樓夢》原稿《石頭記》第一回中幾則故事引證其起意的來源和曹雪芹是怎樣采用、改造的。(北京大學CCL語言庫)
例(7),“倪萍的那本書”所指稱的話語處在它所出現(xiàn)的話語之外,稱為“話語他指”,這是話語的一種元指稱情況,因此也可稱為“元他指”;例(8)中的“下文”指稱的對象就是它所在的文本以下的部分,稱為“話語自指”,這是話語元指稱的另一種情況,因此也可稱為“元自指”。同樣,例(5)是元他指,例(6)是元自指。
綜上所述,話語指稱系統(tǒng)可表示如下:
圖2 :話語指稱系統(tǒng)
由以上分析可推知,話語外指是實現(xiàn)語言符號跟外部世界建立語義聯(lián)系的重要方式,它并不會促成語言文本之間進行語義互動;話語內(nèi)指中的他指則不同,它能夠憑借指稱詞的指稱功能來激起不同文本之間進行語義互動,可以使生成于不同時空里的文本通過話語他指的方式共同參與到當前語篇的組織和建構中來,從而建立起文本之間的相互對話的語篇結(jié)構,互文關系就是這樣形成的。例如:
(9)他的散文能以暗示性的短短幾行,說清楚最復雜和最困難的事情。他的最著名的作品都具有邏輯的純正和古典式的措詞簡練,令人想起拉辛的悲劇。(北大CCL語料庫)
(10)毛主席在《別了,司徒雷登》這一篇名文里,生動確切地描繪了這位“風云人物”的所作所為,以及他的徒費心機和狼狽處境。(北大CCL語料庫)例(9)中“他的散文”、“他的最著名的作品”、“拉辛的悲劇”所指稱的文本都在本段話語之外,這是這些詞語的元他指功能,通過這些詞語的指稱而使這些外在的文本被接納到當下的文本之中。例(10)的指稱詞中有作為標題的專名“別了,司徒雷登”,而標題“和任何專名一樣主要功能是指稱,可以在一次話語過程中通過說一個標題而說到了由這個標題指稱的書”。這也是語言元他指所具有的指稱功能,這一功能使得被指稱的整體文本跟當前文本建立起語義互動的關系:當前文本分別通過指稱詞的指稱作用對被指文本進行了評價和描述,而被指文本則通過指稱方式參與到當前文本的語篇建構中,因此這兩個文本之間必然會出現(xiàn)互文關系。
而在話語自指(元自指)現(xiàn)象中,指稱詞的指稱對象是所在文本或文本的一部分,甚至是指稱詞自身,因而不能激活或促成不同文本之間的語義互動,也就不能建立起互文關系,除非我們將互文的關系擴大到同一文本的不同部分之間(如馬國彥2010)。
由話語他指建立起互文關系的兩個或兩個以上文本(為簡單起見,以下僅談兩個文本的情形),可以處在不同的時空域,也可以存在于同一個時空域。我們把處于同一時空域的文本間的互文關系稱為同域文本的互文,把分處于不同時空域的文本間的互文關系稱為跨域文本的互文。上文例(7)、(9)、(10)中話語指稱詞所指的文本與當前所在的文本處在不同的時空域,是跨域文本互文。
兩個文本處在同一時空域,也有兩種不同的情況,為了說明這兩種情況,有必要先引入實示的概念。可以設想,任何一個對象在獲得指稱之前都以實示的方式存在著,所謂實示就是“被關注的對象以自身實體的被感知來表明自身的存在,是一種默默的自我顯示”。實示“必然具有現(xiàn)場的性質(zhì)”,它要求實體對象具有當時當?shù)氐母兄院腕w驗性,比如可以現(xiàn)場看到、聽到、嗅到、觸到和感受到等。正因為如此,實示的現(xiàn)場性通?!皩⑷说恼J識束縛在特定的時空環(huán)境中”,使得客體對象不具有交際所需要的時空遷移功能。例如校園里一棵綠葉蔥蘢的樟樹、一個開滿荷花的池塘,當它們沒有獲得語言的指稱之前都以實示的方式存在,只能當時當?shù)氐馗兄鼈?。但是一旦獲得詞語的指稱,我們就可在多年以后,或是遠在異國他鄉(xiāng)談論起它們——例如“(每當我回憶起)母校校園中的那棵綠葉蔥蘢的樟樹和那個開滿荷花的池塘(時,往昔歲月便在心頭歷歷重現(xiàn))”。
