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康家石門子本身就是個神秘之地。它的神秘還在于幾千年前的古人留下的神秘莫測的巨幅生殖巖畫，更加令人浮想聯(lián)翩，欣然之，向往之，看過之后又令人驚奇之，興嘆之。

康家石門子位于新疆呼圖壁縣雀兒溝南山，距縣城約75公里。

康家石門子雖有名氣，卻不是旅游熱線，幾乎少有人去，一般人也不知道確切路線。后來咨詢了當?shù)芈糜尉?，才得知，出石河子，?12國道，到呼圖壁縣大風鎮(zhèn)，右拐，沿雀兒溝方向行50公路，至西溝村岔路口，再右拐，便可見旅游導向牌。

一路上大家都在稱贊雀兒溝的鄉(xiāng)村公路。這條柏油路確實不錯，幾乎可以按省道速度行駛。沿途經(jīng)過紅山口，路右側(cè)有一道山門，里面是紅蓮山風景區(qū)。但見褐紅的山坡上有一座寺廟掩映在綠樹叢中，紅磚碧瓦，廟舍佛塔，透露著晨鐘暮鼓般的悠遠寧靜。

冥冥中有一種感覺，康家石門子近了。

行至西溝村路口，岔道右邊果然有一個指示牌，一條半舊紅綢標幅上面寫著“康家石門子巖畫”七個大字。

翻過山進入河谷之后，不見任何指示牌，幸遇一位熱心的哈薩克族司機，我們便跟著他的車繼續(xù)前行。穿過河谷，車子沿盤山路慢慢爬上山，山勢逐漸陡峭起來，路右邊懸崖壁立，路左邊青草茂密，碧色連天。哈薩克族司機指一指右前方山谷里一座巨大的紅色山崖說，那就是康家石門子。我們非常激動，為看到了康家石門子，更為這位熱心腸的哈薩克族司機。

我們又前行了一段，被路邊的風景吸引了，立刻下車觀賞，只見壁立的懸崖上有褐紅、橙黃、青灰、紫藍等七彩紛呈的彩色巖層，峰巒疊嶂，色澤鮮明，層林盡染，令人稱奇。我們不停地贊嘆，欣賞侏羅紀偉大的地殼運動的巨大魅力，欣賞神秘的大自然鬼斧神工的杰作。

下到山谷，過一道簡易得幾乎無法識別的橋，前方山坡上有一旅游導向牌，跟前面一樣的半舊紅綢標幅，上寫“康家石門子巖畫”。山坡下有一塊黑色大理石碑，上面也有“康家石門子巖畫”字樣。我們的車轉(zhuǎn)向右邊，慢慢上了山坡。

二

走近康家石門子，突然發(fā)現(xiàn)，所謂康家石門子就是一座東西走向的巨型石壁，恍若從天而降的神奇之門，兀立在山谷中央，難怪人們要叫它“石門子”。

然而，這是侏羅紀時期火山噴發(fā)的杰作，也是億萬年來大自然風蝕雨剝的結(jié)晶，是天然的藝術品。

關于這道石門，當?shù)赜性S多傳說。據(jù)說，洪荒時期，天山峽谷有妖魔作亂，洪水泛濫，威脅著人類的生存繁衍。上天派水神攜二力士將西天的一塊鎮(zhèn)妖石填入峽谷，那鎮(zhèn)妖石一進峽谷立刻變成一座參天石壁，征服了猖狂的妖魔，擋住了肆虐的洪水，人們過上了好日子。為了報答上天，感謝女神和力士，百姓在石門子前面的山坡上筑臺祭拜?，F(xiàn)在，石門子前有一個后人修建的圓形祭壇，是否建在傳說中古人修建的祭壇位置上了，不得而知。

至于“康家”這一名稱，則與當?shù)鼐用裼嘘P。據(jù)說，清朝末年，有一康姓官員被發(fā)配到這里，若干年后便形成了一個康家莊。石門子就被人們習慣性地叫作康家石門子。巖畫被發(fā)現(xiàn)后，自然也隨了康姓，被命名為康家石門子巖畫。

康家石門子石崖高數(shù)十丈，東高西低，具體走向應該是頭朝東偏南，尾向西偏北。東部斷崖下是一條巨大的峽谷——康家石門子大峽谷。西段隨地勢緩和而下，逐漸與山地連接。從遠處看，就像一道巨大的石門擋在峽谷中央。

走近石壁，仿佛打開了洪荒的歷史，進入了遙遠的時光隧道，令人不可思議。在巨大的侏羅紀山峰崖壁上，在大自然巨幅的構思和創(chuàng)作的畫布上，是古人留下的藝術作品——巖畫。也許它代表了那個遙遠時代人類的最高藝術成就，或者也代表了那個時代人們的最高審美境界。

