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道宗耶律洪基的皇后蕭觀音,家世顯赫,算上她,其家族先后有六位女子身為遼王朝六任帝王的皇后。五月生女,古來所忌,魏國公蕭惠的這個女兒恰好生于1040年五月。蕭惠夫婦別無良方,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于是便為之取名“觀音”,希望她逢兇化吉,能夠一生平安。
蕭觀音“姿容冠絕,工詩,善談?wù)?。自制歌詞,尤善琵琶”。在立她為皇后的次年八月的一天,耶律洪基帶上后妃們外出狩獵,到了一個叫“伏虎林”的地方,道宗一時興起,命皇后就此地賦詩一首,蕭觀音應(yīng)聲吟道:“威風(fēng)萬里壓南邦,東去能翻鴨綠江。靈怪大千俱破膽,那教猛虎不投降?!钡雷诼犃T,連稱“皇后可謂女中才子”。翌日,道宗又親手射殺了一只猛虎,他興奮地對人夸耀:“朕射得此虎,可謂不愧后詩?!?/p>
不久,蕭皇后生下兒子耶律浚?;侍映錾?,大臣們趕來賀喜。時為兵馬大元帥的皇叔耶律重元與夫人蕭氏也一同前來祝賀,由于蕭氏“以艷冶自矜”,輕佻招搖,很不莊重,皇后便婉言規(guī)勸:“為貴家婦,何必如此?”
對帝位虎視眈眈的耶律重元認(rèn)為蕭皇后的指責(zé)完全是沖著他而來的,于是就暗中策劃叛亂。奉道宗之命,南院樞密使耶律乙辛率兵平息了這場叛亂。平息叛亂后的耶律乙辛恃功驕縱,夢想掌握更大的權(quán)力。太康元年(1075),太子耶律浚參與朝政,耶律乙辛的野心一時受挫,他便乘著道宗開始疏遠(yuǎn)皇后之機(jī),“謀以事誣皇后”。
道宗為什么會疏遠(yuǎn)皇后呢?
年年狩獵,道宗騎一匹號稱“飛電”的寶駒,直如離弦之箭,“瞬息百里,常馳入深林邃谷,扈從求之不得”。蕭皇后不安,時時上書勸諫,道宗表面上接受,實際上“心頗厭遠(yuǎn)”。不僅如此,道宗風(fēng)流成性,常把大臣李儼的妻子邢氏召進(jìn)宮淫樂。事實證明,無論是多么美貌多情的妻子,想永久性地拴住帝王丈夫的心,實際上是不可能的。
天下才女,上天注定是很癡情的。蕭觀音“未得幸御”,寂寞悲哀,難熬之至,滿腹委屈中想到唐玄宗之梅妃失寵后將自己的住所稱作“回心院”而期待唐玄宗回心轉(zhuǎn)意的典故,便寫下《回心院》詞10首,希冀能以自己的摯情打動道宗的心。
下邊選錄三首:
換香枕,一半無云錦;為是秋來輾轉(zhuǎn)多,更有雙雙淚痕滲。換香枕,待君寢。
鋪翠被,羞殺鴛鴦對;猶憶當(dāng)時叫合歡,而今獨覆相思魂。鋪翠被,待君睡。
張鳴箏,恰恰語嬌鶯;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fēng)雨聲。張鳴箏,待君聽。
此詞哀婉細(xì)膩,幽怨凄美,將一個期待丈夫的妻子的溫柔情懷體現(xiàn)得恰到好處。才女情重,這樣的文字,也只能出自情深意重的才女的筆底。然而,才為繩索,情乃磐石,王朝后宮一旦以之縛定了某位女性,她就只能被無形的魔爪沉之于幽暗的深淵之底。