實示有原形與模擬兩種顯示方式,前者通過實體的直接顯示來實現(xiàn),后者則可以通過模擬該實體的形態(tài)來實現(xiàn)。例如一個人站在我的面前是這個人的原形實示,而這個人的照片卻在模擬實示這個人。對于話語而言,模擬實示的最常見的方式就是直接引語(錄音和印刷都是模擬實示,當它們進入話語時可視為一種特殊的引語),而任何話語,無論它采取了口語中的語音流形式還是書面語中的文本形式,在沒有轉(zhuǎn)化為引語的方式之前都只能向我們原形實示。
例如在課堂現(xiàn)場,一種情況是教師手持物理教科書向?qū)W生展示并指出其中的某一條定理,另一種情況則是教師在自己的講解中引述該教科書中的某一定理。前一種情況是原形實示,后一種情況是模擬實示,也就是把某個文本原形復制到當前文本中,以模擬其實際存在的狀態(tài)。
互文,意味著有一個文本進入了另一個文本,其中接納另一個文本的文本通常稱為主文本,它永遠是我們此時此刻正在進行的也即原形實示著的文本,被接納的則是互文本。而文本的同域,指的則是這兩個有互文關系的文本處在同一個時空域也即同一個現(xiàn)場中,不過這現(xiàn)場可以發(fā)生在主文本之外,也可以發(fā)生在主文本之內(nèi)。
在什么情形下,互文本能夠與主文本處于同一現(xiàn)場中呢?如前所述,指稱可以超越時空的限制,而現(xiàn)場的感知則只能依賴于實示。既然主文本一定是實示的,那么問題就落在了互文本上。根據(jù)實示有原形實示與模擬實示的區(qū)分,可以推知互文本也應有這兩種狀態(tài)。
2.1 互文本原形實示,且位于主文本之外
這種類型涉及到:主文本是一個原形實示著的文本,互文本也是一個這種性質(zhì)的文本,它們互相獨立地并存于同一個現(xiàn)場環(huán)境中,但是卻發(fā)生了互文關系。也就是說,互文本物理上位于主文本之外,但是結(jié)構上卻進入了主文本。所以研究它們之間互文關系的建立關鍵就在于發(fā)現(xiàn)互文本是如何進入主文本的。我們看到——
(11)a演講終了,這位著名的教授指著PPT頁面上最后一個例句說:“這個句子是至關重要的,只要你能夠充分解釋它何以能夠成立,我們剛才建立的理論就是無懈可擊的?!保ㄗ杂洠?/p>
b被告辯護律師手指著合同書原件的第三條,說:“這些話清楚規(guī)定了雙方的權利和義務?!保蓭熅W(wǎng),20120615)
c遠處是一塊巨石,我的同學望著上面的一行大字“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說:“那行大字就是我們的校訓,它也成了我一生為人為學的座右銘?!保ㄗ詳M)
引號中的話語都是此時正在進行的主文本,而PPT頁面上的例句、合同書原件上第三條條款、巨石上的一行大字則是互文本,采取的都是原形實示的方式。就物理形態(tài)而言,它們彼此獨立、互不相擾。但是我們注意到,后者要進入前者,都依賴于一個指量結(jié)構與指稱名詞的組合:“這個句子”、“這些話”、“那行大字”。正是通過這些成分組合對互文本的指稱,互文本得以進入到主文本中,在主文本的建構中起到了自己作用。這些能夠起到指稱作用的成分組合,猶如一個打包器,將互文本一股腦兒地整體裝裹起來;又如一個傳送帶,將裝裹好的互文本輸送進了主文本中這些成分組合所在的結(jié)構位置上,然后與主文本發(fā)生互文關系。
