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朱友舟（南京藝術(shù)學(xué)院 美術(shù)學(xué)院）

在毛筆發(fā)展過程中，毛筆的制作方法雖然發(fā)生了許多變化，但是其中有些制作程序如擇毫、熟毫等卻是代代相傳的。關(guān)于制筆的具體步驟，《齊民要術(shù)》詳細(xì)介紹了韋誕的《筆方》稱：“先次以鐵梳兔毫及羊青毛，去其穢毛，蓋使不髯。茹訖，各別之。皆用梳掌痛拍，整齊毫鋒端，本各作扁，極令均調(diào)平好，用衣羊青毛——縮羊青毛去兔毫頭下二分許。然后合扁，卷令極圓。訖，痛頡之。以所整羊毛中截，用衣中心，名曰‘筆柱’或曰‘墨池’、 ‘承墨’。復(fù)用毫青衣羊青毛外，如作柱法，使中心齊，亦使平均。痛頡，內(nèi)管中，寧隨毛長者使深。寧小不大，筆之大要也。”1韓寓群、傳武主編《齊民要術(shù)譯注》，上海世紀(jì)出版,2009年，第598頁。文中提到了擇毫、茹筆（筆工常含毫舔筆，使鋒圓毫順）、作筆心、襯墊等重要步驟。王羲之《筆經(jīng)》“采毫竟，以麻紙裹柱根。次取上毫，薄薄布，令柱不見，然后安之”2劉茂辰、劉洪、劉杏編撰《王羲之王獻(xiàn)之全集箋證》，山東文藝出版社,1999年03月第1 版，第62頁。，主要記述了纏紙法的步驟。本文參照現(xiàn)代制筆技術(shù)，以散卓法作為討論對象，結(jié)合相關(guān)的文獻(xiàn)對重要的步驟作深入的描述。

一、擇毫法——“ 千萬毛中揀一毫”

所謂擇毫，廣義而言，包括對原始毛皮以及毛料的選擇，如毛皮的季節(jié)、產(chǎn)地的甄別。狹義而言就是挑選最佳的毛用來制作筆頭。擇毫包括選毫與分毫，是整個制筆工藝中非常重要的部分。由于原料類別繁蕪，包括有鋒的、無鋒的，鋒深的、鋒淺的，圓扁、曲直，粗細(xì)、長短等。對于筆工而言，擇毫的工作非常繁瑣，既要準(zhǔn)確又要耐心。擇毫主要在“水盆”里進行，筆工借助一盆清水將原料分類合并，3周彥文等《百年風(fēng)流——拼搏不息的中國工商業(yè)者》，中國商業(yè)出版社,1993年4月第1 版，第72頁。以便制作筆頭時能夠合理搭配，實現(xiàn)優(yōu)化組合。毛筆最可貴的便是毫毛的質(zhì)量，擇毫至關(guān)重要。

圖1 擇毫

1.“錙銖辨柔勁”

論人先要識人，擇毫先要識毫。識毫要求能輕松地辨別出毫的優(yōu)劣，對于毛的性能了如指掌。識毫要求錙銖必辨，絲毫不可含糊?！懊钪聘Q良工，危坐銷日永。錙銖辨柔勁，束縛較欹整?！?〔宋〕周紫芝撰《太倉稊米集》卷十八，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文津閣四庫全書本。當(dāng)然，也包括識別皮毛的產(chǎn)地以及季節(jié)等基本能力。識毫是一種重要的能力。宋人晁說之在稱許筆工蕭詢時，就特意提到他年少時即能識毫。2〔宋〕晁說之撰《嵩山文集》卷十九，四部叢刊續(xù)編景舊鈔本。識毫為擇毫的前提，不會識毫就無法擇毫。黃庭堅曾經(jīng)將筆工擇毫喻為郭泰論士，頗為貼切。

“唯筆工最難，其擇毫如郭泰之論士，其頓心著副，如輪扁之斫輪。拙者得之，功苦同科；巧者得之，如臂使指也。”3〔宋〕黃庭堅撰《山谷外集》卷九，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山谷曾經(jīng)以郭泰自許，郭泰為漢代名士首領(lǐng)之一，有識人之術(shù)，善于論士。這充分說明識毫的重要性。

2.“造筆者之精，必以擇毫為先”