康家石門子巖畫下沿距地面2米多，上沿距地面約10米。巖畫由東、西兩部分組成。西邊的巖畫構圖相對簡單，主要是一些動物圖案，就暫時叫它動物圖吧。東邊的巖畫構圖精致，有歌舞、祭祀、娛樂等場景，內(nèi)容豐富，形態(tài)逼真，是康家石門子巖畫的核心部分，也是經(jīng)典部分。

沿石筑臺階拾級而上，到崖壁西邊，有許多動物巖畫，主要是大角羊，有二三十只，站在山坡上，形態(tài)生動，自由自在。羊群中間或有幾頭馬鹿，舉著樹枝般的長角凝視前方。仔細端詳，這些大角羊個個身材健壯，頭上彎曲的長角威風凜凜。非常奇怪的是，這些大角羊和馬鹿，均是舉頭面向東方，像是某種儀式，或是仰望太陽，沐浴溫暖的陽光。突然想起多年前一次去伊犁路過博樂，司機突然指著對面的山峰說：看，野駒驢。那是早晨，高高的山崖石壁上有一叢角，像一叢樹林在清晨的陽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芒。

我一直在想，3000年前，康家石門子附近的山崖上一定有大群的北山羊，或許在那個時候，古人已經(jīng)把北山羊馴化家養(yǎng)。包括那些天山馬鹿，也可能已經(jīng)被馴化了。

那么，西邊巖畫里的那些山羊，還有馬鹿，是野生動物還是家畜？沒有人知道，這些都是歷史之謎。而我最初想把這幅圖命名為狩獵圖，顯然是錯的，圖中沒有發(fā)現(xiàn)古人狩獵的一點痕跡，而是動物們的某種生活場景。由于大部分巖畫風蝕嚴重，已經(jīng)分辨不清。有一些還被人為破壞，整體是什么樣子已很難判斷。就現(xiàn)在留下的部分看，不像是狩獵場景。

動物圖再往西邊有一洞窟，終年滴水，被稱作神泉。據(jù)說那水非常神奇，人們喝了會強身健體。此泉又為康家石門子增添了一筆神秘色彩。

康家石門子巖畫最亮眼的部分是東部畫幅中最上面的一組美女圖。九個美少女個個都是長腿細腰，身姿婀娜，鴨蛋兒臉，高條兒鼻，細眉深目，嫵媚嬌艷。她們輕輕舉起右臂，大臂與肩平，小臂上托，手腕上翻擺出一朵朵蓮花。左臂輕輕下旋，大臂略與肩平，小臂下擺，手腕內(nèi)翻，像另一朵花，藏在細腰處。她們個個身姿綽約，動作整齊劃一，婀娜多姿，楚楚可人。頭頂扎兩根漂亮的孔雀翎或鮮艷的雉雞翎，更顯嫵媚動人。她們面向南面，微笑著，自西向東一字擺開，站在最東面的那位女郎體型最高大，身材比例勻稱，豐胸美臀，面含微笑。自她向后的女郎們，身材慢慢變小，越往后面，體型愈縮小，仿佛她們正在從巨大的石崖慢步走出，給人以栩栩如生的視覺沖擊力，讓人嘆服。

仔細再看，九個美少女分為三排，前排身材高大，第二排次之，最后一排個頭最小，大約是前排的1/2，畫面構圖具有極強的層次感和現(xiàn)場感。人物生動形象，表情豐富，讓人有一種置身畫里、飄飄欲仙的感覺。

在這群風姿綽約的美女們身后的背景上，有兩幅對立的雙馬圖案，像是兩個特定的符號正好把她們?nèi)珠_。直觀地看上去，居東的雙馬略大于西面的雙馬。兩幅雙馬圖均是兩匹穿越時空的雄馬，高高舉起前蹄，后腿蹬地，嘶鳴，咆哮，對撞，獵獵秋風，像是在搏殺，又像是一場競爭，為了美麗的母馬，為了血脈傳承，為了繁衍生息。雙馬圖仿佛這個遠古部落的族徽，亦或是圖騰，刻在高大的石崖壁上，具有某種特定的含意和特殊的象征意義，成為部落勇敢力量的象征，成為人們永恒的崇拜物。

在美女圖正下方，略靠東邊，是一組典型的生殖場景，畫面上有20多個人物，中間是一個體型高大胸寬體闊的男性，舉起結(jié)實有力的手臂，展示著健壯的胸部，身下奇大的生殖器指向身邊的女性下腹部。在他身邊，所有的男性均露出碩大的生殖器，指向女性。也有男女交媾的畫面，或站或臥，幸福祥和。整個畫面構圖雖不如美女圖上的人物那么清晰，但歌舞動作基本相似。