當然指量結(jié)構與指稱名詞的組合也可以在簡化的情況下使用,但是簡化的最低限度是保持一個指示代詞“這”、“這里”、“那”、“那里”等,又如例(11)a、c 中的“它”。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的指稱關系揭示了指稱過程中的一個重要現(xiàn)象:這里的互文本以及一般的被指稱對象都能夠在保持實示性質(zhì)的同時接受指稱,這就是受指實示——“一個對象在受到指稱之后它的存在狀態(tài)就發(fā)生了裂變:一是能夠寄身于指稱詞語而以語義的狀態(tài)存在,另一則是仍然以實示的狀態(tài)存在,但是由于指稱的語義作用,這種實示已經(jīng)不再是原先那種混沌的、‘默默的自我顯示’,而是控制在指稱詞語的詞義制約之下。”所以在(11)c描述的情景中,“博學而篤志,切問而近思”一方面是實示的,它正被“我的同學”和隱含著的言者“我”現(xiàn)場閱讀著、感受著;另一方面又是受指稱的——它顯然正處于“那行大字”的指稱語義的控制中,這才使它得以進入主文本發(fā)生互文關系。實示的文本同時獲得了抽象的語義存在方式,就可進入語言交際,參與構建互文關系。
2.2 互文本模擬實示,且位于主文本之內(nèi)
如上所述,同域的互文本中原形實示的互文本物理上位于同樣原形實示的主文本之外,它們“互相獨立地并存于同一個現(xiàn)場環(huán)境中”。本小節(jié)要討論的模擬實示的互文本則不同,因為對話語的模擬通常要依托于一個主文本才能進行,所以模擬實示的互文本一經(jīng)形成,物理上便已經(jīng)位于主文本之內(nèi)。這就是說,它與主文本共處的是同一個文本內(nèi)的現(xiàn)場環(huán)境:
(12)a比如里爾克寫過這么一段話:“對我們的祖父而言,一所‘房子’,一口‘井’,一座熟悉的塔,甚至他們自己的衣服和他們的大衣,都還具有無窮的意味,無限的親切——幾乎每一事物,都是他們在其中發(fā)現(xiàn)人性的東西與加進人性的東西的容器?,F(xiàn)在處處蜂擁而至的美國貨,空泛而無味,是似是而非的東西,是生命的冒牌貨……都與我們先輩的希望與沉思所寄的房子、果樹、葡萄樹毫無共同之處?!边@段話中承載懷舊感的就是一個個具體生動的感性形象,如古老的歐洲所擁有的“房子”、“井”、“塔”、“葡萄樹”、“蘋果”等。它們本身本來是沒有意味的,但是主體把自身的感情投射到了這些物體當中……(趙靜蓉《懷舊》)
b“虎妞很高興,她張羅著煮元宵、包餃子,白天逛廟,晚上逛燈?!边@幾段句尾是仄平輕仄平,在音調(diào)上有兩次起伏,聽著很自然、很舒服……(范亦豪《悅耳的老舍》)
c在中國詩詞中表露出來的那種“笙歌歸院落,燈火下樓臺”的惆悵、傷感之情特別濃郁,韶光短暫,美景易逝……(吳志翔《論自然環(huán)境對中國古代文人的生命慰藉》)
引號內(nèi)的互文本原先都不與主文本在同一個現(xiàn)場環(huán)境內(nèi),但是通過言者話語的模擬,互文本得以進入并實示在主文本內(nèi)。
然而同在一個文本并不等于互文關系一定能發(fā)生,我們注意到一般的引語標記“某某說…”、“某某指出…”、“某某中有這樣一段話…”之類,比如例(12)a中的“里爾克寫過這么一段話”,只是模擬話語、引入文本的標記,而引入的話語如何與主文本發(fā)生互文關系,還需要理解者積極的推理與發(fā)現(xiàn),所以它只是提供了互文關系發(fā)生的條件,卻不是互文關系必然會發(fā)生的標記。而例(12)a中的“這段話”就不同了,由于它直接位于主文本的結(jié)構之中,從而和上文討論的原形實示的主文本中的指稱成分的組合一樣,起到了對互文本打包和傳送的作用,因而起到了推動互文關系必然發(fā)生的語言標記的作用。例(12)b中的“這幾段”也是如此。