擇毫要求對每一根毛料的強弱、鋒穎、長度以及色澤等進行細(xì)致的挑選。元人顧瑛稱“吳興老馮善擇毫，擇毫入筆铦于刀?！?〔元〕顧瑛編《草堂雅集》卷七，清文淵閣四庫全書補配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梢?，善于擇毫是筆鋒爽利的前提，也是筆鋒質(zhì)量的保障。俗云“兔毫無優(yōu)劣，筆手有巧拙”，也體現(xiàn)在擇毫這一步驟上。

具體而言，擇毫就是將皮上拔下來的毛全部放置于圓水盆口之?dāng)R板上，施以初步揀選，除去無用之絨毛及雜毛等，所剩余者，即謂之毫。5參考“一九五一年，浙江省土產(chǎn)交流展覽會，湖州筆店王一品制筆程序的簡單說明書?！币娕颂靿邸杜颂靿勖佬g(shù)文集》，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3年06月，第1 版，第88頁。選毫要干凈，要把無鋒的，弱扁的、彎曲的、柔細(xì)的劣質(zhì)毛完全剔除。這些劣質(zhì)毛不能用來制作筆心或披毛，甚至作襯墊料也不合適。因此，宋人張邦基稱：“凡筆擇毫凈，卷心圓，便是工夫。鋒之長短尖齊在臨時耳。”6〔宋〕張邦基撰《墨莊漫錄》卷十，四部叢刊三編景明鈔本。當(dāng)然，作筆心以及筆披的毛，更加不能有一根雜毛、弱毛混在里面。而且筆工要依靠自己的眼力與耐心挑選出最精銳的毛，正所謂“空山老兔脫毛骨，簡拔精銳披蒙茸” 。7〔明〕董斯張輯《吳興藝文補》卷五十六，明崇禎六年刻本。選毫是一種功夫，需要磨礪出眼明手快的本事。“然工手有優(yōu)劣之殊，則選毫有精粗之別……其要全恃人工之眼明手穩(wěn)”。8胡溫玉撰《樸學(xué)齋叢刊》，《筆志》，民國十二年胡氏刊本。這種活似乎更適合女性，如湖州選毫一般于春前進行，選毫多由婦女完成。

選毫之后再予分類，這就是分毫。其實，選毫與分毫并沒有明顯的界限。分毫?xí)r，對于不同部位、不同級別的毫，分類要求精細(xì)，不可粗枝大葉。由于制作筆頭時，不同的部位需要不同的材料，因此分毫非常必要。毫毛的分類準(zhǔn)確，最好的毫才有可能恰如其分地安排在最重要的鋒尖部位。分類明確以后，后面的制作工序才會順利、輕松。是故，元代學(xué)者呂宗杰稱：“造筆者之精，必以擇毫為先，毫之純則工易施。”9〔元〕呂宗杰撰《書經(jīng)補遺》卷三，清嘉慶宛委別藏本。制作時，不同級別的毫料要各盡其能。筆尖要求最高，要選用毛桿最長、粗壯挺拔、穎長而直的毛。錢泳稱：

筆以吳興人制者為佳，其所謂狼毫、兔毫、羊毫、兼毫者各極其妙。然毫之中有剛?cè)?、利鈍之不同，南北中山之互異。每一枝筆，只要選其最健者二、三根入其中，則用之經(jīng)年不敗，謂之選毫。10〔清〕錢泳撰《履園叢話》卷十二，清道光十八年述德堂刻本。挑選兩、三根最為剛健的毫用在筆尖上，就能經(jīng)久不敗。披毛決定了毛筆的外觀，作披毛的料要求有光澤，細(xì)膩柔順，聚攏性強，甚至選擇一些有色的毛類來裝飾。至于輔料，主要用于塑形以及支撐作用，要求不高，可以選擇一些短粗而勁挺的毛，不必考慮鋒穎以及色澤的好壞。宋人王之道《贈筆工柳之庠》稱：“生售數(shù)毛穎，一一簡擇精。作字可人意，為我供筆耕?！?1〔宋〕王之道撰《相山集》卷二 ，清文淵閣四庫補配文津閣四庫全書本。正因為柳之庠能精細(xì)地?fù)窈粒运拿P才讓人稱心如意。分毫要“審固用工久”，方可為“文場斫輪手”。12〔元〕鄭元佑撰《僑吳集》卷二，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選毫?xí)r要求詳審而且把持精確，工夫要細(xì)膩而持久。分毫精到制筆才能臻于妙境?！叭〔拿钸x中山毫，揮觚圓轉(zhuǎn)猶霜刀?？烊琊囆Q食老葉，驟若巨峽翻秋濤。助賢喜得中書力，稱心奚問千金直。”13〔明〕姚廣孝撰《逃虛子集》詩集卷四，清鈔本?？梢姄窈辆钍菦Q定實用價值以及經(jīng)濟價值的必要前提。分毫需要具備一絲不茍的態(tài)度。宋人陳槱稱：“筆貴易熟而耐久，然二者每交相為病?！P能擇毫不茍，斯可兼盡其善?！?4〔宋〕陳槱撰《負(fù)暄野錄》卷下，清知不足齋從書本。此論精辟，深諳筆理。