這等詞曲,很需要演唱給耶律洪基聽。而一般的伶人,演唱的藝術(shù)水平又十分有限。史載,“獨伶官趙惟一能之”。宮婢單登,原是耶律重元家的婢女,善彈古箏、琵琶,常與趙惟一爭能。有段時日,道宗常召單登進(jìn)宮彈奏,蕭后勸告道宗:“她是叛家之婢,女子中難道就不會出現(xiàn)豫讓之類的刺客嗎?陛下不可不防?!钡雷诼犃?,命人將單登遷往別院。從此以后,單登對蕭皇后更為憎恨。單登的妹妹清子嫁于教坊朱頂鶴為妻,而暗地里又是耶律乙辛的姘頭。單登在清子面前污蔑蕭后與趙惟一私通,乙辛聽到了,心中暗喜,卻又苦于一時抓不住證據(jù),他挖空心思,命人寫下一組《十香詞》,囑咐清子轉(zhuǎn)到了姐姐單登的手中。
有一天,趁著彈奏之機(jī),單登取出《十香詞》對蕭后說道:“此宋國忒里賽所作,雖然纏綿繾綣,可又艷冶得讓人喜愛?!笔捄蠼佑谑种?,從頭至尾看了一遍。
下邊選錄三首:
解帶色已戰(zhàn),觸手心愈忙;
哪識羅裙內(nèi),銷魂別有香。
芙蓉失新艷,蓮花落故妝;
兩般總堪比,可似粉腮香。
紅綃一幅強(qiáng),輕闌白玉光;
試開胸探取,尤比顫酥香。
這《十香詞》與蕭后自作的《回心院》相比較,在香艷與淫穢的分寸上差異分明,可在被冷落、被遺棄了的蕭后眼里,舊夢重溫,也還是激起了幾絲輕微的波瀾。這微妙的心思,單登能覺察不出來嗎?她謙恭地跪地請求:“我一向傾慕皇后的飛白草書。倘能照這些香詞為小婢寫上一紙,留作紀(jì)念,足可稱為雙絕而流傳千秋的。”癡情女子被感情折磨至極限之日,也最是疏于防范之時,此際的蕭后為情所惑,無異于被一群魔鬼簇?fù)碇靶凶?。蕭后?dāng)即拈筆將《十香詞》寫成一紙。單登一邊贊嘆,一邊又補(bǔ)充道:“皇后那首懷古詩,小婢也心儀已久,也就順便寫在后邊罷?!笔捄筇峁P又寫:
宮中只數(shù)趙家妝,敗雨殘云誤漢王。
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窺飛燕入昭陽。
單登得到手書,出外與清子說:“老婢淫案已得,可汗性情最忌。早晚之間,便可見她白練系頸了?!币倚恋玫绞謺?,一聲冷笑,遂命單登、朱頂鶴陳首趙惟一私侍皇后之事。
道宗聽后,勃然大怒,便命參知政事張孝杰與乙辛追究此事。二人對趙惟一嚴(yán)刑逼供,釘、灼、燙、錯等刑遍施,屈打成招,下進(jìn)死牢。樞密副使蕭惟信直言上諫:“皇后賢明端重,天下皆知,且又生育皇子,實為天下之母。怎能憑一叛婢之言而定其罪行呢?”聽得此言,道宗也有些猶豫。蕭惟信指著懷古詩說:“這分明是皇后在指責(zé)趙飛燕,痛恨她淫蕩誤國。既有此詩,她又怎么會寫什么《十香詞》呢?”
張孝杰說:“《十香詞》是她的手筆。而這首懷古詩正是皇后戀念趙惟一的憑證呀?!?/p>
道宗問道:“何以見得這是憑證?”
乙辛答道:“‘宮中只數(shù)趙家妝,惟有知情一片月’,這兩句里正包含著‘趙惟一’三個字呀!這正是皇后的機(jī)巧所在?!?/p>
道宗聽到這里,決心遂下,立斬趙惟一,命皇后自盡。
蕭觀音以白練自縊。道宗又命人剝?nèi)テ湟?,用葦席卷起裸尸,送回蕭家。蕭觀音自盡時,正好36歲。五月生女,為天所忌,或許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