例(12)c雖然沒有顯性的語言標記,但是它直截了當?shù)貙⒒ノ谋痉旁诹酥魑谋镜哪骋痪浞ńY(jié)構位置上,強制性地導致了互文關系的必然發(fā)生?;蛟S也可以說,這種句法位置就是一種互文關系的標記。
小結(jié)我們對同域文本的互文關系的討論,可以看到它們的共同點是互文本與主文本都處于同一個時空域中,都需要指稱成分標記它們之間的互文關系;差別則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同一個時空域是主文本外的還是主文本內(nèi)的,互文本的實示是原形的還是模擬的。
更多的情形下,互文關系中的互文本與主文本不在同一個時空域中。如果說主文本總是處在當下正在進行的實示狀態(tài)中,我們可以直接去閱讀它,那么位于另一個時空域的互文本則因為不在主文本的現(xiàn)場而失去了面對我們的實示狀態(tài),也就無法去閱讀它、理解它,這正是實示性“將人的認識束縛在特定時空環(huán)境中”性質(zhì)的表現(xiàn)。而指稱,能夠使對象發(fā)生“從實示狀態(tài)到語義狀態(tài)的變化”,我們就“可以在指稱詞的語義中認識和理解被指稱的對象”,也就“解除了實示對人的認識能力的時空束縛”,因而“只需要有一組詞語的有序排列,就可以關涉任何時空中的對象”。同樣在本文的論題中,任何一個時空域中的文本都可以借助指稱進入到這一個時空域中的主文本中來。如此看來,研究跨域文本的互文關系,關鍵就在于指稱是如何發(fā)生的。
3.1 跨域文本互文中的指稱
我們在第二節(jié)中指出,指稱有通名的指稱、專名的指稱和代詞的指稱三種類型。其中代詞(主要是指示代詞)的指稱,在被指稱的文本不處于實示狀態(tài)時是無法獨立起到指稱作用的——無論是“這”還是“那”都不能單靠自身指向一個不在現(xiàn)場的文本,必須借助于一個具有獨立指稱功能的詞語,例如在回指的時候,“這部小說”、“這份文件”都依賴于上文一個獨立指向該小說、該文件的指稱。所以在討論跨域文本時不必考慮代詞的指稱,需要關注的是通名的指稱和專名的指稱。
1)通名的指稱
在討論互文關系時需要關注的通名,主要是言說名詞,如指向話語成品的“論文”、“說明書”、“菜譜”、“回憶錄”、“教案”,指向分析話語成品的“段落”、“文章”、“話”、“序言”、“書”等,還包括一些從言說動詞轉(zhuǎn)化過來的動名詞,如“描述”、“記載”、“報道”、“演說”等。
通名之所以能實現(xiàn)指稱功能,是因為它的詞義概括了所指對象的關鍵屬性,因而在一定語境條件的限制下,說出一個通名,也就指向了具有這些關鍵屬性的特定對象。問題在于跨域的互文本既然不在現(xiàn)場,也就難以找到對所指對象進行有效限制的語境條件。所以在跨域文本的互文關系中,單獨的通名一般是無法指向不在現(xiàn)場的特定文本的,需要借助羅素所提出的摹狀詞理論(萊肯2011),也就是通過增加語義限定、擴大詞義的內(nèi)涵來縮小指稱范圍,達到鎖定所指對象的目的。
(13)a您在哈佛講中國思想史中的不朽的那篇文章,在神學院的單印本,我已經(jīng)找出來了,本想就給您寄去,不過又一想,您不久要來,也可以面交。(周質(zhì)平《〈胡適英文文存〉成書經(jīng)過》)
b民國時期的美育刊物距離今天已經(jīng)十分遙遠?;叵胂荣t們的努力,似乎可以套用李叔同一九○六年在其主編的中國第一份音樂雜志《音樂小雜志》序言中的一句話來評說它們的追求……(陳星《民國時期的兩種美育雜志》)
c作家寫到那段殺人場面時,他的的確確感到血在淌。血黏乎乎,像是紅顏色的膠水。(轉(zhuǎn)引自劉大為2006)
d我妻子有一種非凡的才能,她能記起我六年前說過的話,在我們爭吵時,她能在合適的機會得意洋洋地提起。(北大CCL語料庫)