3.“千萬毛中揀一毫”

擇毫的最高境界正如白居易所稱“千萬毛中揀一毫”15〔唐〕白居易撰《白氏長慶集》卷四 ，四部叢刊景日本翻宋大字本。，這應(yīng)該是極品或貢品的標(biāo)準(zhǔn)。據(jù)清人樂均載：

圖2 草木灰熟毫法

湖州沈利，故筆賈也。后得秘制，遂不復(fù)賈，所制筆適用而壽可數(shù)十年。嘗曰‘選毫極難。兔鼠諸物，望輒辨之，徑拔其尤者一二毫，余悉棄去?！唬骸林晒室讚p。凡吾所選毫，皆雪霜鍛煉已經(jīng)十年者，柔韌精勁，故卒不敗?！蹥q積毫，始足制一筆。其詵伐束縛之法，亦與他工異，惜不傳矣。沈后不知所終。1〔清〕樂均《耳食錄二編》卷四，同治十年敦仁堂重刊本。沈利具備了“望輒辨之”的識毫能力，選毫則是“徑拔其尤者一二毫”，真正可謂千萬毛中選一毫。因此他的毛筆可使用數(shù)十年之久。原因在于他高超的識毫能力以及近乎苛刻的擇毫標(biāo)準(zhǔn)。其制作成本與精力非一般人所能想像，難能可貴。無獨有偶，據(jù)稱趙孟頫制筆從千百枝筆中選最健的毫合并為一支毛筆。2〔清〕錢泳撰《履園叢話》卷十二，清道光十八年述德堂刻本。

技進乎道，擇毫應(yīng)該上升為一種精神的凈化。清初學(xué)者呂留良《丘震生筆說》稱：“然是物也，終日握而不敗，卒無損乎擇毫之道，則最貴，多與有工焉?！?〔清〕呂留良撰《呂晚村先生文集》卷八，清雍正呂氏天蓋樓刻本。具備擇毫的能力后，還要具有職業(yè)道德，防止“能擇而不擇”的弄虛作假。制筆時擇料要求純正，不能以次充好。如制作紫毫筆，擇毫當(dāng)為純黑色紫毫，如果用花毫或者次毫染黑充當(dāng)，便有損擇毫之道。

擇毫還包括后續(xù)的工序，在完成筆頭的初步制作之后，尚需逐支清理筆中殘次或頑劣之毛，在湖筆中稱為擇筆，江西稱為圈筆或游筆。這一步擇毫工作也非常重要。

二、熟毫法

將選就之統(tǒng)毫分類整理后，下一步就是熟毫。熟毫主要目的在于去脂除污。由于動物毛上往往沾有油脂及污垢，為了制作的方便以及增強筆毛的濡墨能力，必須除去這些油垢。不同種類的毛料，油脂的含量以及污垢的程度不同，處理方法自然有差別。通常的處理方法有四種：

1. 石灰水去脂4 “還有其它藥劑除去脂法。如：將皮毛浸入百分之一的炭酸鈉溶液，或百分之一的阿莫尼亞，時間自三小時至五小時，若脂肪遇多，不妨稍加苛性鈉之稀溶液。最安全之法，可將毛料從上述溶液之中取出后，用極稀薄之硫酸水溶液，以中和過剩之堿液，然后再用清水洗之?！币姟豆I(yè)中心》民國二十三年二月，第85頁。