畫面下方隱隱約約還有一個人物頭像，隱在巖壁里，或許還有許多人物畫面，已經(jīng)被千年風蝕雨剝，消逝在蒼茫歲月里了。

如果說美女圖是康家石門子巖畫中一道靚麗的風景，那么祭祀圖就是整個巖畫的核心。

從生殖圖再往西邊看去，也就是美女圖下面靠西邊，是一組人物較多、場景復雜、內(nèi)容豐富的祭祀場面。中央是一個雙頭人，跟美女圖上的美女們一樣，都是鴨蛋臉，高鼻深目，頭頂均扎兩根漂亮的孔雀翎或鮮艷的雉雞翎，豐胸，細腰，豐臀，美腿，氣質(zhì)典雅，風采照人。圍繞著雙頭女人，有30多個裸體男子，或立或臥，或歌或舞。也有交媾場面，身材健壯的男性舉著碩大的近乎夸張的生殖器。還有個別凌亂場景，人物混雜，猴面人身，有狗，有鹿，還有一些說不上名字的動物，如西邊緣有一大一小兩個無頭獸，身上斑紋清晰可見，兩獸應該為同一類物，處在幾個裸體男性中間。這兩個無頭獸到底是什么？是否祭祀所用？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沿石門子崖壁再往西，不遠處又是一座侏羅紀山峰，那巨型石崖恍如一座經(jīng)歷了千年風雨的古城堡，陡然峭立在時光中，經(jīng)緯分明的樓層、斷壁殘垣、殘窗破門、褐紅磚石清晰可見，好像隨時可以打開一部塵封千年的歷史。在光線明亮處，依稀可見遠古時代的人們生活的場景。

也許這就是巖畫里的古人居住的城堡。

三

新疆發(fā)現(xiàn)的古代巖畫較多，天山南北、阿爾泰山、昆侖山都有分布，尤以康家石門子巖畫最著名。據(jù)專家推測，康家石門子巖畫產(chǎn)生在3000多年前，刻有300多個人物，形象逼真，內(nèi)容豐富，場景宏大，堪稱一絕，國內(nèi)外罕見，被譽為“千古第一生殖巖畫”。

事實上，康家石門子巖畫也為我們留下了一串串謎團。他們是什么人？他們?yōu)槭裁匆棠敲炊嗌钞嬅?？他們現(xiàn)在又在哪里……

從巖畫畫面和人物造型特征來看，那些美女們細眉深目，身材高挑，讓我想起莫斯科大街上丹頂鶴似的俄羅斯美女。那么，他們是歐羅巴人的后裔嗎？

縱觀巖畫，東、西兩部分構圖手法有所不同，西邊的動物圖構圖簡單，線條簡潔。東邊的人物刻畫細致，男性面部稍圓，女性面部都是菱形構圖，死乎頭戴高角帽，頭頂裝飾兩根漂亮的羽翎。尤其是美女圖中的美女，用三角形構圖法表現(xiàn)女性優(yōu)美的身段、窈窕的身姿、輕盈的舞蹈和神韻，刀法細膩，線條勻稱，眉目傳神，活靈活現(xiàn)，具備較高的審美觀。我們不禁為3000年前古人的美學素養(yǎng)慨嘆。

再把西邊的巖畫和東邊的巖畫對照來看，無論是構圖，還是刻法，包括藝術審美方面，都不是同一個藝術家的作品，也不是同一個時代的風格。可能是不同時期的古人留下的巖畫，或許西邊的巖畫產(chǎn)生的時間更早一些。

康家石門子巖畫產(chǎn)生在距今3400年左右，大約是夏末商初時期。有關學者根據(jù)時間推測，刻畫巖畫的是塞人。

從山羊的習性可以判斷，動物圖表現(xiàn)的場景是早晨，陽光初照大地，一群山羊、馬鹿沐浴晨光的情景。而東邊，那些載歌載舞的俊男靚女、頭戴雉雞翎的雙頭女王，還有那位英武的男人，他們是在黃昏的時間里點燃生命之火的嗎？

這是生命之火。古人創(chuàng)造生命，延續(xù)生命，傳遞生命炙熱的火焰，那么執(zhí)著，那么純凈，那么渴望。是的，生命是偉大的。生殖，這個創(chuàng)造生命、延續(xù)生命的過程，連同生殖這個詞，同樣閃爍著偉大的光芒。

這大約就是古人在康家石門子石壁上刻畫的意義吧。

或許，巖畫延續(xù)了一個遠古民族的某種生命形式或生存文化。只要生命存在，巖畫里的靈魂就會永遠伴隨著我們，延續(xù)生命。

我們離開康家石門子巖畫緩緩走出山谷時，耳畔傳來野鴿子的叫聲，恍惚巖畫里，那些歲月深處的古人在向我們輕輕致意。

午后的陽光照耀著天山峽谷，藍天如洗，白云如雪，山谷寂靜，時光靜靜流淌。