(13)a中如果沒有“您(胡適)(的)”、“在哈佛講(的)”、“(關于)中國思想史中的不朽(的)”對“文章”的“摹狀”也就是內(nèi)涵的擴大,“文章”就不可能被限定到上世紀三十年代胡適的一份具體的文本上來,更不可能將其作為互文本引入到2012年發(fā)生的主文本《〈胡適英文文存〉成書經(jīng)過》中來。b例中“一句話”受到的限定就更為復雜了。而在(13)c例中,小于節(jié)的段落通常是沒有標題的,為了指向某一段落,就需要“殺人場面”這樣的特征來“摹狀”它。
2)專名的指稱
和通名的指稱對象是一個無窮集合不同,專名的指稱集合中只有獨一無二的成員,說出一個專名也就指向了這個獨一無二的成員。如此看來,專名可以獨立地指向一個跨域的文本而不必接受語義的“摹狀”。
(14)a瞿秋白三百多萬字的政治理論著述在前,《多余的話》吐訴在后,兩者的邏輯線索如何理清?(胡明《關于瞿秋白〈多余的話〉的“多余的話”》)
b《我請求》是冰心讀《人民文學》發(fā)表的《神圣憂思錄》之后寫的隨感?!谖恼轮?,還提到了發(fā)表《萬般皆上品……》的經(jīng)過。(李輝《還原晚年冰心》)
(14)a中“著述”是通名,所以加上了“瞿秋白(的)”、“三百多萬字的”、“政治理論(的)”三個特征進行“摹狀”的限定,才足以指向言者心目中的特定對象,而《多余的話》是專名,直接就將發(fā)生于1935年的文本引入了當下的主文本中。例(14)b中的諸專名也是如此。
但是和通名有著本質(zhì)差異的是,我們通過通名去尋找、認識一個所指對象,靠的是我們對通名語義的掌握以及對語境的了解,尋找和認識是一個判斷和推理的過程;通過一個專名同樣去落實它的所指對象,依靠的卻是我們已經(jīng)在第二節(jié)中指出的、詞語與所指對象之間約定性的強制性聯(lián)系??上攵?,如果我們是在接受一個新的專名——這意味著對此我們并未經(jīng)歷過一個約定的過程,也就不可能具有這個專名與什么文本強制性聯(lián)系在一起的記憶,互文關系也就難以建立起來了。為此語言提供的補救策略是專名的構詞成分的意義往往會提示所指對象的某些性質(zhì),這種提示意義會幫助我們?nèi)ネ浦c專名聯(lián)系在一起的將會是一個怎樣的文本。不過有的專名其提示意義比較明確,例如學術論文、新聞報道的標題;也有的專名提示意義比較隱晦,這時就有了和通名一樣的“摹狀”的需要:
(15)a《錢玄同日記》里的相關聽課過程記錄則更為詳實,不僅在內(nèi)容上可彌補這兩點缺失,所記聽講次數(shù)也比朱記多出四十余次。(張榮華《讀〈錢玄同日記〉三則》)
b再次翻看那本出版于一九三五年的《羌戎考察記》,那里面的跳出的一個個地名,突然間變得那么的具體與近在眼前。那些地方的人情、山水、風物,經(jīng)過地震的摧殘,當然改變了許多,有的甚至就此消失。(顧錚《一九三四年,莊學本出入汶川》)
c緊接下來的另一篇《張愛玲與塞尚》,通過張愛玲的一篇讀圖散文《談畫》入手,側(cè)重寫她的美學原則,但也涉及到真正“顛覆”革命話語的文化主題。(宋明煒《革命、共和與日常生活》)
d一九九三年冬,陳映真以許南村之名寫了一篇關于他入獄前后的一些往事(的)《后街·二》,在文中他說……(林麗云《黑暗中尋找星星》)
a例中專名“錢玄同日記”的提示意義非常明確,不需要再加任何語義限定。b例中的“羌戎考察記”也很明確,但可能是因為歷史的緣故,作者還是加上了關于歷史年代的“摹狀”。后兩例尤其是d例,作者顯然認為離開了他所加的一系列語義限制,讀者是難以想象專名所指稱的一種什么樣的文本的,所以就有了比較復雜的“摹狀”。
3.2 跨域時指稱詞語何以能將互文本引入主文本?