石灰水去脂指將整理好的毛料毫根部豎置于新鮮石灰溶液中浸泡，以去除毛料的油垢，使之成為熟毫。傳《筆經(jīng)》載：“采毫竟，以紙裹石灰汁，微火上煮，令薄沸，所以去其膩也。”5〔宋〕蘇易簡撰《文房四譜》卷一，清十萬卷樓叢書本。顯然，這里使用即為石灰水加熱處理法。石灰水加熱至沸騰，但是時間不能長，稍微沸騰即可。此外，也可以用冷石灰水浸泡，一夜即變?yōu)辄S色熟毫。但要注意，不可浸泡太深，防止熟毫過度或鋒穎受損。浸泡的時間與石灰用量，根據(jù)毛料種類的不同而有差異。石灰水去脂是一種古老的方法。

2. 水蒸氣去脂法

毛料整理成型后用水清洗，然后捏成團用紙張包裹成漏斗狀，使其底端平整放置于帶孔格的柵欄上，用鍋隔水蒸沸，即可熟毫。蒸氣熟毫的優(yōu)點在于除污去脂的同時，對毛料有一定的塑型作用，使略有彎曲的毫料變得直挺。此外，蒸時在水中加醋，可以使其酸堿度平衡，如豬鬃即可用此法。豬鬃粗硬，多略帶彎弧度，可將豬鬃滿滿地置于專用的鐵筒（不留空隙），放在帶孔格的柵欄上，用鍋隔水蒸約三天。由于高溫膨脹，擠壓定型，豬鬃彎度變直。然后再用文火慢慢烘干，約二十四小時。

古代還有對筆頭的后期去脂再處理也采用蒸煮法。（傳）《筆經(jīng)》載：“至此筆成，合蒸之，令熟三斗米飯。須以繩穿管懸之水器上一宿，然后可用?！?〔宋〕蘇易簡撰《文房四譜》卷一，清十萬卷樓叢書本。蒸煮約一、兩小時左右，通過高溫蒸煮去掉毫毛中上部以及殘余的油脂，以便能增強毛鋒吸墨能力，能迅速濡墨。蒸煮后再懸掛一晚以便冷卻定型，因為熱取容易破壞成型后筆頭的穩(wěn)定性。清人迮朗《繪事瑣言》稱贊王蠡舟所制筆極為精良，尤以羊毫為妙，原因就在于王氏“蒸制功倍他人，故毫皆直而無曲，尖雖柔而有力”。7〔清〕迮朗撰《繪事瑣言》卷一，清嘉慶刻本?？梢姡盐照糁蟮臅r間非常重要，否則過猶不及。羊毫去脂時間過長，見水就會象撒了鹽的蚯蚓一樣軟弱無力。如果去脂時間太短，則毛上仍然沾有油污，容易導(dǎo)致筆頭在書寫時蓬松、遲鈍。

3. 自然去脂法

圖3 墊好的胎

潘天壽稱制筆的筆毫宜陳宿、多曬，則污垢盡去，方合應(yīng)用。8潘天壽《潘天壽美術(shù)文集》，人民美術(shù)出版社，1983年06月第1 版，第279頁。經(jīng)日光久曬，或者自然長久保存，使山羊毛達(dá)到“陳、縮、潔、白”，便可投入生產(chǎn)。9李兆志著《中國毛筆》，新華出版社，1994年08月第1 版，第73頁。不過，暴曬容易使毛料老化，導(dǎo)致使用壽命打折扣。用自然去脂法更為妥當(dāng)，將整理好的羊毫晚間露天放置在室外，通過夜露以及空氣，慢慢使其脂肪自然風(fēng)化，變?yōu)樗扪蚝痢＿@和宣紙的保存同理。日久放置自然脫脂的羊毫更加柔軟并且易于濡墨，一般用于制作高檔筆。

4. 揉擦去脂法

揉擦去脂法指把毛料洗凈后，擠干水，放入稻草灰，用熨斗加熱熨燙，然后用稻草灰反復(fù)揉擦（日本筆工用獸皮包裹著揉搓），直至油垢去凈，達(dá)到毫毛直挺、清爽。

也有的作坊將去脂與腌毛合為一個步驟。獸皮選購回來后，用石灰、草木灰混合成泥漿，糊泥于動物皮的背面，經(jīng)過12小時可以脫毛(氣溫高只需6 小時)并去脂，工藝師用手將毛一撮一撮地拔下，梳齊、擋平、用膠水將松散的毛膠住，這就成為制造筆胚的原料。1《王大美毛筆店》，福州市臺江區(qū)政協(xié)文史資料委員會編《臺江工貿(mào)縱橫》第17 輯，第170頁。此混合物有極強腐蝕性，動物毛不能直接接觸，應(yīng)該涂在皮毛的背面。石灰以及草木灰均具有堿性，具有較強的脫脂功能。將用草木灰和石灰液調(diào)制的糊狀物涂上，靜置四五個小時后，就可以很容易拔下毫毛。2樊嘉祿、方曉陽、吳丹彤著《文房四寶》，大象出版社，2009年6月。這樣既達(dá)到了去脂的效果，又方便拔毛。

不論采用何種方法處理毛料，目的是使尾毛脫脂易于濡墨，易于操作制筆，直順而有彈力。如果處理不當(dāng)，可能會損傷鋒穎和毛桿，導(dǎo)致毛筆壽命減損。元人袁桷《贈番陽筆工童生》載：“……吳中筆工爭進技庭下，率形制相類，書不滿卷則已成禿翁。蓋毫熟則易乏，如脂韋之士，寧復(fù)生氣。子昂不言其短，將以為彼養(yǎng)生計。”3〔元〕袁桷撰《清容居士集》卷四十五 ，四部叢刊景元本。“脂韋”指圓滑，沒有骨力，此處借指筆毛脆弱容易折斷?？梢?，筆毫處理太熟，那么鋒穎易禿，毛桿易斷。當(dāng)然，這里不能排除人為的因素。受商業(yè)利益的誘惑，制筆者有意采取不當(dāng)?shù)氖旌练椒?，損耗或減弱毫料的功能，達(dá)到速售、多售的目的。蘇軾《筆說》對這種現(xiàn)象作了披露。當(dāng)時京城市面上流行的筆多不耐用，并非是技術(shù)水平低下的原因，而是有意過度熟毫，降低毛料的壽命，目的在于“易敗而多售”而盈利。4蘇軾《筆說》見〔宋〕祝穆撰《事文類聚》卷十四，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

三、墊胎成型法

由于毛筆的沿革和發(fā)展時間長，所以毛筆的配伍成型有多種工藝。由簡單到繁雜，由粗陋到精細(xì)，不一而足，大約到宋代各類制法都已出現(xiàn)，原理大致相似。

宋代毛筆的成型工藝有所革新，初期無心散卓筆在放棄了裹紙成型的工藝狀況下，成型和腰力是個很大的問題，所以用更短毛料墊胎塑型成為必然。經(jīng)過長期的探索與磨合，逐步形成墊胎成型法。墊胎法延續(xù)至今，是毛筆制作工藝和書法演變相結(jié)合的產(chǎn)物，是一種技術(shù)的進步。

1. 襯墊成型的步驟5 關(guān)于毛筆的墊胎成型方法，李兆志先生在《中國毛筆》中作了詳細(xì)的描述，本文有所借鑒。

墊胎是決定毛筆頭性能優(yōu)劣的關(guān)鍵步驟。從準(zhǔn)備用做襯墊的各種毛料中，根據(jù)品種及預(yù)設(shè)的形制，選擇鋒穎最好的材料，配置在筆頭尖部和“脖”部，作為筆心部分。然后再選擇較好的“材子”依次往筆腰部位配置，配置數(shù)量也逐漸增多。用做襯墊的苘麻6制麻襯。(1)打麻條，將孔麻放人由石灰、石堿、食油等合成的溶劑內(nèi)煮兩小時，使孔麻柔純。清洗去污，切成30 公分長條，用硬質(zhì)金屬梳梳成細(xì)絲，打成麻條。(2)切麻襯、梳麻襯。按筆的規(guī)格尺寸比例，將麻條切成麻襯，并梳理均勻備用。見朱從信主編《揚州工藝美術(shù)志》，江蘇科學(xué)技術(shù)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50-151頁或其它尾毛數(shù)量要求多，長度以不超過筆腰部位為宜。然后，把這些材料根部對齊，混合在一起，再等分成若干小塊。然后用手或鉗子夾住，用骨梳反復(fù)地梳理。所有的小塊都梳完后，再把它們混合在一起，再分成小塊梳理，如此反復(fù)多次，直至各種材料完全混合均勻為止。筆胎即為墊好，備用。7參考李兆志著《中國毛筆》新華出版社，1994年08月第1 版，第75頁。