同域文本中的指稱詞語對互文本的引入,其實只是標明該文本與主文本的關系而已,因為互文本都已經(jīng)在現(xiàn)場實示著,接受者只要去閱讀即可。然而在跨域的文本之間,引入?yún)s是一個非常復雜的認知過程,這是因為——既然跨域,互文本當然都不在現(xiàn)場而在其他的時空環(huán)境中,引入不可能是彼時空的文本實體地或是模擬地轉(zhuǎn)移到此時空中來,若是這樣,跨域就已經(jīng)變成了同域。這一狀況決定了讀者永遠無法在接受主文本的同時現(xiàn)場閱讀互文本,引入主文本的過程其實是在讀者的認知和理解中進行的,也就是說,引入的不可能是這一文本實際樣態(tài),而是關于這一文本的想象或者記憶。
1)通名指稱對互文本的引入
這一引入的過程直接決定于指稱詞語兩個層面的性質(zhì)。首先看通名的指稱詞語。通名的語義有內(nèi)涵和外延兩個層面,內(nèi)涵指出了所指對象的性質(zhì)而外延指出了對象的實際存在?!澳睢钡淖饔镁驮谟谠黾觾?nèi)涵特征,它不僅能讓我們更具體地想象某一文本的性質(zhì),同時也能在通名所指對象的無窮集合中進行限定,直至指向一個獨一無二的文本。
內(nèi)涵特征的增加是臨時的認知過程,可以在接受一個通名的指稱時進行。通過獲得這些內(nèi)涵我們也就獲得了對互文本的理解,這使得一個沒有閱讀過該文本的人也能夠在一定程度上想象出這是一個怎樣的文本。這就是“引入”的第一種含義。
內(nèi)涵特征的增加最終限定了通名所指稱的唯一文本,但是這一文本能否在讀者的心理空間中呈現(xiàn)卻決定于讀者的記憶中有沒有關于這一文本的儲存。所以激活接受者關于該文本的記憶貯存,就是“引入”的第二種含義。
如果不考慮理解能力的差異,第一種含義對所有的接受者來說都是相同的,第二種含義卻因人而異:對作者和閱讀過該文本的人而言是激活了他們的記憶儲存,記憶中的文本將會進入主文本參與互文關系的構建;對沒有記憶儲存的人來說,盡管知曉了該有怎樣的文本參與互文,可在他實際建構起來的互文結(jié)構中卻必定出現(xiàn)一個空位。
2)專名指稱對互文本的引入
再來看專名的指稱詞語。通常認為專名只有外延而沒有內(nèi)涵,也就是說它因為要指向一個獨一無二的對象而不可能形成概括性的語義,也就不能對這一對象的性質(zhì)有所認識和表述。但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專名的構成成分在組合中也會形成意義,能夠被我們利用來提示所指對象的某些屬性。選擇不同的成分來構成專名,就能獲得不同的意義來提示對象的不同側(cè)面。只不過專名的提示意義不是必然的,由于專名命名的任意性,一個專名的提示意義可能很弱,甚至完全沒有。
如果說通名的意義是一種概括性的意義,需要語境制約以及限制性的語義“摹狀”才能指向具體的所指對象,那么專名的提示意義自形成起就是指向具體的所指對象的。更何況專名的提示意義也能接受類似于通名的語義“摹狀”,從而更細致地反映出對象的性質(zhì)。由此看來,專名指稱對互文本的“引入”也有上述的第一種含義,它的提示意義和“摹狀”限制同樣會引導接受者去想象、理解被指稱的是一個怎樣的文本,雖然并不是所有的專名指稱都會有這樣的功能。
在“引入”的第二種有關外延的含義上,專名同樣不可能將另一時空中的文本實際地轉(zhuǎn)移到主文本中來,在激活接受者關于該文本的記憶儲存上它與通名指稱是相通的。
不過以上所討論的對互文本的引入方式,都是對具體的接受者而言的。如果換一個角度在理想的言者和理想的接受者之間觀察語篇的抽象文本結(jié)構,那么通名的指稱一旦出現(xiàn),就必將營造出一個互文的結(jié)構框架,理論上被指稱著而身處異域的文本就會以指稱詞語為渠道而進入到主文本中來。
通過以上論證,我們無非是希望得出這樣一個結(jié)論:對文本的指稱詞語就是互文關系的一個標記,我們將其稱為互文的指稱標記。事實上我們看到,在任何一個文本中只要出現(xiàn)一個對文本的指稱詞語,無論它是一個通名、專名還是一個代詞,那么它就一定以指稱詞語所在的文本為主文本,向外將指稱詞語所指稱的文本作為互文本而吸納進主文本來,語篇間的互文結(jié)構由此而建立。