各個部位的襯墊都要平順、飽滿、圓正。用手輕輕地捋筆柱，筆柱向中心收縮，筆尖不開裂，即為襯墊得合適。如果用手捋筆柱，筆柱蓬松，有脹手的感覺，反復(fù)捋筆尖總是開叉，則襯墊得不合適，要重新修理。過粗的部位減少些，過細(xì)的部位增添些，質(zhì)量不好的襯墊尾毛退掉，直到手感向筆柱中心收縮為止。

2. 襯胎毫料的質(zhì)量要求

高濂稱“制筆之法，桀者居前，毳者居后，強者為刃，耎者為輔，參之以苘……”8〔明〕高濂撰《遵生八牋》卷十五，明萬歷刻本。這清楚地指出了襯胎時毛料分布的大致規(guī)則。桀者指鋒穎長而勁健的長毫，必須安排在筆頭端部以及頸部，至于從筆尖往下至筆頭腰部同樣應(yīng)該選配精毫，必須避免弱毛以及雜毛，這是決定筆頭質(zhì)量高的基礎(chǔ)?！半フ呔雍蟆保フ咧镐h穎短而柔弱的短毛，應(yīng)該安置在筆頭腰部以下，以便根部襯墊飽滿。不管純毫還是兼毫，都應(yīng)該遵行這一法則。如果出于省料，摻雜了次一級的毛料，便為偽劣品，比如在紫毫中摻如羊毛或貍毛而當(dāng)作紫毫筆銷售。自古以來，這種事例屢見不鮮?！拔┨m蕊最善。蘭蕊者，選秋兔之穎為其柱，擇寒筠之干為其管。……其后得其似者而售焉，什襲而藏之。踰數(shù)日，用以書文于玉軸卷，甚不中書，書才百余字已老而禿矣。而字尤丑拙，為卷軸之累。于是焉剖其柱而視，其中則雜羊豕之毛為之者也。噫！物之偽有如是夫甚矣?！?〔明〕楊守陳撰《楊文懿公文集》卷三，明弘治十二年楊茂仁刻本。這里所說的蘭蕊應(yīng)當(dāng)是指選兔毫為筆柱，制作精細(xì)，筆鋒彈性健而且耐久的一種毛筆。作偽者在蘭蕊筆頭摻入了許多羊、豬毛等次一級毛料，以次充好，質(zhì)量低劣?？梢娨r胎不僅僅是質(zhì)量與技術(shù)問題，還與人為的道德因素有關(guān)。

圖4 梳襯

3. 襯胎毫料的數(shù)量要求

筆頭為圓錐形，因此從筆尖到根部的襯毛配置數(shù)量也應(yīng)該逐漸增多。至于襯毛增加的幅度，受制于預(yù)設(shè)筆形的長短肥瘦。一般而言，筆頭瘦長則增加幅度小，筆頭粗短則增加幅度大。但是，配置在頸部的毫如果過少，則會導(dǎo)致筆鋒過于虛尖，用筆柔弱。正如歐陽修所批評：“或柔多虛尖，或硬不可屈。但能裝管榻，有表曾無實?！?〔宋〕歐陽修撰《歐陽文忠公集》外集卷四，四部叢刊景元本這或許為頸部的襯毫過少所造成。這不僅導(dǎo)致毛筆柔虛，而且使用壽命也會減短。反之，如果頸部襯毫過多，則顯得笨拙。正如蘇軾諷刺當(dāng)時的散卓筆所稱：“若用今時筆，立虛鋒漲墨，則人人皆作肥皮饅頭矣?！薄胺势ゐz頭”或許與頸部襯毫過多所造成的筆頭臃腫有關(guān)。從頸部至根部的襯墊也非常重要。襯墊過少，筆柱細(xì)長，使用時腰部乏力，用筆時筆尖缺少強有力的后盾支撐。襯墊過多，筆柱腫脹，容易導(dǎo)致筆鋒開叉，頸部空乏。其實，過多過少的問題不難解決。關(guān)鍵要注意襯毫應(yīng)該保證腰力的強健，而這是無形之處，這才是難題之所在。明人焦周稱：“筆以鋒齊腰強為善。至于用意之妙，鋒齊不難，腰強為難。鋒齊者類不能強，腰強者有不能齊。”4〔明〕焦周撰《焦氏說楛》卷六，明萬歷刻本。