我們特別指出,在同域和跨域的文本之間,建立起來的互文結(jié)構在不同的讀者那里引發(fā)的實際效果是不同的——同域的互文本和主文本一樣具有實示的性質(zhì),因而它對所有的讀者是一視同仁的,大家都可以借助實示進行閱讀而在自己的心理空間中呈現(xiàn)一個完整的互文結(jié)構;跨域的互文本不具有實示的性質(zhì),它在讀者心理空間中的呈現(xiàn),依靠的是對讀者關于這一文本的閱讀記憶的激活,沒有這種記憶的讀者,他所建立起來的語篇互文結(jié)構中互文本就會呈現(xiàn)為一個空位,雖然指稱詞語的內(nèi)涵意義、提示意義以及“摹狀”帶來的語義限定會對這個空位的性質(zhì)做一大致的描述。
然而語言學研究更為關注的是理想的言者和理想的讀者之間的、抽象的語篇互文結(jié)構,這個結(jié)構得以建立的前提是所有讀者的閱讀能力與記憶儲存都相同。請想象在這樣的語篇結(jié)構中,只要出現(xiàn)了一個對文本的指稱詞語,無論這一詞語指向的是一個洋洋萬言的文本甚至卷帙浩繁的文本系列,還是指向話語交往中的片言只語,只要這個詞語在主文本中一出現(xiàn),立刻就會將它們作為互文本完完整整地引入到主文本中來參與語篇的建構。一個作為主文本的語篇中出現(xiàn)了多個這樣的指稱詞語,就會有多個互文本鑲嵌其中,形成復雜的互文結(jié)構。作為互文標記,對文本的指稱詞語是當之無愧的。
在論證了互文的指稱標記之后,我們進一步希望闡明的問題則是,語言學的互文研究應該在一個怎樣的原則上進行。
熱奈特(2000:69)提出,“互文性是克里斯蒂娃以‘文本間性’名義所挖掘的類型……我大概要賦予該術語一個狹隘的定義,即兩個或若干個文本之間的互現(xiàn)關系,從本質(zhì)上最經(jīng)常地表現(xiàn)為一個文本在另一個文本中的實際出現(xiàn)。”在熱奈特看來,互文性就是文本之間的互現(xiàn)關系,是一個文本出現(xiàn)在另一文本中。薩莫瓦約(2003:1)認為互文性概念“作為文體學甚至語言學的一種工具,指所有表述中攜帶的所有的前人的言語及其涵蓋的意義”。
互文性概念提出后經(jīng)歷了內(nèi)涵逐漸縮小和具體化的過程,它所關注的文本互文現(xiàn)象在語言層面的操作性逐漸增強,互文性也逐步找到了形式和意義方面的明晰化確證,這可以從熱奈特和薩莫瓦約的互文觀中得到證實,同時也彰顯了這一概念的語言學價值——對解釋語篇的組織結(jié)構以及語篇中的文本語義關系具有強大的解釋力。
但是就目前而言,語言學究竟該如何進行互文研究,語言學視角中語篇結(jié)構的互文與一般的互文應該如何劃界,并不是非常明晰的,這將影響到互文概念能否不僅在理念上而且在方法上轉(zhuǎn)化為一個語言學的概念。
鄧雋(2011)在探討解讀性新聞語篇時,進行了互文性概念語言學化的努力。認為“凡是從一個文本中能夠分析出來任何其他文本對它產(chǎn)生了影響,這些文本之間就有了互文關系”這樣的界定是對互文最為寬泛的理解,而語言學眼中的互文,在心理聯(lián)想、文本印跡之上更應該去尋求“依賴于語言形式的互文關系”,其中至關重要的,就是“如果有又是怎樣的互文標記在兩種文本之間起了聯(lián)系的作用”。
對于語言學,尤其是修辭學和語篇語言學研究來說,最重要的原則是形式和意義相互結(jié)合?!爸v形式的時候能夠得到語義方面的驗證,講意義的時候能夠得到形式方面的驗證?!保ㄖ斓挛?007:80)具體來說,就是要堅持語篇結(jié)構形式和文本關系意義的結(jié)合,要做到文本之間的互文形式和互文關系的相互驗證,弄清文本之間的互文關系是怎么形成的,有哪些具有幫助理解文本互文的標記,這些標記具有哪些語篇組織作用。具體說來,必須回答以下一些基本問題:
一個文本是通過什么方式或途徑進入到另一個文本中去的?
具有互文關系的文本之間有沒有可識別的關系標記成分?
具有互文關系的文本之間如果有這樣的互文標記,那么這些標記對于理解語篇的組織結(jié)構和語義關系起到哪些指引或樞紐作用?
具有互文關系的文本之間如何才能做到形式和意義上的相互驗證?
對這四個問題的思考,不難讓我們得出語言學視野中語篇的互文研究應該持有的基本原則:
互文是文本與文本之間的關系,而文本之間的互文關系必須借助語言形式標記顯示出來。
從這一原則出發(fā),語言學語篇結(jié)構研究中的互文與一般理解中的互文就能截然地劃分開來,這正是本文的最終目標所在。
注 釋
①戴維·克里斯特爾《現(xiàn)代語言學詞典》,沈家煊譯,商務印書館,2000年,第1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