4. 襯毫的層次要求

襯毫的層次當(dāng)以多為宜。盡管如此，層次還須因人而異，因筆而異。這往往取決于使用者或筆工的預(yù)期。襯毫層次多，則需要花費更多的工夫以及筆料，層次少則省功省料；這樣容易導(dǎo)致偷工減料的行為。因此，襯墊不僅僅是技術(shù)問題。關(guān)于襯毫的層次，古人有過詳細(xì)的討論。清人鄭復(fù)光曾經(jīng)詢問筆工吳效文：“筆忌參差，以按筆則短毛雜出也?！?吳效文說：“制筆全在襯工，中心長，層層包里，鱗次漸殺，如層級然，愈多愈好。” 鄭復(fù)光稱果然如此，短毛豈不會容易從筆柱里冒出來嗎？吳效文解釋：“余初疑之，細(xì)思殆不妄矣。蓋筆先選豪，豪者，末銳者也。層級少，則旁多而工省，故柔者尙附于尖，而稍剛者必挺出為累。欲拔去，則依附者亦不止一毛。故善修者，必洗去墨膠，然后可分別其崛強之一毛而去之。惟層級多，則裹毛薄而豪末又銳，罔不依附筆心，故圓轉(zhuǎn)如意也。夫所謂齊者，謂其尖相順，層級難見耳。”5〔清〕鄭復(fù)光撰《費隱與知錄》，清道光活字本?？梢?，層次太少則會造成剛毫與柔毫不協(xié)調(diào)，剛毫容易冒出筆心之外。而且提按變化的空間受限，用筆難以豐富。例如，古法的纏紙有心筆層次少，便存在這種缺陷；重頓筆時，難以下壓，甚至出現(xiàn)賊毫以及失控的筆觸。如果層次多，搭配得當(dāng)，則襯毫能緊緊依附筆心，筆頭則能圓轉(zhuǎn)如意而且毛筆提按變化的空間就更加豐富，表現(xiàn)力增強。

四、剔毫修整

剔毫指筆頭作好以后，由專門技工剔除性質(zhì)不合之雜毫，使毛筆達(dá)到尖、齊、圓、健的標(biāo)準(zhǔn)，其目的在于對劣質(zhì)毫料的再次剔除。剔毫修筆在制筆工藝中被稱為最重要的工序，一般多為男工所作。剔毫的水準(zhǔn)高低也是決定毛筆優(yōu)劣的重要因素，而剔毫能力的高低以及功夫的深淺差距極大。據(jù)載，包世臣曾經(jīng)問筆工王興源：“尋常市筆差可用者，不過什一二，何耶？”興源稱：“此修工之優(yōu)劣也。能手所修，雖千百管皆千百如一出。俗工則必?zé)o幸焉。吾善連女工習(xí)扎頭，男工唯主修。”6〔清〕包世臣撰《小倦游閣集》卷八，《記兩筆工語》，小倦游閣鈔本。優(yōu)秀的剔毫工不但眼精手準(zhǔn)，而且質(zhì)量穩(wěn)定，千支萬支如出一轍。不過優(yōu)秀工修筆質(zhì)精而量少，只有普通工數(shù)量的十分之一。普通修筆工修筆數(shù)量多，但是質(zhì)量差，因此報酬也低。

剔毫是對半成品筆頭進行小幅調(diào)整的工序。與現(xiàn)代剔毫不同，古人對于剔毫要求更為嚴(yán)格，由筆尖到筆根都要進行修理。筆根先不固定，修完筆尖再把筆根抽出來進行修理。而現(xiàn)代剔毫往往先將筆頭膠在筆膛內(nèi)固定后，進行修整，因此往往省略了根部。此外，由于材料和制作工藝的不同，各地剔毫的工序會有細(xì)微差別，大致可以分為三個步驟。

圖5 善璉松鶴湖筆廠白銅梳

1. 順理筆樣1 參考李兆志著《中國毛筆》新華出版社，1994年08月第1 版，第86頁。

取粘結(jié)好的毛筆用水浸透，用細(xì)軟刷子從筆頭的根部刷向筆尖，再用虎口把筆頭捋直擠出多余水分，仔細(xì)觀察筆頭是否平順，如果筆頭有凸凹樣，則把凸處的披毛掀起，適量拔去一些筆拄的襯墊毛，以保證筆體平順、圓正。此工序純羊毫使用較多，兼毫或者彈性較強的筆在筆頭的成型工序上一定要精準(zhǔn)，以免影響毛筆預(yù)設(shè)性能。

2. 清理毛障

順理筆樣完畢以后，把筆尖部捏扁使其成薄片狀，用修筆刀把比筆尖長出的毛料連根去除，再仔細(xì)地觀察筆尖的透明處，有明顯色差的部份一般為沒有鋒穎的禿毛，可利用毛料的彈性差異使其彈出，然后清除。如此重復(fù)多次，直至筆鋒透明、沒有雜毛。依據(jù)毛料鋒穎長短，清理范圍一般為筆尖到筆頸部位。然后，將筆頭攏鋒復(fù)原，順手用食指蜷背模仿書寫圈轉(zhuǎn)筆尖，以檢出賊毫或細(xì)微的殘次毛予以清除。盤檢范圍由小漸大，直至筆腰，范圍較大時可用手背檢查。

毛筆上部清理以后，需要修理根部，主要為清理遺留毛根，以免筆體空漲致使筆力無法有效傳導(dǎo)至筆尖。古人清理毛障更為講究，根部同樣要加以清理。永清稱：“吾之治筆也，先納筆頭于粗管，修去其曲與扁之甚者。膠尖俟干透，乃倒梳其根令浄。換管再扎，又擇去其不甚直而圓者，再膠，再梳。又恐曲與扁者雖凈，或有員正而其材不長不能齊尖者廁其間，上齊則下所長入管者少而根硬，下齊則腰發(fā)胖而尖薄。是亦未足以發(fā)揮指力，曲折如意也。又擇而梳之，然后固扎其根，而桼以投于精管。故終筆之用而無一褪，毫尖盡禿而筆身仍韌好不僵也?！?〔清〕包世臣撰《小倦游閣集》卷八，《記兩筆工語》，小倦游閣鈔本。可見，清理筆根關(guān)系到筆身的凝聚力以及腰、根部的后勁，非常重要。

圖6 善璉湖筆筆工在修筆

清理雜毛要有較好的辨別力，能分清曲扁弱毛，手法要準(zhǔn)確而穩(wěn)定。“能手之修筆也，其所去皆毫之曲與扁者，使圓正之毫獨出鋒到尖，含墨以著紙。故鋒皆勁直，其力能順指以伏指。俗工意亦如是，而目不精，手不穩(wěn)，每至去圓正之毫，而扁與曲者反在所留。曲且扁之毫到尖，則力不足以攝墨，而著紙輒臃腫拳曲。遇弱紙即被裹，遇強紙即被拒。且何以發(fā)指勢以稱書意哉？”3〔清〕包世臣撰《小倦游閣集》卷八，《記兩筆工語》，小倦游閣鈔本。扁曲毛清理干凈后，筆鋒才能萬毫齊力，攝墨入紙。大致修理干凈后，用骨梳理順毛序，蘸水試筆滿意后晾干備用。

3. 修整定型

《筆經(jīng)》也談到了制筆時定型的方法：“固以漆液，澤以海藻，濡墨而試”。4王羲之《筆經(jīng)》見〔明〕高濂《遵生八箋》，重訂全本，巴蜀書社，1992年03月第1 版，第601頁。具體方法，先把加工好的海藻（一般為鹿角菜）加適量清水熬透至透明糊狀。待涼，以鹿角菜液用手指碾入筆體，使液體均勻滲透筆頭，取骨梳理順毛筆后，用虎口或者細(xì)繩把多余菜液擠凈，再用細(xì)軟毛刷理平順外圍披毛。一只手緊握住筆桿，用另一只手虎口從筆頭的根部向尖部反復(fù)地捋緊筆體。有筆毛交錯或披毛遮掩不當(dāng)時，可用修筆小刀理順。捋筆要求筆柱清透，披毛直順，筆體圓正，外觀光滑。然后把修理定型好的毛筆裝入筆筒，置陰涼通風(fēng)處晾干。忌烈日暴曬或高溫里烘烤，以免筆頭變形或開裂。修整工序難度最大的為純羊毫，其中尤以湖筆的修整最為業(yè)內(nèi)稱道，其他彈性較強的毛料稍易于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